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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鵝絨之夜 第25節(jié)

    路楠猶豫了。

    許思文墜樓之后,路皓然因為擔(dān)心她,多次上門探望。路楠當(dāng)時認為他跟周喜英是站在同一立場,加上路皓然端起大哥的架子,兩人吵過幾次,不歡而散。后來警方通告出街,路皓然是第一個聯(lián)系路楠的人。他關(guān)心路楠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和工作,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

    路楠決定坦誠。

    聽完事情的來龍去脈,路皓然頓時沉了臉。他真正像個兄長,還有嚴師的派頭:“這么嚴重的事情怎么不跟我說!”

    他皺眉思索了很久。

    “其實我去年也聽過肖云聲的名字,從一個陌生人口中?!甭佛┤粏?,“去年夏天,大概五六月的時候,我去樂島學(xué)校接你去吃飯。那天是你第一次跟我女朋友和她女兒見面,你還記得嗎?”

    “記得,好大的雨?!甭烽肓讼?,“……等等,你說的那個陌生人,是那個女孩子?”

    路皓然的女友離異,還有一個孩子,周喜英強烈反對二人來往,路楠卻十分支持。路皓然約雙方吃飯,下班后開車去樂島學(xué)校接路楠。那天下著暴雨,路上行人稀少,他的車在樂島門口等路楠的時候,看見路邊的行道樹下站了個穿校服的女孩。

    那是博陽中學(xué)的校服,路皓然剛?cè)ミ^那學(xué)校做招生宣講,記得很清楚。雨勢磅礴,樹下已經(jīng)是滔滔黃水。女孩一頭長發(fā)全被打濕,怔怔地看著樂島學(xué)校校門。

    她站在無人的街道上,實在太過顯眼。路皓然注意她好幾分鐘,見她始終不動,忍不住降下車窗:“同學(xué)!同學(xué)!??!”

    少女扭頭看他,很漠然的雙眼。

    路皓然在車上沒找著傘,估計是落在家里了,忙又喊她:“你在等人嗎?先過來坐一會兒吧!”他看了看后座,有點兒心疼,但見那孩子不過十六七歲模樣,又瘦又小,心中始終不忍,“我是老師,這是我的工作證!我不是壞人,你這樣會生病的!”

    那女孩仍舊不動。

    樂島學(xué)校的門衛(wèi)在值班室探頭探腦。路皓然指著那方向大喊:“要不你進學(xué)校躲一會兒!”

    路楠正好撐著傘小跑出來,左右一看:“你的學(xué)生嗎?”

    路皓然見她出現(xiàn),如見救命稻草:“哎,對對對,我學(xué)生,你把她帶過來?!?/br>
    少女的手掌冰冷得可怕。路楠把傘擋在她頭頂,她很驚慌地抬頭看路楠?!澳阍诘热藛??”路楠問。

    “……嗯?!鄙倥穆曇舭l(fā)抖,蚊蚋一般,“她在樂島上課。”

    “學(xué)校里已經(jīng)沒有人啦!”路楠大聲說,“過來過來,上車吧?!甭烽醋∷绨颍浦白?。

    同性別的路楠顯然讓少女放下戒心??匆姼伤暮笞倥剀X了,路皓然回頭道:“沒事,隨便坐。你家在哪兒?我們送你回去。”

    她坐在后座,始終低著頭,竭力縮小自己在車內(nèi)所占的體積。頭發(fā)和衣服濕淋淋地往下淌水,路楠看著不忍,給她紙巾擦拭。

    她說了一個地址,離路楠的家不遠。路楠問她:“跟朋友吵架了嗎?”她懷疑這是等男朋友的架勢,淋著雨也不肯離開,很是癡情。

    “嗯?!鄙倥皖^用紙巾吸干頭發(fā)水分,“她今天應(yīng)該來上課的?!?/br>
    “你手機呢?能用嗎?”路楠想了想,這個時間段在樂島上課的同齡人,應(yīng)該是藝考的相關(guān)培訓(xùn)班,“給你朋友打電話呀?!?/br>
    少女從書包夾層掏出沒被淋濕的手機,屏幕亮起,她攥著愣了一會兒,低聲說:“她不會接的。”

    路楠和路皓然在后視鏡里對了個眼色。

    “她怕我?!迸⒂终f。

    這時路楠的同事發(fā)來調(diào)整過的舞蹈配樂,路楠插上耳機細聽。身旁少女的手機亮了,看清楚那串?dāng)?shù)字后,女孩的手忽然顫抖了一下。

    “你戴耳機的時候,她接了個電話?!甭佛┤徽f,“對方說的什么我不知道,她從頭到尾只說了兩句話,‘我沒有你這樣的哥哥’,以及,‘你去死吧,肖云聲’?!?/br>
    路楠睜大了眼睛。

    “說得很小聲,不仔細聽根本聽不見?!甭佛┤徽f,“她是靠在駕駛座后背講的,相當(dāng)可怕的語氣?!?/br>
    路楠竭力回憶。她隱隱約約記得那女孩的長相,因為到了她說的地點,雨仍舊不停,她便撐傘把女孩送回家。那是一個花店,女孩在門口向路楠道謝,路楠再三確認這是不是她的目的地,女孩肯定地點頭:“是我mama的店?!?/br>
    路楠隱約有一種可怕的預(yù)感:自己即將接觸到事件的核心。

    和路皓然分別后回家的路上,路楠腦子里塞滿了混亂的心事。花店離家很近,她偶爾會從店門前經(jīng)過,因此還見過那女孩幾次。女孩總是一張不開朗的臉,心事重重,但見到路楠總會打招呼。兩人聊幾句,說一些閑話,誰也沒問過彼此的名字。

    今年過年時,路楠還去店里買了一盆黑背天鵝絨。她沒見到那女孩,店員也不肯跟陌生人透露女孩的信息,這稱不上友誼的短暫緣分就這樣中斷了。黑背天鵝絨后來被春風(fēng)吹落,路楠想起它落在樓下草坪上四分五裂的模樣,驀地有些心驚——那女孩,竟然是肖云聲的meimei?!

    浩蕩的風(fēng)鈴聲驚動了她。路楠看著眼前建筑招牌停下腳步:不知不覺竟然走到了故我堂。

    這已經(jīng)成為路楠的一種習(xí)慣,每日來故我堂,盤桓、活動,照顧小貓,和宋滄說話斗氣。但現(xiàn)在還不是適當(dāng)?shù)臅r候,畢竟今早才尷尬離開。路楠半掩著臉轉(zhuǎn)身走開,不料身后傳來招呼聲。

    “路楠!你來了呀!”高宴很開心地打招呼,“巧了,我正準備聯(lián)系你,快進來,我們有重大發(fā)現(xiàn)。”

    路楠:“……”

    在店里的宋滄:“……”

    對一切渾然不知的高宴伸出大手,把轉(zhuǎn)身想跑的路楠拉進店里:“特別重要的事情,我們查到了一個人,叫……”

    “肖云聲?!甭烽獞?yīng),“榕榕已經(jīng)跟我說了。”

    高宴頓時泄氣:“你都知道了啊?!?/br>
    路楠:“他還是我哥的學(xué)生?!?/br>
    眼前兩個人立刻豎起耳朵。

    很好,非常好。路楠心里有兩個人,一個正侃侃而談,把肖云聲過去的那樁故意傷人事件詳細告知,另一個拍著胸脯安慰自己“太好了,說,謝謝高宴”,并立刻提醒:記住!演起來!

    路楠平靜的目光從高宴臉上移動到宋滄臉上。宋滄看她的眼神有點兒驚詫,又有點兒高興,兩種情緒混在一起,讓他的目光仿佛帶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意?!蓯?,可惡!路楠心里那個毛躁的小人正在跳腳:他也在演吧!他一定在看我的笑話!可惡,即便這樣還是很帥,實在可惡。

    她強裝平靜,說完路皓然和肖云聲的關(guān)系,只把那陌生女孩的存在略過不提。

    “我們試對了密碼?!彼螠嬷钢_面上的電腦,“剛剛開機?!?/br>
    路楠心里頭各種性格的小人瞬間消失。她顧不得再為自己和宋滄那樁子事兒煩惱,立刻坐到宋滄身邊,看他cao作。電腦正常運行,她左右看看,注視最值得道謝的人。

    “謝謝你啊,高宴。”她真心誠意道謝,“太牛了,真的?!?/br>
    高宴:“嗯?……啊,哈哈!是啊,我還不錯?!?/br>
    路楠:“榕榕也夸你呢,說了好多你的事情?!?/br>
    “什么?”高宴立刻坐下,殷切地問,“她說了什么?她怎么夸?”

    嫌他靠得太近,宋滄伸長手臂按住他的臉把他推開,示意路楠看電腦:“硬盤里別的不多,都是照片。”

    照片分門別類,各個類別之下又按時間分成許多小文件夾,許思文整理得很細致,大多是素材、畫作。路楠和宋滄直接打開云端,檢查云端里保存的手機圖片。

    圖片足有數(shù)千張。瀏覽了一會兒之后,路楠漸漸明白為什么警方說許思文手機里沒有可參考的東西了:全都是街頭隨拍,她習(xí)慣于尋找素材,有時候一個場景能用各種角度、效果拍幾十張。

    除了素材之外,便是各種食物的照片。偶爾的,會出現(xiàn)一兩張章棋,看角度似乎是偷拍,章棋很少看鏡頭,唯一一張是他咬著奶茶吸管直視拍攝者,眉頭微擰,有些惱怒。

    許多畫室的照片、深夜的大海、冷清的黑巷子,偶爾夾雜幾張手機截圖,都是同個事件的新聞。還有不少許思文和畫室同學(xué)的合影。年輕人在臉上抹了油彩,張牙舞爪做鬼臉。在許多笑臉里,只有許思文的笑容冷冷的,摻夾心事和黯淡。

    宋滄和路楠邊看邊討論,高宴根本插不進嘴,悻悻收拾東西想走。貓們在夕陽光線里打呵欠,三只滾成一團,懶洋洋的。高宴正要道別,看到路楠點開了一張照片。

    照片拍攝時間是去年二月,正是春節(jié),許思文和一個女孩穿了一模一樣的酒紅色風(fēng)衣,在海邊合影。她笑得開朗,挽著伙伴的手,彼此貼得很近。類似的照片有許多張,倆人圍了不同顏色的圍巾,發(fā)型妝容十分相似,乍看似一對姐妹。許思文那時還沒有把頭發(fā)染成粉色,她在海邊的棧橋上奔跑、揮手,快樂得像一只鳥兒。

    甚至還有視頻,許思文指揮那女孩擺造型,“跳起來,對對對……跳起來的時候張開手,不丑,你信我,我技術(shù)可好了?!遍L發(fā)的女孩跳得累了,叉腰看她。許思文笑得脆極了:“你好可愛?!边@句話還沒說完,女孩張開手朝她沖來,許思文也展開雙臂,兩人抱成一團大笑。

    宋滄察覺路楠一直沒出聲:“照片和視頻有什么問題嗎?”

    “她是誰?”路楠指著陌生的長發(fā)女孩問。

    宋滄和高宴不知路楠為何對這陌生女孩感興趣。兩人一對眼色,高宴便知又是自己該出場的時候了。他拍下這照片,給宋滄的jiejie打電話,問她是否認識照片上的人。

    高宴一走開,宋滄和路楠立刻陷入尷尬的沉默。貓們在路楠腳上滾來滾去,拼命想引起她注意,無奈路楠正竭力讓自己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事情上,全然不管三貓瘋狂蹭腿賣乖。

    宋滄坐得太近了,她恨不能丈量彼此之間的距離,好指責(zé)壞東西宋滄得寸進尺。倆人肩膀幾乎相碰,偶爾回頭示意她注意照片上細節(jié)時,宋滄的坦然反倒讓路楠想起許多不好意思回憶的瞬間。

    而且他們正坐在沙發(fā)上??蓯?,可惡。路楠心底小人又接二連三冒出,齊聲大喊:這么有錢,怎么不多放幾張沙發(fā)!怎么偏偏就坐這張沙發(fā)!這可是充滿回憶的沙發(fā)!

    路楠揮手扇跑內(nèi)心小人,耳朵熱得漲紅。充滿什么回憶,她難以控制自己不去想。白天里故我堂四面的百葉窗都拉了上去,好好地卷著。多么堂皇的一個地方,誰能想到昨夜在這里,曾發(fā)生過那么多讓人面紅耳熱的事情。

    路楠裝作坦然,目光卻躲閃得狼狽。宋滄很有技巧地試探她的反應(yīng),越試探越覺得充滿趣味。他交往過很多女人,但路楠的反應(yīng)最有意思。她不像任何人。

    宋滄說著“壞貓”,伸長手臂去抓竄上沙發(fā)的白貓。這姿勢讓他比之前更靠近路楠,路楠下意識躲開,白貓在沙發(fā)亂竄,被宋滄一把扣住后頸。三花竄了上來,兩三下踩到宋滄頭頂上去。路楠想把三花抓下來,三花反倒撓了她手背一爪。

    宋滄把兩只貓扔到地上,緊張地抓住路楠的手察看,幸好沒有傷痕。手心相貼,他手指擦過路楠指腹,像信號一樣喚起了皮膚的戰(zhàn)栗。路楠火速抽回手,很生硬地:“你坐遠點。”

    “為什么呀?”宋滄扮作懵懂。他很擅長這種戲份。

    “高宴還在這里!”路楠壓低聲音,“先做正事。”

    宋滄心里頓時冒出一百句能把這場對話引向曖昧方向的話。但他決定適可而止。

    “怎么對她感興趣?”宋滄挑起別的話題,他對著照片視頻左看右看,也只覺得這是兩個閨蜜的來往,“她有什么特別的?”

    路楠瞪他一眼,繼續(xù)往上翻云端照片。長發(fā)女孩的照片漸漸比許思文自己的更多。有時候仍摻雜幾張章棋,仍是偷拍視角。

    “我見過她?!甭烽f,“她好像是肖云聲的meimei。”

    宋滄坐直了。他忘了自己現(xiàn)在正步步為營地逗路楠,失態(tài)地抓緊她的手臂:“什么?”

    路楠說出去年和這個女孩的幾面之緣?!暗液芫脹]見過她了?!甭烽f,“我不知道她現(xiàn)在在哪里。”

    宋滄緊緊攥住她的手臂,那力道甚至讓人不舒服。在他怪異的狀態(tài)里,路楠忽然感到一絲懷疑。她想起梁栩出現(xiàn)那一夜,同樣古怪的宋滄。為什么他總是對和許思文相關(guān)的事情有這么大的反應(yīng)?

    路楠正要開口詢問,高宴推門而入。

    “問到了?!备哐缯f,“她是許思文閨蜜,倆人初中是同學(xué),三年同桌,關(guān)系一直很好,許思文常常邀請她到家里玩兒,她父母也都認識的。倆人都在博陽中學(xué)讀書,高一高二都是同班,實在是很巧的緣分。名字……我看看?!?/br>
    他翻了翻聊天記錄。

    “對,楊雙燕。”高宴舉起手機,展示一條短信,“她叫楊雙燕?!?/br>
    楊雙燕,燕……燕子。

    路楠和宋滄對視,異口同聲:“剪刀腿愛德華?!”

    第三十章 “你如果真的有武器,不如直……

    楊雙燕和許思文認識很早。那時候許思文還沒有變成現(xiàn)在的忤逆性格, 她是符合所有父母想象的女孩:乖巧懂事,聽話美麗。

    許思文是奪目的,楊雙燕卻不是。她長相平凡, 身高平凡, 成績平凡, 是徹頭徹尾的普通人。

    這兩個人有著說不完的話。許思文和楊雙燕同桌才一周,就把她請到家中做客。宋渝對楊雙燕的印象很好,她是怎么看都不會有任何威脅的那種女孩,會走上普通平凡的人生道路, 絕不會給許思文帶來無法預(yù)計的風(fēng)波。

    楊雙燕成績比許思文好,中考卻發(fā)揮失利,進了博陽。兩人再度成為同班同學(xué), 感情越來越好。許思文那時候與父母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變得惡劣, 但只要楊雙燕到家里做客,她的態(tài)度就會和緩許多。宋渝也跟許思文一樣喊她“燕子”, 期盼楊雙燕多來玩兒, 遇到小長假,干脆勸說楊雙燕在家里住下。

    楊雙燕也不太樂意回家。她童年時父母離異, 中考之后母親再婚,她有了繼父和一個哥哥。楊雙燕從來不在宋渝面前提及自己現(xiàn)在的組合家庭, 但宋渝畢竟是母親,她能察覺楊雙燕對這個家庭的微妙抗拒。她試探著問過, 楊雙燕卻從來不肯說得詳細。

    宋渝能感覺到她的抵觸。兩個陌生人闖入她的生活, 她對那個“家”沒有絲毫認同感。

    宋渝和許常風(fēng)維持著名存實亡的婚姻, 她在家的時間也不多,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楊雙燕再也沒出現(xiàn)過。她問許思文, 但每每觸及這個話題,許思文的反應(yīng)就會非常恐怖,宋渝受了幾次驚嚇,便以為她和許思文之間發(fā)生激烈爭執(zhí),已經(jīng)決裂。為了不激怒女兒,她從此不敢再提“楊雙燕”這個名字。

    她最后告訴高宴的信息是,楊雙燕已經(jīng)休學(xué)了。至于休學(xué)原因,人現(xiàn)在在哪里,她也不清楚。

    路楠聽完,扭頭看宋滄。宋滄正用平板瀏覽“@剪刀腿愛德華”的微博。他和路楠幾乎翻遍了楊雙燕的一百多條微博,此時重看,有了許多新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