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別得意早了，路還長著呢，咱們走著瞧。”

    兩人舉杯相視一笑，在寂靜的夜里，以茶代酒，一飲而盡，話別后各自回房歇息。

    夜已深了，山莊里靜悄悄的，不聞蟲鳴，也不聞人語。

    李允進(jìn)了寢殿，屋內(nèi)并未點(diǎn)燈，屋外也關(guān)著外罩，黑暗像粘稠的液體一般填滿了每個(gè)縫隙，他頎長挺拔的身影在黑暗中立了好一會兒，繼而轉(zhuǎn)身往殿外走。

    穿過一條夾道，便到了嬋兒的屋子。

    門外的廊下掛著一盞紅燈籠，無風(fēng)無月，燈籠的光在濃重的黑暗里顯得昏暗而孱弱，像隨時(shí)會被吞噬一般。

    李允伸手將厚重的竹簾輕輕挑開，從豁口里溢出一縷夜明珠的橙色光暈，像煙霧一般將人暖暖地團(tuán)住。

    守夜的紫紫聽到響動后嚇得一聲輕喘，慌慌張張地從木榻旁起身，見到李允后行了一禮，正欲開口招呼。

    李允將修長的食指豎在唇邊“噓”了一下，示意她別出聲，紫紫這才縮著身子退了下去。

    內(nèi)室的珠簾安安靜靜地懸掛在門口，每顆珠子都像一只發(fā)光的眼睛，在這靜謐的夜里無聲無息地打量著步步靠近的李允。

    他挺拔的身形快要觸到門框頂部，骨節(jié)分明的手掌伸出去，輕輕撥開珠簾，珠子發(fā)出一陣輕快的撞擊聲，片刻之后，撞擊聲止息，李允已入得屋內(nèi)。

    床上的嬋兒已經(jīng)入睡，頭微微側(cè)著，胳膊從杏色錦被里伸出來，隨意地搭在身前。

    夜明珠的光籠罩在小姑娘白皙的臉龐上，仍如小時(shí)候一般，像個(gè)瓷娃娃，烏發(fā)鋪在枕上，有幾縷落在耳前的鬢角處，沿著臉頰細(xì)細(xì)地蜿蜒出好看的弧度，繼而從下頜垂下去，落到了細(xì)滑的脖頸上。

    李允輕輕地坐到了床沿，垂著眼靜靜地將小姑娘看了許久，心里有些堵，鼻尖有些酸澀，卻也道不清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滋味。

    青州自然是待不下去了，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能帶她去哪里呢？

    李允能想到的便是上京，最危險(xiǎn)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不得不帶著她去冒險(xiǎn)。

    李允握了握嬋兒伸在被子外的手，如暖玉一般軟軟的細(xì)細(xì)的，手指纖長，指尖上還泛出一層粉嫩的溫柔的光澤。

    他記得嬋兒小時(shí)候的手還是rou嘟嘟的，長大了，卻已全然不一樣了。

    他將小姑娘軟軟的手揉進(jìn)掌心里，好一會兒后才放開，繼而輕輕掀開被沿，將她整條手臂放了進(jìn)去，再將被角掖緊。

    小姑娘似被驚動，挪了挪枕上的頭，眼睫微微顫動，隨后重重吸了口氣后，又沉沉睡去。

    李允勾起嘴角默默一笑，起身走出了屋子，珠簾在背后晃動，但他的心里卻安穩(wěn)了許多。

    在這糟糕的世道，或許賭一賭也是好的。

    而此時(shí)的鳳凰山，張啟興師動眾地從山腳搜到山頂，燃著火把折騰了整整一通宵，卻依然一無所獲。

    侍衛(wèi)們沒吃沒睡早已累得筋疲力竭，再無體力折騰下去，連一向支持主子的牛二臉上也有了怨氣：“左使，咱們還是打道回府吧，這么搜下去大家都吃不消了，這次怕是真被那李少主給耍了?！?/br>
    張啟疲累地坐在一塊巨石上，看著漸漸變白的天色咬了咬牙：“李允，我定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br>
    嬋兒第二日醒來，倚著雕花床柱抬眼看窗外，窗外黑洞洞的，好似仍是深夜一般，她慵懶地喚了聲“紅紅”。

    紅紅端著盛水的銅盆入得屋內(nèi)：“小姐，你醒啦，奴婢伺候你洗漱吧。”

    “外罩還關(guān)著么？”嬋兒將修長的雙腿滑下床，赤足踏著絨毯行至檻窗旁，月白色中衣下隱約可見小姑娘起伏的身形。

    紅紅將水盆放在木架上，再將一塊巾子放在水里搓了搓：“關(guān)著呢，聽桿子說這段時(shí)日怕是都得關(guān)著?！?/br>
    嬋兒蹲下身子摸了摸躺在窗下的小白，面色黯然地垂著眉眼：“不是說已將壞人趕跑了么？”

    要是將這外罩一直關(guān)著，山莊里便得一直這么黑著，她可不喜歡大黑天。

    “奴婢也不清楚，不過總擔(dān)心是發(fā)生了什么事兒，咱們山莊里還沒來過外人呢，這魏大俠是第一個(gè)，聽說昨晚少爺與那魏大俠聊了大半夜?！彼f著將擰干的熱巾子遞給嬋兒。

    嬋兒拿著熱巾子愣了愣，問了句：“哥哥呢？”

    “少爺在校場練劍，都練了快一個(gè)時(shí)辰了，也不知他累不累?！奔t紅說著便去給主子準(zhǔn)備洗牙水。

    嬋兒舉著熱巾子敷了敷臉，潔凈的小臉上霎時(shí)罩上了一層水汽，看上去晶瑩剔透，“快給我更衣梳發(fā)吧，我要去看看哥哥?！?/br>
    紅紅抿嘴一笑，“知道了小姐?！睋P(yáng)手又將正收拾院子的紫紫喚進(jìn)屋，趕緊給嬋兒梳頭。

    校場上，李允如鷹隼一般持劍在空中翻轉(zhuǎn)、飛翔、俯沖，衣袂聲陣陣，殺氣騰騰的長劍刺破濃重的黑暗，卷起股股泥沙與風(fēng)塵。

    枯骨掌第十重，于他而言如同遙不可及的彼岸，無論怎么努力和跋涉都不可抵達(dá)。

    倘若他到不了第十重，也便無法擺脫朝廷的控制，一輩子便都要茍活于人血的澆灌之下。

    李允有些泄氣，狠戾的招式里也帶上了狂躁，如一只暗夜里的惡狼在天地間苦苦掙扎，想要去撕咬目力所見的任何一只活物。

    驀地，他看到了不遠(yuǎn)處一盞移動的燈籠，豆大的一點(diǎn)光，那么微弱，卻又生生地將黑暗咬出了一個(gè)破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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