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她掛了電話，回說：“真走了，阿英親眼看著，車都進(jìn)山了?！?/br>
    虎頭一臉慶幸：“我就說了，這就是強(qiáng)子的事情，我們管他干嘛，給他通個風(fēng)報個信，讓他注意警察趕緊躲躲，被抓了也別把不該說的說出去就好了，就是鐵的哥們了！”

    “話說如此，”一直沒開口的老齊還是小心，“還是有點(diǎn)奇怪，就這樣走了嗎？連賭場也不在意了？”

    “抓個空殼有什么用，還是要抓強(qiáng)子，強(qiáng)子現(xiàn)在又不在這里，抓什么？”大燕駁斥丈夫，“行了，警察走了，我們也放松了，都去我家喝酒去，讓老齊給你們買兩個下酒菜……”

    *

    明亮的天色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黯淡下來。

    天邊先出現(xiàn)了魚鱗似的云，云后是被夕陽染得紅彤彤的天，像尾錦鯉，從海水躍上天空，在天空的云海里恣意悠游。

    等到這尾錦鯉徹底游入云層，夜幕便也降了下來。

    白日里還有些喧囂的村子，此時也在夜的魔法下，變得安靜了，放眼看去，大片漆黑的村子里幾盞亮著的燈，純粹如同天上墜落的星星；放耳聽去，海風(fēng)吹拂浪濤拍打沙灘的聲音，仿佛肖邦的交響樂。

    交響樂中，響起了一縷雜音。

    突兀的兩道漆黑剪影，出現(xiàn)在了海灘邊，它們來得全無征兆，像是憑空從海里冒出來，或者從山崖轉(zhuǎn)出來。

    “在逛了這個村子的時候，你對村子的最深印象是？”

    “對外界的排斥？”

    “這點(diǎn)確實醒目，不過，哼，這個村子給我最深的印象，是靠海的一片爛尾工地?！钡谝粋€聲音說。

    “工地？”第二個低語。

    這縷由兩道黑影交談而產(chǎn)生的小小雜音，完全被掩蓋在風(fēng)和浪的聲音下，恰如幽魂的細(xì)語，直到月光刺穿云層，照亮了沙灘包括他們。

    紀(jì)詢和霍染因的臉才自黑暗中暴露出來。

    本該白天就離開的他們，在晚上的時候，居然又重新回到了村子！

    “你好不好奇這個村子到底藏了什么秘密？”紀(jì)詢說。

    “我當(dāng)然好奇?！被羧疽蛱裘?，“我更好奇的是，你是怎么解開謎團(tuán)的——在沒有詢問村民沒有深入調(diào)查的情況下?！?/br>
    “只靠一點(diǎn)小小的微不足道的觀察技巧?！奔o(jì)詢謙虛，“嘍，我們到了?！?/br>
    紀(jì)詢嘴里的目的地，就在前邊，在海灘的不遠(yuǎn)處，那片剛才出現(xiàn)在他口中的爛尾工地。

    這塊工地原本也許是打算建海邊別墅用的，但不知道為什么，只挖了個地，鋪出個地基就沒有后續(xù)了，白日里開車路過的時候，只見一半鋼筋泥土，一半荒草萋萋，前方還是粒粒黃沙，給人凄涼落寞的印象。

    這些都是白日里的印象。

    等到黑夜里，周圍沒有燈，只有朦朧的星月光輝，照映得這廢棄工地崎嶇不平，如同深淵裂獄。

    他們到了這塊廢棄工地內(nèi)。

    紀(jì)詢拿出手機(jī)，打開照明燈，并將照明的光束往下壓了壓，保證不會驚擾到背后的村子后，才看向光源的落點(diǎn)。

    爛尾工地里的一臺黃色吊車。

    “這車怎么了？”霍染因像在自言自語，又像在詢問紀(jì)詢。

    兩人走得更近了，燈光也隨著紀(jì)詢的心意，在吊車的車輪，車身，包括吊桿上來回轉(zhuǎn)移。

    霍染因看了片刻，突然皺眉：“這個吊車……有使用過的痕跡?！?/br>
    廢棄了許久的工地上，停放著個有過使用痕跡的吊車。

    “沙子?！奔o(jì)詢說，照明先打在吊車的履帶上，能夠很明顯地看出來，履帶的縫隙里塞滿了沙子。

    “銹蝕痕跡?！奔o(jì)詢又說，照明隨后打在吊車的側(cè)壁上，在車輪上方車廂下方的一處，能看見很明顯的褐色銹跡和黑色小孔，典型的海水腐蝕結(jié)果。

    “機(jī)油。”紀(jì)詢再說，照明打在了吊車郵箱位置，那上邊有黑色的油漬。

    不用更多細(xì)節(jié)了。

    “一輛往返于廢棄工地和海邊的吊車。工地已經(jīng)許久沒有施工，吊車卻能看出正在使用且頻繁使用直至被海水濺出銹蝕的痕跡，再加上這個沿海村子里村民的詭異態(tài)度，以及剛才我們一路走來，在這片沿海，既沒有看見燈，也沒有看見監(jiān)控……”

    紀(jì)詢甩個響指。

    “答案還用再探討嗎？走私——就是這么簡單。”

    海風(fēng)吹起他的發(fā)，吹得他唇邊的微笑，像夜里星閃的魔法。

    霍染因盯著紀(jì)詢的臉，久久沒有挪開目光，他擰起的眉頭逐漸舒展開來，平靜的瞳底則像前方掀起的海浪一樣，暗潮涌動。

    那是對真相的期待，對智慧的崇拜。

    “好了?！闭f完了謎題的紀(jì)詢小打一個噴嚏，他縮縮脖子，拉高衣領(lǐng)，三四月的海邊還是挺冷的，“這個村子走私實錘了，我們回頭把線索發(fā)到海防那邊，讓海防的人安排人手過來盯著，比我們兩個單槍匹馬干活好……現(xiàn)在真的可以回去繼續(xù)查陳家樹的案子了……”

    “不著急?！被羧疽騾s忽然開口。

    “嗯？”紀(jì)詢一愣，“還有什么事情沒有做完嗎？”

    “一群竊賊僥幸在巡警的眼皮子底下藏起了窩點(diǎn)，接下去的第一反應(yīng)是什么？”霍染因說。

    “當(dāng)然是慶幸，然后——”紀(jì)詢反應(yīng)過來，“哈，搞不好有人會在今天晚上過來這關(guān)鍵的走私運(yùn)貨地巡視一番，安安自己的心！”

    “來都來了，再等等也無所謂。”霍染因，“說不定會有意外之喜。”

    “聽你的。”

    紀(jì)詢話音才落，霍染因已經(jīng)攬住他的肩，跳入旁邊一處地基的凹槽內(nèi)。

    視野霎時變暗。

    兩人像是一瞬間掉入了一個黑箱子里。

    接著紀(jì)詢感覺到霍染因的胸膛，對方溫?zé)岬男靥徘〉胶锰幍膿踝×艘雇淼睦滹L(fēng)，他在這股熱氣之中聽見了“怦怦”的心跳聲，有他的，也有霍染因的，兩道心音在狹小的空間里被放大了，跳躍出起伏曲線，你追我趕。

    一個很安全的，蟄伏等待的地點(diǎn)。

    過去的經(jīng)歷確實在霍染因身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跡。

    他洞悉人心，蟄伏隱忍，如同潛伏在黑暗里的山貓，不出則已，一擊必中。

    又過了二三十分鐘，霍染因的耳朵忽然一動，接著再會兒，紀(jì)詢也聽見了，屬于別人的聲音，夾雜在海風(fēng)之中，被吹送過來。

    霍染因猜對了，真的有人過來了！

    “兩個條子走了……”

    “我認(rèn)識他們！……就是他們害的！”

    紀(jì)詢覺得其中一道聲音有點(diǎn)耳熟，他挺挺身，和霍染因一起向外看去。

    只見兩道黑影由遠(yuǎn)而近。

    等到這兩個黑影走到足夠近的距離的時候，在月光的照耀下，兩人錯愕的發(fā)現(xiàn)，其中一個人黃頭發(fā)，臉上有顆大痦子，居然是他們一直在追蹤的陳家和！

    第二一九章 陳家和，我方臥底人員。

    可是陳家和——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藏在溝壑之中的紀(jì)詢和霍染因內(nèi)心均極其困惑，然而立刻的，紀(jì)詢想到了什么，朝后側(cè)頭。兩人貼得很近，他感覺霍染因的頭發(fā)掃過他的臉頰，接著又看見了對方的眼睛。

    黑夜里，霍染因的眼睛，像貓一樣微微發(fā)亮。

    不用溝通，紀(jì)詢就知道，他們此時想到了同樣的事情：

    陳家和來這里，是為了這里的走私航線，他想搭上這條線，潛逃出國！

    “……他們在查我哥的案子，怎么突然找過來，是不是發(fā)現(xiàn)了我在這里？”

    外頭又響起了聲音，陳家和在和同來這里的人說話。

    陳家和的同伴，是個五六十的老人，佝僂著背，頭發(fā)半白，腰間一串鑰匙，走起路來嘩啦嘩啦地響。

    相較陳家和，老人年齡擺在那邊，沉穩(wěn)得多：

    “小陳老板，你放心吧。燕子說警察來是查賭場的。應(yīng)該只是巧合。”

    “刑警查賭場干什么？”陳家和質(zhì)疑一句，不過很快他又說，“也不一定，我最初見到他們就是在賭場里，也許他們真的在管賭場?！?/br>
    “……”

    藏在一旁的兩人心生怪異。

    其實他們真的不是管賭場的，就是不知道為什么，難得接觸了兩回，回回碰見陳家和。

    如果這算他們的幸運(yùn)，恐怕也算陳家和的不幸了。

    “總之，小陳老板安心在這里，等船來了，跟船走就行。”老人安慰，“村里很安全，沒監(jiān)控，人心也齊，我們都念著陳老板的好，這是自己人的地盤?！?/br>
    “希望如此吧?！标惣液突亓艘痪洌澳菛|西什么時候到？”

    那東西？

    說的是什么東西？

    紀(jì)詢和霍染因按兵不動，希望陳家和在無意識之間暴露更多。

    “應(yīng)該馬上就到了。”老人看了會兒表，說。

    “你們弄得真麻煩?！标惣液袜洁毂г沟?。

    “這都是為了安全。小心駛得萬年船。小陳老板也不希望走的時候，上錯了船，或者被警方盯上吧?！崩先苏f罷，有些唏噓，“這還是陳老板在的時候定下的規(guī)矩，一晃也好多年時間了。陳老板多么細(xì)致多么好的一個人，沒想到啊……”

    紀(jì)詢背脊微微一癢。

    霍染因在他背上寫“陳家樹的航道”。

    沒錯，外頭的老人說到這里，至少這點(diǎn)毫無疑問，這個走私航道，正是陳家樹案暗中cao縱……考慮到陳家樹的藥廠，也許他們走私的多是藥品。

    正想到這里，紀(jì)詢的背又被動了下，這回霍染因?qū)懥藗€“上”。

    上？

    他心有所覺，朝天空看去。

    只見漆黑的天幕下，遙遙有一星的閃，越來越近，像天空里本就稀疏的星，朝大地墜下了一顆來。

    不，那不是星星。

    紀(jì)詢很快聽見了嗡嗡的飛行聲。

    星星之后的黑色輪廓，也隨著距離的接近，在夜晚顯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