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之誠 第257節(jié)
“奶奶,你和爺爺是怎么認識的?”紀詢問。 “還能怎么認識的,就是家里頭介紹,說有個香江來的小年輕,人品好,會賺錢,問我喜歡不喜歡?!蹦棠绦Φ?,“后來見面,他看上我,我看上他,就在一起了。” “你們去過福省嗎?” “沒去過?!?/br> “奶奶?!奔o詢沉思片刻,又說,“那你知道爺爺有個銀殼的小鏡子嗎?里面夾著爸爸照片?!?/br> “記得?!蹦棠膛读艘宦?,“那是你爺爺的寶貝,越糊涂越寶貝,就在他衣服的口袋里,你摸摸?!?/br> 紀詢伸手往老人的口袋里摸一摸,在右邊的褲口袋里發(fā)現了記憶中的鏡子。 也許是天天帶在身上,不時壓到的原因,鏡子的外殼有些變形了,一些雕花細致處,甚至出現了斷裂,紀詢打開蓋子,再度看見了那張照片。 黑白照片中,年輕的爺爺抱著爸爸,站在港口之前,他們的背后,是連成一片的停泊船只…… 等奶奶從廚房里端著煎蛋出來的時候,紀詢已經準備走了。 老人看上去有些依依不舍,但她最終也沒有將挽留的話說出來,只說:“你年輕,工作忙,別擔心我們,家里我都能照顧,有事的時候我會找你的?!?/br> 那碗煎蛋被放到了爺爺的面前。 爺爺嘴角留下了涎水。 紀詢過去覺得奶奶和爺爺一樣,對著自己一家有著莫名的疏離,所以總是沒有主動來找他們,總是不怎么聯(lián)絡他們,連爸爸mama和紀語的葬禮都不愿意去。 但今天他發(fā)現了,奶奶很想他,她只是藏著他不知道的為難。 紀詢走后,奶奶拿湯匙喂爺爺吃飯:“不年不節(jié)的,小詢怎么突然跑過來了?” 爺爺:“啊。” 奶奶:“我知道你不喜歡他過來,但我們還有幾年啊?!?/br> 爺爺:“唔?!?/br> 奶奶發(fā)愣:“兒子死了沒能去送送,孫子……孫子好歹還好好活著,對嗎?我們真的不能接觸他嗎?” 爺爺發(fā)出呼嚕的聲音。 奶奶搖頭:“死老頭,你糊涂了,什么都不懂了,我只能聽你那些過去的莫名其妙的話了,最后一根獨苗,賠不起了?!?/br> 她喂完飯,站起身,碰掉了爺爺寶貝捏在手里的鏡子,鏡子掉在地上,滑了段路,正好滑到奶奶腳下,奶奶明明看見了,卻完全無所謂,一腳踩到鏡子外殼上,繼續(xù)往廚房里走。 銀殼子越來越破,邊角裂出了道口,里頭有一點白骨狀的東西,露出來。 * 放在床頭的手機發(fā)出一聲嗡鳴,將床上的人自睡夢中驚醒?;蛟S是昨天消耗了太多,這次的清醒并不像平常一樣迅捷,而是宛如自深海慢慢浮到海面的過程,一種漫長牽扯的蘇醒。 繼而霍染因睜開眼。 他看見手機上的短信,紀詢剛剛將在爺爺奶奶那里得到的消息簡略發(fā)來: “確定爺爺曾在福省生活過一段不短的時間,之后去了香江,換成香江戶籍;爺爺可能認識胡坤。” 沒有線索,只有幾段結論。 以及后續(xù)的交代。 “今天晚些我開車去福省?!?/br> 開車。 不是上高鐵嗎? 開始確實更為機動便捷……也更加隱蔽不易追蹤。 霍染因看了一會,自床上坐起來,隨意攏了睡袍,來到窗戶前。 精神蘇醒了,身體還沒有。 它像是停留在昨天,一陣酸,一陣澀,過電的麻痹,長久地停留在皮膚上,像是紀詢之間接觸他皮膚時候帶起的陣陣火花,纏綿不肯離去。 他倚著窗戶,敲了條消息過去:“注意安全,隨時聯(lián)絡?!?/br> 紀詢:“嗯?!?/br> 霍染因的手指劃過這行回答,劃到電話上。 他撥通了一個人的電話。 等待的通訊音過,對方接起來。 “……你還在國內嗎?如果在的話,有件事要拜托你?!被羧疽蚵犞娫捘穷^的回答,接著說,“福省。拜托你去福省查一些事情。” “嗯,你上回見的朋友也去了。我希望你不要讓他發(fā)現你也在?!?/br> 霍染因眼前浮現昨夜紀詢的臉。 人的長相并不是一成不變的,紀詢晃動酒杯,冰凌凌的光也在他臉上晃,那時候紀詢的臉已發(fā)生細微的變化,變得陌生,變得遙遠。 昨夜的冰似乎也進入霍染因的眼。 他淡淡說: “我不完全信任他?!?/br> “謝謝,又欠你一次,喻慈生?!?/br> 第二三零章 信。 從爺爺奶奶家里出來之后,紀詢先往醫(yī)院去。 這趟拜訪,除了肯定他之前的一些猜測之外,還帶給他一個全新的疑問,這也是驅使他來醫(yī)院的根本原因: 既然奶奶從來沒有去過福省,那么為什么爺爺會有張抱著嬰兒在福省碼頭拍照的照片?男性單獨帶小嬰兒出門旅游的概率極低,如果做正事,為什么要帶嬰兒?如果去旅游,為什么不帶妻子? 這是疑點之一;還有疑點之二。 從過去到現在的種種跡象表明爺爺非常寶貝這個小鏡子,但奶奶卻未見得同樣寶貝。 銀殼子上有明顯的變形和劃痕,劃痕里還藏著黑色泥跡,看紋路,是女鞋鞋底踩踏出來的印子,且不止一道,有多道。一次踩到能說意外,多次踩到呢?至少證明奶奶不喜歡鏡子和鏡中照片。 這些疑點結合起來,指出一個可能: 鏡子中年輕爺爺抱著的孩子,并非奶奶的孩子。 至于是否有可能是爺爺親戚朋友的孩子,從爺爺的種種表現來看,不像。 或許這就是爺爺和奶奶結婚之前,同別人生下的孩子。 再往下推,爺爺對父親隱隱約約的冷淡,對他與紀語公式化的客套;與爺爺相反的是奶奶,奶奶有藏在心中但總在不其然間流露出的關愛。 相片里的孩子不是奶奶的孩子,所以奶奶對鏡子漠然無視;相應的,爺爺對他們流于客套,是否是因為……爸爸不是爺爺的孩子? 他掛了號,見了醫(yī)生,將早已準備好的爺爺的頭發(fā)與自己的頭發(fā)交過去。 親緣鑒定不復雜。 只要等待一天,他就能知道自己和爺爺有沒有親緣,父親到底是不是爺爺的孩子。 從醫(yī)院出來,紀詢沒有停留。 他很快租了車,驅車離開寧市。但并非前往福省,在前往福省之前,他要先去另一個地方。 灰色的車子再度行駛上鵑山,繞過鵑山九曲十八彎的道路,走進那條依然沒有監(jiān)控的小路,再沿著小路,一路行駛到能夠遙遙看見村子,而村子中的人看不見他的位置。 而后,紀詢在車中耐心等待。 等待太陽落下,夜幕降臨。 漆黑的夜晚,永遠是醞釀罪惡的最佳時機。 * 重新進入村落的第一站,是放置在廢棄工廠外的垃圾桶。 黃線還在,但警察已經帶著所有有價值的物證撤走。紀詢順利來到目的地,打亮手電,沿著垃圾箱的四周認認真真照了一圈。 垃圾箱的四周是水泥地,水泥地上很“干凈”。 只有落葉,灰塵,沙子,沒有任何垃圾的污漬印子。 與布滿近期黏膩的垃圾桶內部形成鮮明的對比。 這點在當日發(fā)現這個廢棄工廠的時候,紀詢就發(fā)現了,只是沒有把這個細枝末節(jié)對霍染因袁越提起。 如今重返舊地,再次看著干凈的地面,他想: 如果真的有一批人隱蔽地生活在這里,在這里丟下垃圾,為什么一點垃圾落在垃圾桶外地面的痕跡都沒有?難道呆在這廢棄工廠里的每個人,都特別注意衛(wèi)生? 這種可能性實在不高。 排除掉了這個可能,另一個被隱藏起來的可能性就浮現水面。 這里的垃圾,是有人統(tǒng)一運過來,統(tǒng)一放置進垃圾桶里的。 誰會做這樣的事情? 疑問閃過紀詢的腦海,問題緊跟著勾出早已準備好的答案。 孟負山。 做這樣事情的人,或許是孟負山。但孟負山為什么要做這件事,他又是怎么做到這件事的? 一棟建在垃圾站旁邊的屋子亮著燈。 這棟屋子是間簡單的一層房子,外墻沒貼瓷磚,只涂了半截綠漆,經年累月,綠漆已然在日照和種種污跡的作用下改了顏色,變成黃不黃,綠不綠的模樣。 房子的外頭,沒有隔出院子,但紙殼子,飲料瓶,鐵皮等雜物,依然堆了一座又一座的小山,險些漫過房子窗戶。 垃圾站的主人,一個肥碩的中年男子,正和位阿婆拉扯著廢品價格。 一塊兩塊的事情,他們扯了整整十五分鐘。 最后阿婆還是沒能爭取到應得的兩塊錢,怏怏走了。 阿婆走后,這男人回到屋子里。 窗戶敞著,橘紅色的燈光和女性的哭喊咒罵聲,一同自這蓋著花布的窗戶中流瀉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