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沒有。”戚卓容說，“郭總兵也是梁將軍的人，與梁青露關(guān)系雖談不上有多親近，但也還算和睦。若是依舊讓他當(dāng)總兵，梁青露也并不介意，只要陛下這次封賞能將梁青露提至副總兵的位置，她就有把握勸說郭總兵交出兵權(quán)?！?/br>
    小皇帝撓了撓下巴，有些怏怏道：“封賞不是由朕來定，仍是由內(nèi)閣和母后決議?！彼浦葑咳菅凵癫粚?，不由氣道，“你還不滿意了？朕能在母后眼皮子底下藏到今天，努力往朝廷和后宮塞人，已經(jīng)很費力了好不好？你還妄想在這種邊疆大事上有朕說話的份？”

    戚卓容：“奴婢沒有這個意思?！?/br>
    心里想的卻是，你都能在光天化日下安排刺客潛入英極宮，我還以為你手能再伸長一點兒呢。

    她正琢磨著再說點兒什么以平息小皇帝的怒氣，就聽門外有人敲了敲門：“陛下可用完膳了？”

    戚卓容起身站到一旁，小皇帝拿起碗又飛速扒了幾口，揚(yáng)聲道：“進(jìn)來罷?！?/br>
    宮人們魚貫而入，收走桌上的殘羹。

    眼看著最后一個人就要出去，戚卓容忽然出聲：“慢著，你留下?！?/br>
    那人一愣，指了指自己：“奴……奴婢？”

    戚卓容面色古怪道：“是新來的太監(jiān)罷？”

    “是?！?/br>
    戚卓容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把手里的托盤交給其他人。

    “哪里人？”

    “鳳陽人。”

    “正好，陛下今日受了驚嚇，想找些有趣的東西來開解開解，但天色已晚，不宜再召伶人玩樂。聽說鳳陽手影乃是一絕，你可會？”

    “鳳陽有許多靠表演手影為生的把戲人，奴婢雖比不上他們，但自小見的多了，也略會一二。”

    “好，那你便來一段罷，若是讓陛下開心了，有的賞你?！?/br>
    其他宮人悉數(shù)離開，殿門關(guān)上，那新來的太監(jiān)上前一步，忽然搓了搓臉，嘆了口氣：“這也能發(fā)現(xiàn)？”

    戚卓容抱臂將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冷笑一聲，扭頭看向小皇帝：“陛下，不與奴婢解釋一下嗎？”

    “唔，你不都發(fā)現(xiàn)了，有什么好解釋的。”小皇帝嘖了一聲，“這確實就是白日里那個刺客?！?/br>
    戚卓容：“……”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們還真是貫徹得徹底。

    戚卓容額角青筋跳得飛快：“所以他……他就是個太監(jiān)？太監(jiān)里何時有這樣的高手？”

    “請注意你的措辭，戚公公。”那太監(jiān)趾高氣昂道，“你才是太監(jiān)?！?/br>
    戚卓容頓時震撼。

    第28章 真是欺人太甚！

    “好了！”小皇帝壓低聲音道,“戚卓容，他不是太監(jiān)，他是暫時假扮的。如你所想,他是朕招攬過來的江湖人士?！?/br>
    說著不由有幾分心虛，多看了她幾眼。戚卓容看懂了,那意思是多虧有她珠玉在前，他得了啟發(fā),才會又從江湖上找個替代品。

    一想到是個替代品，戚卓容心里就頓時寬慰。

    “你怎么認(rèn)出我來的？”那太監(jiān)不甘問道,“我白日里特意改了聲音,還遮了面,你應(yīng)當(dāng)沒有看到啊！”

    “與你交過手，因此看你身形有些眼熟。”戚卓容施施然道,“當(dāng)然，最重要的是，你根本就不像個該出現(xiàn)在這里的太監(jiān)?！?/br>
    能在御前侍奉的人,必然要樣貌清秀，口齒清晰,進(jìn)退得體?？伤催@太監(jiān)跟在隊尾，一看就不太會端盤子，背也躬得有些奇怪,仿佛很不情愿但又不得不躬下去的樣子，樣貌雖然說不上丑，但平平無奇,能混進(jìn)英極宮里頭來，實在有些奇怪。

    因此她叫住了他，想看看他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本事,或者是不是誰安插進(jìn)來的眼線。結(jié)果一問話，露餡的更多了。她是堂堂司禮監(jiān)秉筆，代行掌印之職，哪個新來的太監(jiān)膽子這么大，竟然一點規(guī)矩也沒有，連個敬稱都不喊，就直接開始答話？而且這人話短一點還好，話一說長，就暴露了他官話說得并不標(biāo)準(zhǔn)的事實。

    “而且看你手中有繭，并不像是干活所致，倒像是經(jīng)年累月被刀劍所磨?！逼葑咳葺p哼一聲，“可見你就是那個刺客！”

    那人悻悻：“原來是敗在了我不像個太監(jiān)上，那這也是沒辦法的事?！?/br>
    戚卓容懷疑他在影射自己，不由奇道：“你是在記恨我白日里劃你的那兩劍？我與你無冤無仇，你何故看我不順眼？”

    小皇帝在旁邊打圓場：“戚卿莫生氣，他也并不是針對你，只是當(dāng)初我讓他留下時，說的是我身邊曾有一人能帶我出入皇宮而不被發(fā)現(xiàn)，因此他才一心想與你比試輕功，結(jié)果你今日根本就不去追他?！?/br>
    戚卓容：“……”

    后半段話她沒怎么聽進(jìn)去，光被開頭“戚卿”兩個字給驚到了。

    哈，原來小皇帝也是會哄人的！

    她覺得很受用，笑了笑，道：“與不知深淺的刺客相比，自然是陛下安危更重要。不過，此人是何來頭，能讓陛下如此信任，不惜把龍體交付到他手中？”

    那人果然很不懂規(guī)矩地插嘴道：“我聽說你也曾混跡于江湖，那你可聽過‘司徒馬’的名號？”

    戚卓容詫異道：“是你？”

    “不錯，就是我?！彼靡庋笱螅翱磥砟懵犨^我的大名。”

    “久聞司馬徒先生是有名的梁上君子……”

    “是司徒馬！”他怒目而視，臉色黑如鍋底，“司徒馬！”

    戚卓容：“……好，對不住，一直沒太記清?！?/br>
    旁邊的小皇帝端了一杯茶掩面，憋笑憋得手抖，連茶水都濺出來了幾滴。

    “久聞司徒馬先生是有名的梁上君子，偷遍了各大府州豪族府邸，今日一見，輕功果真超凡脫俗，難怪至今都未被捉拿歸案?！彼蛐』实郏八?，陛下是如何找到他的？”

    小皇帝似是有些不好意思道：“……利誘?！?/br>
    戚卓容走后，小皇帝在宮中沒了心腹，一直覺得處處受限，因此才動了從江湖上招攬能人異士的念頭?？山酥允墙耍褪遣粣壑v規(guī)矩，偏偏皇宮規(guī)矩最多，他思來想去，唯有重金利誘。小皇帝動用了他在宮外的人手，放出消息稱，今年皇宮宮宴上，有附屬國使者進(jìn)貢了一件絕世寶貝，皇帝喜愛不已，經(jīng)常放在床頭把玩。

    其實每年宮宴時都有各種各樣的寶物如流水一般送入宮中，每年都是百姓們津津樂道的話題。這次的寶貝在民間吹得天花亂墜，被形容得天上有地上無，甚至還杜撰出了好幾個版本，不僅傳遍了京城，還傳到了神州各地。朝廷也有些納悶怎么會有這樣的傳聞，但總歸無傷大雅，百姓們都是聽個樂子，也就沒有多管。

    終于，在各種小道消息的反復(fù)洗腦之下，有人聞風(fēng)而動了。

    這個人當(dāng)然就是司徒馬。他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盜，平生最愛偷那些世族豪強(qiáng)家的寶物，倒不是為了錢，就是為了作案成功時的那種痛快，以及欣賞丟了寶物后，那些平素眼睛只朝天上看的貴族焦急的嘴臉。

    他年少成名，近來已經(jīng)鮮少出動，主要是因為想偷的都差不多偷遍了，人生寂寞如雪，只好歸隱俗世。但這次他聽說了皇宮里的那件寶貝，不由心癢難耐——宮廷里的貢品還真未偷過，若是此次被他得手，那豈不是揚(yáng)名立萬，說不定野史都會有他的姓名。再者說，就算失手，最多也就是一死，反正他想干的都干過了，死就死了唄。

    司徒馬越想越刺激，在皇城周邊悄悄徘徊數(shù)次，終于在一個月黑風(fēng)高的夜晚潛入了皇宮。

    皇宮禁衛(wèi)森嚴(yán)，但是卻并不如他預(yù)想的那么困難。他人都到英極宮頂上了，竟然都沒有守衛(wèi)發(fā)現(xiàn)他。他觀察片刻，發(fā)現(xiàn)西面的窗戶虛掩，湊近瞧了瞧，確認(rèn)里頭沒有侍衛(wèi)宮婢等人，便悄無聲息地翻了進(jìn)去。

    聽說那小皇帝是要抱著寶貝睡覺的，他如幽靈一樣飄到龍床帷帳外，剛抬手掀簾，額頭就被什么冰涼的東西抵住了。

    司徒馬：“……”

    那本該熟睡的小皇帝在黑暗中舉著胳膊，笑瞇瞇地道：“這是火銃，知道什么是火銃嗎？你想跑也可以，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跑得過它?！?/br>
    司徒馬知道什么是火銃。但這屬于軍備管控用品，他壓根就沒見過，只是尋思著如果它真如傳聞中那樣厲害，自己鐵定是不可能比火/藥跑得快的。

    “陛下，”他小聲道，“您不會就是在等我罷？”

    小皇帝：“對啊，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司徒馬：“……”

    難怪，難怪，原來是在請君入甕。他先前也隱約察覺不對，但沒多想，畢竟他再狂也不至于狂到覺得皇帝在等他。

    “陛下……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他試探著問。

    小皇帝開門見山：“朕想招安你，你覺得怎么樣？”

    “……”司徒馬躊躇片刻，道，“這不太好罷，陛下。我是個粗人，不想待在皇宮?！?/br>
    “聽說你輕功是天下第一？”

    司徒馬立刻謙虛道：“哪里哪里，只是還沒遇到比我更厲害的人罷了?！?/br>
    “你可有把握帶著我從皇宮里偷偷出去？”

    司徒馬一驚：“你要偷溜出宮？”

    “你就說有沒有把握?！?/br>
    司徒馬沉吟道：“那皇宮防守和我來時是一樣嗎？”

    “當(dāng)然不?！毙』实鄯藗€白眼，“那朕還不如一聲令下撤了所有防衛(wèi)，還要你何用？”

    “這恐怕有點難度。”司徒馬于黑暗中打量了這小皇帝一番，“若是皇宮全面戒嚴(yán)，我一個人還可能逃脫，但再帶你這么大一個人……”

    小皇帝輕哼一聲：“看來你的輕功也不過如此?！?/br>
    司徒馬平生最恨有人質(zhì)疑自己的能力，立即道：“你什么意思？”

    “朕從前身邊有一個人，可帶著朕出宮而不被人發(fā)現(xiàn)，只可惜他現(xiàn)在有要務(wù)在身，不在京中。”小皇帝遺憾地?fù)u了搖頭，“哎呀，他臨走時還跟朕說，他無可替代，當(dāng)時朕不以為然，如今看來，他竟然是對的?！?/br>
    “他是誰？”司徒馬握拳，“江湖上還未有人輕功在我之上?！?/br>
    “你若想知道他是誰，不妨留下來一觀。他其實也快回來了?！毙』实郯岩恢迸e著的手臂收了回來，掌心一翻，一枚鑲著細(xì)瑪瑙的象牙扇就出現(xiàn)在了司徒馬眼前，“喏，你想要的貢品也送你了，很值錢的?！?/br>
    司徒馬：“……”

    原來剛才一直抵在他腦門上的不是什么火銃，而只是一枚象牙扇？！可惡，吃了沒見識和半夜三更看不清的虧，被騙了！

    他氣沖沖地奪過象牙扇，瞇著眼湊近仔細(xì)看了看，又仔細(xì)摸了一遍，這才勉為其難地點頭收下：“既然是陛下相贈，那我要是拒絕，就太不知好歹了。”

    “你做江洋大盜已經(jīng)做到了頂頭，往后人生其實很無趣罷？”小皇帝慢悠悠地說，“你不如就答應(yīng)朕的招安，以后也別去偷了，你每幫朕完成一件事，朕就許你從內(nèi)庫拿一樣寶貝，如何？”

    “我又不是為了財！我若是為了財，我早就富甲一方了！”司徒馬理直氣壯道，“我只是看不慣那群為富不仁的豪強(qiáng)，所以才去給他們一些教訓(xùn)?！?/br>
    “哦，這么說來，你是看不慣朕，所以今晚才來偷朕的寶貝的？”小皇帝斜睨著他。

    “這，這倒也不是……”司徒馬抓了抓后腦勺，“陛下方才說的確實也有幾分對，我日子過得太無趣了，只?；蕦m沒偷過，所以才想來玩玩……”

    “在朕身邊做事，可比當(dāng)江洋大盜有意思多了。你既然看不慣豪強(qiáng)，光偷一個兩個死物有什么用？你就不想……再做點兒別的？”小皇帝壓低了聲音，言語間滿是引誘。

    饒是頭腦簡單的司徒馬，此刻也終于品出一點驚人的意思來。

    他驚駭?shù)溃骸氨菹掳?！你這是哪是招安我，你這分明是拿我當(dāng)槍使??！”

    這皇上年紀(jì)不大，野心卻不小??！

    小皇帝笑而不語。

    司徒馬：“……我若是不答應(yīng)，我今晚還能走得出皇宮嗎？”

    小皇帝：“你猜?！?/br>
    司徒馬陷入糾結(jié)。雖然來之前已經(jīng)做好了掉腦袋的準(zhǔn)備，但是眼下他聽到了小皇帝的秘密，恐怕就不是死那么簡單了。自古君王多有病，搞不好會把他□□起來日日折磨，先這樣再那樣，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作為忤逆君王的代價。

    司徒馬被這個走向驚得一哆嗦，雞皮疙瘩起了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