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扎好了頭發(fā)，又拿起了一套皮帶，這是她專門用來將短刀固定在后腰的，靈州的匠人取了牛皮制成，兩條帶子跨過肩頭，交匯于后腰，再抽一條寬帶扎在腰間，前面，從肩頭垂下的兩條背帶繞過胸肋與寬腰帶相接。

    兩把兩尺長的短刀就被鉚釘與皮套固定于背帶，橫在她的后腰上。

    杜明辛看衛(wèi)燕歌的背面，覺得那寬帶將腰勒得太細(xì)，待衛(wèi)燕歌轉(zhuǎn)過來，他看看前面，忍不住說：

    “燕歌，你騎射是不是練的太多了，腰上那么細(xì)，胸前又如此厚實?！?/br>
    衛(wèi)燕歌低頭看了一眼，又望向杜明辛，終于說道：

    “這是我自身之故，與騎射無關(guān)?！?/br>
    終于穿戴整齊，衛(wèi)燕歌走到房門出，杜明辛抬手便掛在了她的肩上。

    “少將軍，再與我多玩一會兒，自你家國公歸朝我便日日等在北門，此等深情厚誼，你怎忍心辜負(fù)?。俊?/br>
    衛(wèi)燕歌把他的手臂從自己身上搬下來，見杜明辛又牽住了自己的衣袖，一臉的依依不舍，便說：

    “我要去北市買些東西，還能陪你吃頓早食?！?/br>
    堂堂杜少卿為這一點小事立時又笑了起來。

    衛(wèi)燕歌回到定遠(yuǎn)公府時太陽已行至南天。

    她往衛(wèi)薔的書房走去，先遇到了衛(wèi)行歌。

    “戶部侍郎伍顯文在跟元帥論及邊市稅額之事?！?/br>
    衛(wèi)燕歌點了點頭，說道：

    “昨日抓回來那只鴻鵠已經(jīng)審出了些東西，在元帥南下前一個月有一鳥來到了大梁，親自安排了在河中府刺殺元帥一事，元帥入東都之時，他們也圖謀當(dāng)眾刺殺，可不知為何，那人在將行事之前卻突然又不肯做，與元帥所言皆可對上。因不留行接連受挫之事，東都的白鷺已被那鳥殺了頂罪，鴻鵠他們已足有半月不知南吳傳來的消息，梟唯那人之命是從，從南市茶肆挑動國子監(jiān)學(xué)生到當(dāng)街意圖將之刺殺應(yīng)是那鳥與梟聯(lián)手為之?！?/br>
    正說話間一淡眉長臉雙目無神之人從院中走了出來，正是戶部侍郎伍顯文。

    小眼睛從兩人身上掃過，面無表情的伍侍郎在心中暗暗點頭，承影將軍容貌瑰麗，雖有些怪異，也足以令人以美稱之，如此美人卻穩(wěn)重踏實的賢妻秉性，何其難得，這二人如此和美不正是賢妻嬌妾？

    只可惜，承影將軍出身太差，只能為妾，不能為妻子。

    唉，定遠(yuǎn)公一偉英雄，身邊美人無數(shù)，群美云集卻總有不堪為妻之處。

    可嘆可嘆。

    看著伍顯文的背影，“嬌妾”衛(wèi)行歌道：“伍侍郎看似迂腐，實則頗有氣量，他們兄妹二人與吏部侍郎裴道真都是元帥為北疆網(wǎng)羅的人才?！?/br>
    “嗯?！毙l(wèi)燕歌點了點頭，抬腳往書房院落走去，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伍侍郎方才的眼神有些怪異。

    書房里，衛(wèi)薔聽著衛(wèi)燕歌細(xì)細(xì)講了昨夜所得，點了點頭道：

    “那只鳥先殺了白鷺，又掌握了梟，也難怪剩下那鴻鵠愿對我們和盤托出，他也知道，就算逃出了東都，那鳥也不會放過他?！?/br>
    “我已讓魚腸部眾人抓緊審問抓來的麻雀與烏鴉，看看其中是否有那鳥的線索?！?/br>
    “嗯，那鳥要抓，順藤摸瓜找出朝中與南吳勾結(jié)之人，也是要緊事?！?/br>
    聽此言，衛(wèi)燕歌抬頭看了自家元帥一眼。

    “元帥，我們找到了那些內(nèi)jian如何處置？”

    總不能綁去刑部說這是定遠(yuǎn)軍魚腸部在朝中找出的南吳jian細(xì)吧？

    那第一個要被圍攻的就是衛(wèi)薔這個定遠(yuǎn)軍主帥了。

    衛(wèi)薔看看衛(wèi)燕歌的表情，笑了：“我自然能找人出手處置?！?/br>
    面上在笑，衛(wèi)薔在心中嘆了一聲。

    先帝去后，那每年大張旗鼓送去北疆的五萬貫軍費便沒了，朝中自然有人為省了這一筆而歡欣，可多年沒有錢糧支應(yīng)，朝廷在北疆早已民心盡失，這是先帝所懼之事，當(dāng)今圣人卻不懂。

    雖然，這也是她與人謀劃多年而得成之事……可若大梁朝堂上沒有黨同伐異至此，兩代圣人多上兩分仁君之心，也不會有今日之果。

    她轉(zhuǎn)頭看向窗外，院中的樹枝繁葉茂，樹影揉碎了天光，

    “對了，明日，光祿寺卿于崇家中飲宴，他請我去，多是為了在豐州多安插些人手，你與我同去。”

    “是。”

    衛(wèi)薔突然有些得意，她拍了拍衛(wèi)燕歌的肩膀，笑著問：

    “我昨夜已讓清歌去庫房找了一圈，找了一條羅裙與你眼睛顏色相同，明日你就穿它，可好？”

    衛(wèi)燕歌怔了一下，才回答道：

    “是?！?/br>
    第31章 竟是   “不是扮作，我從未說過自己是男……

    時進(jìn)五月,牡丹盛花期已過，天也熱了起來，于崇還是借著賞花的名目開了宴,不過這次他并非是請人看自家的牡丹,而是高價從南吳買來的兩盆蘭花。

    既然是賞蘭,自然不能如賞牡丹一般富貴招搖,要的是清淡雅致，紅綢紫絹之類一概不用,于崇也頗有些想法，將宴設(shè)在水廊之上，池中荷葉自然成景，再以藕色的綃包裹廊柱,清風(fēng)一過，從屋檐垂下的綃紗就如輕煙一般浮動而起。

    再讓婢女一概換上素衣木屐，行走于水廊之上,一池碧綠相映,別有一番雅致韻味。

    坐在主位上，于崇看著內(nèi)外美輪美奐的布置,心中卻并無得意之情。

    他還清楚地記得自己曾發(fā)誓,若是再請那衛(wèi)臻來他于府飲宴，他就不姓于。

    好在此事并無旁人知道，不然他少不得借了自家堂弟的園子來宴請定遠(yuǎn)公，畢竟是關(guān)通商之事,臉面可以不要，金餅總得握在手中。

    如此想著，他看了看面前。

    此次他請的人也比平時少了許多，此乃他有意為之,今日他所求的不再是在世家中一呼百應(yīng)的威風(fēng)，而是實實在在的談錢說利，在座自然多是利益相關(guān)之人。

    除了他身為諫議大夫的堂弟之外，禮部侍郎鄭裘自然是要請的，此外還有占了地利之便的并州陸家，不僅占了地利還私營鐵礦家資豐厚的綏州韓家，與于家世代聯(lián)絡(luò)有親的齊州呂氏，如此一算，兩京十三世家中也不過請了四家。

    裴道真于崇自然是想請的，畢竟他身為吏部侍郎，又被指派了豐州督府的副都督，不管世家想在邊市中做些什么，他已然是繞不開的人物?？上?，他自從那次在定遠(yuǎn)公府大鬧一場之后便非公事不肯出門，更別說見那定遠(yuǎn)公衛(wèi)臻了。

    十三世家之外的人，有些財力的自然是各有打算各自抱團(tuán)，沒有門路只能來于府宴上見一見定遠(yuǎn)公的，于崇也沒放在心上。

    “于大卿尋來這兩株蘭花實在是生得極妙，亭亭玉立，飄逸如仙，實在是世間難尋的珍品?！?/br>
    裴道真不在，鄭裘便坐在了于崇左下的位置，將離定遠(yuǎn)公更近的位置讓給了于岌，不愛牡丹之后，他也覺得蘭花極好，清淡雅致，絕不會讓人想起衛(wèi)臻那等粗野好武的人物。

    于崇對自己這兩盆蘭花也甚為滿意，看了兩眼，他說道：

    “今日無論定遠(yuǎn)公說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也不過是給我等一些下馬威罷了，反過來想，若不是要與我們共謀，她也不會給我們臉色看，所以，無論發(fā)生何事你們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鄭裘與于岌俱點了點頭。

    不管那定遠(yuǎn)公如何放誕，他們身為世家，須以為家族謀利為先，家族未來數(shù)十年大計在前，他們眼下必須與定遠(yuǎn)公衛(wèi)臻交好。

    讓她相信自家的誠意。

    摸了一下懷中的烏護(hù)金餅于岌想到如今其余家還不知道北疆已然與烏護(hù)通商之事，便端起茶盞笑著說道：“大兄，你也太小看我等了，那日定遠(yuǎn)公穿著羅裙來此，我們也給足了顏面，她今日又能做些什么呢？多穿一條裙子不成？”

    這話中頗有些甚至調(diào)笑意味，對身為女子的定遠(yuǎn)公頗為不敬，在座之人卻都笑了起來。

    想想姜清玄落在明堂大殿上的胡子，那衛(wèi)臻穿條裙子來對世家已經(jīng)算是不錯了。

    鄭裘也在笑，一邊笑一邊抬起手摸了下自己的頸項，摸了兩下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又匆匆將手放了下去。

    又有一人舉起酒杯道：“其實總覺那豐州督府不該給定遠(yuǎn)公，她雖然身為國公，可她畢竟是女子，或是這打仗上有些許武將遺風(fēng)，可治理邊市收斂錢財……她未必?fù)?dān)得起，真不如找一個精通此道的夫君，將豐州都督一職讓出去，這樣一來整個北疆也還是她定遠(yuǎn)公的?！?/br>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在座已經(jīng)有人開始想起了自家的年輕后生，剛過弱冠的少年自然拿捏不住聲名赫赫的定遠(yuǎn)公，那，鰥夫又如何？這事說白了就是入贅北疆，嫡枝血脈自然有重重顧慮，可世家絕少不了旁系，用心尋覓，總能找到合適的人選。

    “嗤——‘今世之嗜取者，遇貨不避，以厚其室，不知為己累也，唯恐其不積。*’柳河?xùn)|只見小蟲背物，哪想到會有人圖利，竟會一面盼人與之共謀，一面盼那人家業(yè)終身盡數(shù)落在自己掌中，可見小蟲終歸是小蟲，比不過滿座衣冠豺狼，圖其利，貪其rou，嗜其血，還要旁人謝之從之敬之，以堂皇之名論之。”

    說話之人坐在角落里，連譏帶諷夾槍帶棒，說完之后還舉起酒壺往喉中自斟，仿佛嫌臟了嘴一般。

    喝完了酒，他斜斜一靠，笑著道：

    “各位怎么不想想，北疆之重，爾等背得起么？”

    方才說定遠(yuǎn)公不該兼領(lǐng)豐州都督的那人站了起來，大聲道：

    “杜少卿，我方才不過是擔(dān)憂國事，你……”

    大理寺少卿杜明辛咧嘴一笑，一張清俊臉龐上滿是譏諷之意：“你自可再冠冕堂皇幾分，繡面堂的戲都沒有你這臉色精彩，哈哈哈哈哈。”

    那人離座走向杜明辛，要與他理論，被左右之人奮力攔了下來。

    “夠了?！?/br>
    一聲重喝從主座上傳來，似乎是眼見水廊之上原本縹緲出塵之氣蕩然無存，于崇的臉色也難看了起來。

    “諸位可還記得自己身份？此處乃是于府，我要宴請之人乃是鎮(zhèn)國定遠(yuǎn)公，何時國公家事也成了我于府花宴上的談資？何時我于府成了毫無風(fēng)度公然譏嘲他人之地？”

    那人悻悻坐了回去，杜明辛還是在笑，仰頭酒又喝了一壺酒。

    于崇看了杜明辛一眼，又移開了眼。

    京兆杜氏可上溯至漢一朝，西晉時鎮(zhèn)南大將軍杜預(yù)聲名赫赫，到前唐時更是出了凌煙閣功臣杜如晦，乃是天下皆知的仕宦世家，可惜唐亡之后藩鎮(zhèn)亂戰(zhàn)數(shù)十年，偌大中原你方唱罷我登場，杜家子弟因家族聲名被迫與各路亂軍周旋，終究還是受了牽累，開國時修訂《大梁世家名錄》未將京兆杜氏列入其中，即使又有杜悰、杜讓能接連官拜相，京兆杜氏也終究再未回世家名錄之上。

    當(dāng)初戾太子謀反，著時任中書省丞相杜讓能寫即位詔書，杜讓能堅持要發(fā)兵救回先帝，棄筆摔硯不肯從逆，與其弟時任戶部尚書杜宏徽一同被斬，先帝歸朝，追贈其為太師。

    這在他面前出言不遜的杜明辛，就是杜讓能長子杜光義的獨子。

    于崇早年深受杜讓能之恩，每有宴飲都送請柬給杜家，杜光義好佛喜靜，只有杜明辛這出名的浪蕩子十次里來一次喝些于崇找來的新酒，偶爾興致來了就寫詩作賦。

    沒想到今日這小酒蟲開了口，還是為了定遠(yuǎn)公之事，于崇卻并不氣他孟浪，讓一女子嫁一丈夫再交出家業(yè)，這等謀絕戶的手段竟想到了衛(wèi)臻的身上，衛(wèi)臻又是他每日思來想去的對手，讓于崇只覺自己也被看低了。

    又過了一刻，有素衣小婢踩著一串木屐打地之聲走到了于崇身側(cè)。

    “大人，定遠(yuǎn)公與承影將軍已來了?！?/br>
    水廊盡頭，已顯出兩個人影，看著那二人逐漸走近，于崇轉(zhuǎn)頭看向了自己的堂弟。

    他剛剛是說過吧，定遠(yuǎn)公衛(wèi)臻總不能多穿一條裙子？她怎么不能穿？她、她就這般讓另一個人也穿了裙子呀！

    此時，于崇還以為定遠(yuǎn)公身后那穿著黑衣藍(lán)裙的是她家婢女。

    “當(dāng)啷”一聲，有酒壺落在了地上。

    杜明辛已經(jīng)看見了那雙藍(lán)色的眼。

    喝了幾壺酒，他沒覺得自己醉了，此時卻覺得自己大概是喝醉了做了一大夢，不然怎么看見自家少將軍竟然穿了裙子？

    衛(wèi)薔今日也穿了羅裙，依然是三品以上才可穿的紫，做成了大袖衫，只下裙換了繡金的香色，頭上仍是簡單的發(fā)髻，毫無修飾的臉，還有腰間那把長刀。

    看向那些纏繞在廊柱上甚至直接垂如了水里的綃紗，她的嘴角有兩分笑意。

    水廊之上清風(fēng)陣陣，吹得綃紗飛揚，也吹動了衛(wèi)燕歌的裙角。

    她的步子邁得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