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塞人   “洗月jiejie，她，她是不是看了我……

    “繞了如此一個大圈子,這些人可算是到了我手中?！?/br>
    將接到的令旨放在一旁，衛(wèi)薔快步走回書房，讓衛(wèi)清歌拿出了那張地圖。

    “既然有了人,麟州、云州兩地書院今秋就升為州學(xué),幼學(xué)堂也要多建兩所。這些女子送回北疆和那些想在北疆做官的文士們一樣,每人先給五畝帶粟地,再教著紡棉，總得先明白到底是給什么人干活,才能明白到底要干什么……住的地方都建好了吧？”

    衛(wèi)燕歌道：“建好了，明日傳信回去，三五日內(nèi)連衣被簾帳都能準(zhǔn)備周全。”

    “好！”衛(wèi)薔滿意地點點頭。

    她又看向鋪在案上的地圖，一只手舉著燈。

    “州學(xué)之事一定,接著就是各州的吏員試……還有選官……”

    她的手指在薊州處劃了一下，道：“薊州吏員選官已經(jīng)試行了兩年，今年秋天應(yīng)該就有個結(jié)果。若是可行,我們就算是在北疆有了一套自己的選官之法?！?/br>
    看完了東邊,她又轉(zhuǎn)向了西邊。

    “我入東都要做的三件事，如今就剩了西北四州?！?/br>
    手指在四州之上依次點過,衛(wèi)薔說道：“薛大將軍忠義穩(wěn)健,國之柱石，朝中一直說無錢，他就只能干看著西北四州的羌人越來越亂，想要西北四州真正動起來,恐怕只能讓朝中上下覺得他在西北擋住了他們的路，又或者說，讓那些人發(fā)現(xiàn)，那些羌人擋住了他們的路。”

    說完,她搖了搖頭，又笑了笑。

    正在這時，院外突然傳來了一陣吵嚷之聲，衛(wèi)薔將燈放下，衛(wèi)清歌小心地收拾起了地圖，衛(wèi)燕歌雙手握住背后的刀柄，已經(jīng)站在了門口。

    衛(wèi)行歌快步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又帶著國公府的管事走了進來。

    “元帥，上陽宮派人將那些女官都送來了國公府！”

    燈光映在臉上，衛(wèi)薔挑了一下眉頭。

    “定遠公府?！?/br>
    自從被帶到上陽宮，下到八歲，上到及笄，所有少女都身桌青色的襦裙，頭上也只梳著簡單的發(fā)髻，從馬車上下來，猶如一團團青色的云，在夜里流淌到了定遠公府的門前。

    一少女抬頭，看清了門匾上的字，心中暗暗松了口氣。

    “洗月jiejie。”

    聽見身后傳來的聲音，女子連忙轉(zhuǎn)身，將一個只有十一二歲的女孩兒拉住。

    “阿盈，別怕?！?/br>
    小女孩兒也抬頭看著門匾，小聲說：“定遠公不是在北疆么？”

    她們在上陽宮中被關(guān)了數(shù)月，絕難與宮外通消息，本又是一些被養(yǎng)在深閨里的姑娘，又怎會知道定遠公歸朝一事？

    被叫洗月的姑娘拍了拍小女孩兒的肩膀，素白的臉上微微有了兩分笑意：“阿盈，來定遠公府，總比在宮里好?！?/br>
    七八個姑娘塞在一個馬車?yán)?，足足七十四名姑娘，十輛馬車一并被裝了來，現(xiàn)在終于都聚到了定遠公府門口。

    有一姑娘笑著說：“我知道，此處是旌善坊，離我家已經(jīng)很近啦，明日就能回去。”

    “住聲！”

    內(nèi)官一把將那笑著的女子拉了出來。

    “皇后娘娘允了定遠公所奏，將你等送去北疆為官，既然是北疆官員，自然要聽定遠公之命，回家不回家，又哪是你能說的算的？”

    前一刻還一臉歡欣，此刻那姑娘已經(jīng)低頭發(fā)抖。

    這些日子她們在上陽宮每日就是跪著祈福，上午一個時辰，下午一個時辰，每隔十日晚上還要跪在菩薩面前兩個時辰，宮里懲戒人的法子多得數(shù)不勝數(shù)，再有性子的姑娘，只要被施展了幾分手段也都嚇壞了。

    那內(nèi)官皮笑rou不笑地說：“各位女官于國有功，才被皇后娘娘賞了在北疆的前程，可不要忘了在上陽宮里學(xué)來的規(guī)矩，勤謹(jǐn)儉慎四個字，算是雜家送各位的?！?/br>
    他話還未說完，定遠公府的大門徐徐打開。

    一眾仆從提著燈籠，有一個穿著黑色衣袍束著長發(fā)的女子快步走了出來。

    “各位便是此次要赴北疆的女官？皇后仁德，各位忠勇，在下定遠公衛(wèi)臻，此義銘記在心?！?/br>
    從她身后，數(shù)十腰間挎著刀的兵卒魚貫而出。

    袖子之下，裴盈緊緊地握住了薛洗月的手。

    “洗月jiejie，她，她是不是看了我一眼！”

    “別怕。”

    一名內(nèi)官賠著笑走到臺階前，彎腰道：“國公大人，雜家是上陽宮尚書院副管事胡阿才，奉皇后娘娘之命護送七十四位女官到定遠公府，此為名冊?！?/br>
    衛(wèi)薔沒說話，衛(wèi)清歌從他手里把名冊接了過來。

    “夜已深了，各位先進府休息。”

    那內(nèi)官看著定遠軍的人將女孩兒們都“護送”進國公府中，笑著說道：

    “皇后娘娘知道定遠公府上勤儉，讓雜家將姑娘們的鋪蓋也都帶了過來。”

    送了鋪蓋還要單獨說一聲，皇后這是在與國公大人置氣，自接了這差事內(nèi)官就在心里暗暗叫苦，生怕這喜怒不定的國公大人也一刀劃過來，他自己雖然已是上下干凈，可小小一個內(nèi)官，被剃了腦袋去也并非不能啊。

    “是么？多謝了?！甭爟?nèi)官這么說，衛(wèi)薔心里有些高興，“我正怕安置不下這些女官，有了鋪蓋真是為我解了大難處，多謝胡管事了，回了上陽宮，還請?zhí)嫖覇柡蛞宦暫偣??！?/br>
    胡有才坐上馬車回了上陽宮，都已經(jīng)過了三更天了，他還是沒想明白定遠公在高興什么。

    總不會真為了那幾套被褥吧？

    衛(wèi)薔是必要吃了藥準(zhǔn)時睡的，天塌下來衛(wèi)燕歌幾人也不能讓這些瑣事擾了自家家主的安眠，只將一干事情都擔(dān)了下來，將國公府一眾仆從指揮得猶如行軍打仗。

    定遠公府后院原是女眷所住，原本一直空著，索性就將那些女子們都安置了進去，床上躺兩個，榻上躺一個，仆從婢女們睡的也能睡下好幾個，安置起來也不管什么出身家世，年紀(jì)大了的讓著年紀(jì)小的，就這么勉勉強強安置了一夜，衛(wèi)清歌抱著劍指使仆從和她們一起將床鋪了，她雖然年紀(jì)不大，冷著臉也夠唬住這些驚惶的姑娘們的。

    衛(wèi)行歌則帶著一干兵卒守著后院的門，沿著院墻巡邏了一圈又一圈。

    第二日一早，衛(wèi)行歌打著哈欠，被衛(wèi)薔將一封信遞到了面前。

    “將這信送給河中府陳家的崔夫人?！?/br>
    陳重遠跟在衛(wèi)行歌的身后，他昨日也被安排了巡邏，反倒因為對守夜這事新奇，不僅毫不困頓，看著竟然比平日還精神幾分。

    衛(wèi)清歌見了，還嘟囔了一句“貓貓果然是貓貓，晚上都不用睡覺”。

    “阿薔jiejie，你寫信給我阿娘，我能也寫一封一并寄去嗎？”

    聽聽，才來了一段時日，寫信回家在他口中已然成了“寄去”。

    “當(dāng)然可以。”衛(wèi)薔笑著說，“貍奴你寫寫昨日后院如何兵荒馬亂，所有人對這幾十名嬌客束手無策，連你這客居國公府的陳五郎都要熬夜巡邏，多寫點兒?！?/br>
    陳重遠在定遠公府呆了這許久，除了武藝之外也多生了許多心眼，一聽就明白了衛(wèi)薔的意思。

    “阿薔jiejie是要我阿娘來東都？”他眼睛都亮了，“我家姐妹都極愛我阿娘，她一來定能將后宅那些女官都管束好?！?/br>
    看著陳貓貓早飯也不吃先去寫信，衛(wèi)薔苦笑了一聲：“昨夜看著那些女孩兒在我面前站成一團，我立時想起從前，鶯歌、雪歌、雅歌，她們到我面前的時候，先給一口糧，她們便能聽了我說話，這些姑娘用糧食可管不住，怕她們不夠聰明，又怕她們太聰明……她們早飯吃了嗎？”

    衛(wèi)燕歌一直默不作聲地站在一邊，此時低聲說道：“廚房做了湯餅，應(yīng)是已經(jīng)吃了?！?/br>
    “將裴家姑娘請過來吧，她爹為了她身家性命幾乎都要拋下，咱們對她也得好點兒，你去看看她們住的地方，若有不妥，就讓她先和你睡一院?！?/br>
    “是?！?/br>
    事情都交代完了，衛(wèi)薔讓自己暫時忘了后院中的繁花似錦，衛(wèi)清歌端了一碗湯餅過來，是豬骨燉了雞骨，雞腿rou撕成了絲和兩個雞蛋一把青菜一并窩在上面。

    “這湯餅不像是大廚娘的做法呀？”

    “我給大廚娘出了主意，用咱們北疆的吃法，湯餅另煮，放進湯里，這樣全府上下現(xiàn)吃現(xiàn)煮也容易?！?/br>
    說話的時候衛(wèi)清歌撅起了嘴：“一下多了幾十張嘴，為難死人了。”

    “你若是有一套好規(guī)矩，就能省了一半的心，這才是管人之法，越管事不是教過你么，想在事前事就少。”

    說完，衛(wèi)薔低下頭兩口吃完了一顆雞蛋。

    定遠公府的書房位于主院一側(cè)，距離后院頗遠，薛洗月拉著裴盈的手，一直哆哆嗦嗦對著前面那人道歉：

    “衛(wèi)少將軍，對不住，我、我，我真的不知道你是女子?！?/br>
    “無妨?！毙l(wèi)燕歌如此答道，“我也極少遇到此般不是女子就過不去的坎?！?/br>
    身為“坎”的薛洗月一時無言。

    片刻之前，衛(wèi)燕歌進了后院，她高大俊美，穿著一身男子裝扮，又有一雙藍眼一頭卷發(fā)，一露面就如一鷹入了林，嚇得百鳥驚飛，偏偏她只往裴盈處走來，薛洗月再淡定沉著也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只能死死攔在裴盈面前大聲喊著“定遠公的德行連薛大將軍都贊不絕口，怎會讓你這男人進了女眷院落！”，像一只護著自家崽子的母雞。

    直到……直到衛(wèi)燕歌解了衣袍，讓她摸了一把。

    從后院出來，薛洗月一路道歉，臉還是紅的，面前這位衛(wèi)燕歌她早聽兄長說過，真如傳聞中一般英雄氣概，她實在想不到對方竟然是女子。

    看看自己那只被塞入過對方里衣的手，薛洗月的耳朵又紅了幾分。

    因這一番周折，她們到書房的時候衛(wèi)薔已經(jīng)吃完了那碗湯面。

    穿著一身青色大袍的衛(wèi)薔是站在書房門口看著衛(wèi)燕歌領(lǐng)著兩個小姑娘進來的。

    一個十一二的姑娘長得文弱秀氣，眼睛里透著聰明勁兒，一看就知道是裴道真捧在手心的小女兒。

    至于另一個，面色素白，眉毛生的極黑，明眸皓齒，不知為何讓她覺得有些眼熟。

    “國公大人，我叫薛洗月，家父是薛輝……”小心看著定遠公的臉色，她干脆舍了一眾家事名號，直接說，“我堂兄是薛驚河。”

    原來如此！

    衛(wèi)薔笑了：“原來你是薛大傻的堂妹。我記得皇后是讓兩京十三世家的姑娘都進了上陽宮，你……蘭陵薛氏在洛陽有宅邸嗎？”

    薛洗月苦笑了一聲，道：“國公大人，我大姨母是嫁給了禮部侍郎鄭裘鄭大人，我表姐鄭蘭娘原本要定親，我是奉母命來送賀禮的?！?/br>
    結(jié)果就被人當(dāng)成了兩京十三世家的姑娘，一并被帶進了宮里。

    聽她說完，衛(wèi)薔已然懂了。

    “我和薛……你堂哥常有書信往來，他也不知你陷進了上陽宮?！?/br>
    薛洗月低下頭，小聲說：“大概是鄭侍郎也未將此事告知我家中?！?/br>
    第37章 微風(fēng)   “你總說東都女兒是嬌花黃鸝，果……

    與世代為武將的衛(wèi)家不同,蘭陵薛氏興于唐末，到了大梁立朝，被寫入了《大梁世家錄》,可惜沒過幾年就衰敗下去,直到太宗年間,旁支一庶子名叫薛重參軍后一路憑軍功晉身,上對蠻族，下戰(zhàn)南吳,攻無不克戰(zhàn)無不勝，策勛十二轉(zhuǎn)，累功至上柱國，得封三品驃騎將軍,掌管洛陽禁軍，在前定遠公衛(wèi)泫身死定遠軍覆滅的情況下，他在黃河沿線一力抵擋蠻軍,才沒有讓洛陽步了長安的后塵。

    先帝決意御駕親征薛重力勸而未果,后先帝被困戾太子稱偽帝，薛重被遠調(diào)至淮水一線,化名“衛(wèi)二郎”的衛(wèi)薔帶著圣旨親自去找他,他就帶兵護衛(wèi)先帝回朝，洛陽城外他與衛(wèi)薔聯(lián)手使計接連斬殺了依附戾太子的叛將，勉強控制了禁軍，叫開了一扇城門,才有衛(wèi)薔入城一戰(zhàn)。

    憑此功，他得封大將軍，先帝本想讓他戍衛(wèi)洛陽，他卻深知功成身退的道理,定遠公退避北疆不再南下，他也去了西北鎮(zhèn)守四周。

    因薛重曾為衛(wèi)泫麾下大將，他長子薛驚河可以說很是過了一段被“衛(wèi)二郎”壓著打，打到苦不堪言，報仇無望，訴苦無門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