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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wèi)家女 第169節(jié)

    薛驚河恨恨地咬了一口那胡餅。

    又過了半個時辰,他伴著滿月緩緩回了自己住的客院。

    將燈點亮,薛驚河長出了一口氣,將藏在自己胸口許多日的信拿了出來。

    打開書信看了兩行,薛驚河笑了。

    是冷笑。

    信上說,若是定遠(yuǎn)公衛(wèi)薔愿意嫁給薛驚河為妻,大將軍薛重可聯(lián)合威勝節(jié)度唐虞助定遠(yuǎn)公奪得大梁江山,并愿同力南下奪得天下。

    提著信放在燈上,看著信紙緩緩點燃,筆墨字跡終究成了灰燼,薛驚河松開手,將最后一點燒著的紙扔到了地上。

    余火未熄。

    薛驚河一腳踩了上去。

    “阿父,你可真是看錯了衛(wèi)二。”

    抬起腳,薛驚河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

    “薛大!衛(wèi)二倒是沒罵錯你!你就是個傻子!”

    一想到自己在同州許久與衛(wèi)二桶同進(jìn)同出,想說的話卻終究沒用說出口,薛驚河又用力拍了自己另一邊臉。

    第184章 西北   “你心儀衛(wèi)家小丫頭,其中沒有要……

    過了中秋衛(wèi)薔就準(zhǔn)備回北疆了,一來北面還有蠻人胡度堇、迭剌部余部,就算只剩寥寥數(shù)萬人也要小心狗急跳墻,二來就在西邊的叛軍竇茂一直按兵不動,她要給對方機(jī)會動起來。

    “元帥,鳳翔節(jié)度使又來信了?!?/br>
    “不是說大蕃異動就是說巴蜀又往漢中調(diào)兵了,總之這個月也不能出兵打竇茂。”

    衛(wèi)薔伸了個懶腰從李若靈寶手里將信接過扔在一旁,實在是看都不想看一眼,如果說去年去東都讓她知道了如今的朝堂是如何情狀,那在同州這些日子看著朝廷命協(xié)同平叛的節(jié)度使們推諉不前,也讓衛(wèi)薔知道了如今的大梁各處是何等膽怯畏戰(zhàn),一個竇茂而已,若是靜難鳳翔兩處節(jié)度使愿意勠力同心,沒有她定遠(yuǎn)軍也能將拿下,可如今呢?竇茂一會兒對著靜難節(jié)度是治下的邠州虎視眈眈,一會兒挑釁鳳翔府,竟有勢頭漸猛之勢。

    李若靈寶笑著說:“清歌都管鳳翔節(jié)度使叫焦不打了。”

    “哈哈哈哈焦不打,清歌真是越發(fā)促狹,也不知道隨了誰?!毙l(wèi)薔笑著坐下,重新拿起了那封信。

    “喲,焦節(jié)度使說要給咱們送五千石軍糧?!?/br>
    盯著信衛(wèi)薔著實有些驚詫:“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還有人給咱們送糧?!?/br>
    一石糧食約有百斤,五千石可是有近五十萬斤之?dāng)?shù)。

    “不過這五千石糧食得咱們自己去接,走東渭橋過長安,他們將糧食從鳳州運到長安?!?/br>
    長安。

    衛(wèi)薔忽然笑了:“這焦僂刺史著實有趣,只怕是知道了竇茂意在長安,想用這種方法讓咱們往長安調(diào)兵。不惜舍出五十萬斤糧食。”

    焦僂這人頗有些意思,他最先是靠著與世家結(jié)親而發(fā)跡,他身為校尉,娶了鄭家女,后來鄭家女病故,他又娶了陸氏女,每次娶妻都官運亨通,到了三十七歲,陸氏女也病故,他又在求娶于裘寡居的小姑母。

    只可惜此事未成。

    正巧先帝之妹安國大長公主趙芊嫁到了隴州李氏,守寡后閨中寂寞,又與時任興威將軍的焦僂眉目往來,蠻族南下,焦僂護(hù)衛(wèi)隴州有功,加上大長公主的保舉,焦僂就做了鳳翔節(jié)度。

    這般扒著女子衣裙往上,焦僂為人小心謹(jǐn)慎至極,能用這般送糧的法子來提醒也算是難得了。

    衛(wèi)薔想了想,對李若靈寶說:“你寫一封信個焦僂,就說我要回北疆一趟,等我從北疆回來再派人去取糧,也不用他送到長安,我們?nèi)P州自取?!?/br>
    “是?!?/br>
    李若靈寶立時坐下寫信,不多時就將信寫好。

    她站起來左右看看,小聲問道:“元帥,薛將軍也與我們一同往北走嗎?”

    “是?!毙l(wèi)薔應(yīng)了一聲,“正好順路?!?/br>
    小姑娘眨眨眼,衛(wèi)清歌說薛驚河薛將軍喜歡元帥已經(jīng)去世的meimei,她可是不信的,上次在洛陽她就覺得薛將軍看元帥的眼神不一樣,這次薛將軍來同州,觀其言行可是更明顯了。

    不過與樂見其成的衛(wèi)清歌不同,李若靈寶并不希望薛將軍得償所愿。

    甚至可以說,李若靈寶本心不希望元帥與任何一個男人在一起。

    因為不管是每日為了阿父跪在佛堂里的阿娘,還是只疼愛弟弟不遠(yuǎn)看她一眼的祖母……李若靈寶見過的成了婚的女子多半是這樣的,她們仿佛不再是人,只是佛堂里的一個跪經(jīng)俑,只是院子里一尊一面善一面惡的泥塑像。

    在北疆,女人可以做很多很多事,可以救人,可以為官,可以為人師表,哪一件事不比成婚好多了?

    至于元帥說的讓北疆女子想成婚就歡歡喜喜絕無后顧的成婚,不想成婚就喜樂平安不被人所逼迫的不成婚,李若靈寶著實是想都不敢想。

    她只想薛將軍能安安穩(wěn)穩(wěn)回西北去,別再打她家元帥的主意了。

    對,如此便好!

    薛驚河打了個噴嚏。

    走在他前面的陳伯橫雙手背在身后,道:“雖說秋日有了那么兩分涼意,薛少將軍可是西北風(fēng)沙里磨礪出來的,怎么被同州的秋風(fēng)一吹就著涼了?老朽怕不是要去找衛(wèi)元帥找些加了糖的熱姜湯來給薛少將軍?”

    薛驚河被衛(wèi)薔喚作是“薛大傻”卻并非真傻,如何聽不出陳伯橫的陰陽怪氣?

    他清了清嗓子笑著道:“陳相不必?fù)?dān)心,我素來身強(qiáng)體健,您若是走累了,我背您幾里路臉不紅氣不喘?!?/br>
    “哈哈,年輕人不必與老人比氣力,你們正當(dāng)年輕,又可曾老過?齒搖發(fā)白,手腳缺力,腰也挺不直了,老朽我前半生見過無數(shù)驚才絕艷之輩,大多沒活到我這般年紀(jì),有時人生在世,低著頭走,反倒能比旁人走得更長遠(yuǎn)?!?/br>
    這話是長輩勸慰之言,薛驚河認(rèn)認(rèn)真真聽了。

    陳伯橫笑瞇瞇回頭看了看他,繼續(xù)往前走。

    兩人正是在河邊,陳伯橫一邊走,一邊看著有人下網(wǎng)撈魚。

    他正是以要薛驚河陪自己去買魚之名,將薛驚河叫出了城的。

    走啊走啊,正見一漁夫?qū)O網(wǎng)拉上來,陳伯橫背著手快走了幾步。

    網(wǎng)中群魚翻騰,漁夫用力地將漁網(wǎng)往岸上拖。

    陳伯橫看著,對薛驚河道:

    “看看這些魚,大魚小魚,平時在河中小魚吃食吃不過大的,大魚耀武揚(yáng)威得意非常,可到了此時的網(wǎng)里,小魚可尋隙而逃,大魚卻只能困在網(wǎng)中……薛小將軍,你可知道此時的大魚最要緊的是什么?”

    薛驚河似懂非懂,只看著那網(wǎng)。

    河風(fēng)吹面,陳伯橫長出了一口氣,緩緩道:“是跳,只要跳得起來,跳對了地方,就能逃出生天?!?/br>
    正巧漁夫?qū)⒕W(wǎng)打開,一條魚猛地跳起,嘩啦一聲鉆回了河里。

    陳伯橫連忙走過去,從袖中掏出幾枚錢換了兩條大魚回來。

    薛驚河站在一旁伸手替他拎著穿魚的草繩,

    陳伯橫重新背著手,他在前面走了兩步,又轉(zhuǎn)回頭看向薛驚河:

    “薛少將軍,如今的西北如果不會跳,跳錯了,就會如這兩條魚一般上了旁人的刀案,入了旁人的釜中?!?/br>
    太陽漸漸升起,陳伯橫伸手一抓,一縷從河上的風(fēng)仿佛是入了他的袖中一般。

    斑白的須發(fā)飄蕩于風(fēng)中,他望著河水江山,緩聲道:

    “薛少將軍,大梁走到了今天,哪里還配得上這錦繡河山?”

    薛驚河也抬頭看向河對岸,他身形生得矯健非常,站在那便如扎在渭水以北的一桿槍。

    “陳相公是想衛(wèi)二得了這天下吧?我也想?!?/br>
    他空著的一只手往背后一摸,沒摸到自己的大弓。

    “當(dāng)年我第一次去麟州找衛(wèi)二,便覺得這世上再沒人比衛(wèi)二更該當(dāng)皇帝,我看著她身上有傷還在看文書,恍惚覺得她變了,她仿佛是她大兄、她阿父,可她的大兄和阿父只想著大梁,便死了。衛(wèi)二不一樣,她只想著百姓,她對我說這天下無人比百姓更可靠?!?/br>
    可薛驚河的阿父不這么想。

    阿父意在天下,哪怕如今西北的糧要靠他們西北軍的馬場去換,他還是想要天下,就像那些唐朝覆滅之后仗著自己的兵力彼此廝殺的人一樣。

    他也想學(xué)著衛(wèi)二去做些什么,可無論做什么都難如登天。

    他縱使是大將軍家的少將軍,西北也終究不是沒有世家豪族的北疆。

    “陳相,陳家堪稱大梁第一清貴世家,連我阿父都說您是不下謝玄一般的人物,大梁式微,您該想的是如何另立新帝讓新朝與河中府陳氏共天下才對?!?/br>
    “共天下?”

    陳伯橫將手放在袖中,看著漫漫江河,他反問薛驚河:

    “你呢?你心儀衛(wèi)家小丫頭,其中沒有要借她之勢,令薛家與衛(wèi)氏共天下之意?”

    自從來了同州,陳伯橫仿佛總是個有些脾氣又委實心善的老者。

    可他畢竟是為相多年能與姜清玄分庭抗禮之人。

    薛驚河看著他的眼,只覺是千萬飛箭破空而來。

    “沒有。”薛驚河聲音略低又堅決說,“縱使我心悅于她,我和她也是有過命之交的兄弟,兄弟攢下家業(yè)不容易,我借些錢糧已經(jīng)是厚顏,怎能再貪圖其他?!?/br>
    陳伯橫突覺面前這年輕人頗有意思。

    “你的意思是,哪怕你與她成親,也不染指定遠(yuǎn)軍?你們可已是夫妻了。”

    仿佛是為了這夫妻二字,薛驚河的耳朵紅了。

    他看著陳伯橫,大聲道:“就、就算……我們也先是兄弟摯友?!?/br>
    他要是敢貪圖衛(wèi)二的家業(yè),只怕先被衛(wèi)二整死,到了地府還要被定遠(yuǎn)公和衛(wèi)大圍著當(dāng)靶子。

    陳伯橫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薛小將軍,你要是讓西北變成了能跳還跳對的魚,你與小衛(wèi)丫頭之事,我親自為你保媒?!?/br>
    與陳伯橫一樣想把西北收入囊中的還有一人,正是以豐州都護(hù)府副都護(hù)之名在西北已經(jīng)呆了大半年的裴道真。

    “今年的這批進(jìn)士已經(jīng)嶄露頭角,明歲還要再開科舉,我若是不再做點兒什么,元帥豈不是要把我忘了?”

    裴道真坐在案前,看著面前的書信,元帥要他想辦法聯(lián)絡(luò)歸義軍,可見已經(jīng)是意欲西進(jìn),這薛大將軍占下的西北已經(jīng)是北疆的絆腳石。

    想著想著,他從暗格中取出了一封信。

    “這封信到底是不是真的。”

    這是一封大梁大將軍薛重寫個南吳國主楊源化的信,按照信上所寫,他將以成婚之名賺定遠(yuǎn)公入西北,到時將之殺之,北疆必然大亂,正是南吳北上的絕好時機(jī)。

    若是事成,他要做吳國太尉。

    裴道真怎么都想不明白,為什么自己上街逛逛就被人塞了這么一封信在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