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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wèi)家女 第210節(jié)

    他唐嵊跟著這樣的主君,想來也能闖下一份功業(yè)!

    大丈夫志在千里,他要仿效李衛(wèi)工高居凌煙閣之上!

    有了這般志氣,唐嵊每日不到辰時就起床等著定遠軍的軍情文書,今日他剛一睜眼就聽身旁侍從說文書已經(jīng)到了。

    打開一看,只見上面所寫意為今日率五千兵馬突進敵營,望堵截潰兵。

    看著最后的署名,唐嵊倒吸了一口氣

    ——定遠軍元帥衛(wèi)。

    第220章 寒雨   “死在戰(zhàn)場上的人,無論是我們還……

    復州實在太冷了,前一日下的雨里過了一夜都有些冰碴,兵士們裹著棉衣棉被縮在營中不想出來,這幾日,西面南面是定遠軍,東面是駐守復州的安遠軍,從荊州來的糧道被截斷,每日的口糧減半,越是吃不飽就越冷。眼見陰沉沉天上又下起了雨,有兵士被什長踹出營帳接水,再把晾曬的木柴收起來。

    盧鼓兒家里是江州潯陽縣廬山腳下的一家農(nóng)戶,他阿父原本是廬山上的農(nóng)戶,前些年江州的大戶們在廬山腳下圈地,上廬山的路走不通了,他家搬到了縣城外,用阿父的積蓄在五里地外買了三畝的桑樹,阿娘每日養(yǎng)蠶蠶繭去城里賣掉,阿父去陳大戶家里做短工,這幾年北面來的棉布和棉花在江州賣的處都是,棉紗的價錢連絲紗的一半都不到,江州城里的織坊一家家地換成了織棉,阿娘得的蠶繭哪怕跪在地上求人都賣不出去,阿娘含著淚與他一同將家里的桑樹都砍了,沒想到過幾日阿父也被人打斷了腿扔回家。

    陳家的郎君騎馬路過田埂的時候摔了下來,田里一百多人都被打斷了腿,阿父還好是打短工,據(jù)說佃戶都被發(fā)賣了。

    阿父的腿要治,阿爺去了要下葬,三畝地種的糧食連家里吃都不夠,陳家又要將潯陽縣周圍十里的里都買下,三畝地只給了一百錢。

    沒了營生,家里剩的那點錢一日比一日少,很快就淪落到賣家當?shù)牡夭健?/br>
    大前年,阿娘被阿父典了往別人家生孩子,換了三貫錢。

    前年,才剛剛十三歲的二妹嫁給了縣里一家人換了五貫錢給阿父治病。

    去年,十一歲的小妹賣進了大戶家做奴婢換了兩貫,簽了十年的長契,生死由主家。

    今年,阿娘典契到期,阿父想把阿娘再典出去,才三年,阿娘老了十歲,買家嫌阿娘年紀大了,只肯出五百錢。

    三月征兵,盧鼓兒去了營前,領(lǐng)了一貫錢讓阿父帶回家,這是他的賣命錢了。

    盧鼓兒如今不到十七歲,生得矮小又是新兵,營中上下誰都不把他放在眼里,連外衣都沒穿就被趕出來收柴。

    遠遠看一眼西面,盧鼓兒知道,今日要是西面那些北人殺過來,他們這后軍還要圍上去被人砍倒。

    來了復州一直到上陣盧鼓兒都不知道這仗是跟誰打的,只聽見那些騎馬將軍像見了鬼一樣喊著“定遠軍”才知道這個名號。

    北人兇猛,還會神鬼之數(shù),那些帶著怪叫聲的東西一片一片地收人命,就像是廬山上滾下來的石頭,讓人逃都逃不掉。

    上陣十幾日,盧鼓兒實在是連定遠軍長什么樣子都看不清,聽到有人喊“殺”就低頭舉著刀亂砍,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砍了什么,有時候小心抬眼,就看見什長他們早就不知道退去了什么地方。

    只聽說,那些人穿著黑色的鎧甲,手里拿著閃亮的刀槍,騎著高大的馬。

    穿過雨幕,盧鼓兒目瞪口呆地看向東北面的山上,黑色的鎧甲,閃亮的刀槍,黑色的馬……

    馬蹄踏在黑色的山石上,發(fā)出脆響,穿著黑甲的定遠軍如山鬼一般襲來,雨仿佛都避讓著黑色的鐵甲。

    那般高大,那般快,就像這北風和雨都是他們帶來的一般。

    盧鼓兒看呆了,連叫人都不會,眼睜睜看著帶頭之人手握一把極長的大刀,一刀下去,營外的護衛(wèi)連話都說不出口就被砍到在地上,一顆人頭伴著北人的鐵蹄一并越過木籬。

    抱頭蹲下,盧鼓兒的懷里還有沒曬干的木柴。

    那些黑色的騎兵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沖營帳。

    雨水落在脖子上,盧鼓兒勉強抬起頭,看見那柄長刀劃開了營帳,里面還未來得及穿戴的人更來不及拿起武器,徑直被長刀砍下了頭顱。

    坍塌的營帳落在取暖的火盆上,還沒死的人哀嚎著逃命,他們甚至不敢拿起刀與那些黑色的殺神搏命。

    這、這就是北人?

    這就是定遠軍?

    懷里的一根柴骨碌碌滾到地上,浸滿了冬日晨間的雨水。

    幾十里外的景陵城里,陳重遠坐在衛(wèi)清歌的身邊看著湛盧部送來的軍務(wù)。

    衛(wèi)清歌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陳貓貓,你今天怎么了?”

    陳重遠低頭一笑:“我想著阿薔jiejie正在殺敵,就有些坐不住?!?/br>
    衛(wèi)清歌將頭轉(zhuǎn)了回去。

    “家主好久沒有親自上陣,那些人叫申屠大壯是奪魂槍,叫符要錢是鐵騎娘子,叫白胖子是笑面佛,叫燕歌是藍眼狼王……都忘了從前是如何叫家主的了,合該讓那些姓楊的看看,屠戮百姓,圍堵城池,就該被天下第一兇刀砍在頸上?!?/br>
    申屠大壯是巨闕將軍申屠非,確實生得高大勇健,比薛將軍都要粗壯,符要錢是龍淵將軍符嬋,龍淵部幾萬人從頭到馬腳都是鐵甲,花錢的地方數(shù)不勝數(shù),到現(xiàn)在沒做到自給自足,白胖子是龍泉將軍白龐,他總是笑呵呵的,龍泉部卻是出了名的無情之師,造反之人將自己的妻兒綁在城外假意投降也攔不住他的刀鋒。

    巨闕部、龍淵部還有龍泉部從同光八年南下平叛以來名震九州,讓人知道了定遠軍到底是怎樣的強兵,卻也讓人漸漸忘了從前被稱作“天下第一兇刀”的衛(wèi)薔。

    想起衛(wèi)薔的兇名,陳重遠笑了:“我從前第一次見到阿薔jiejie,也先被她的名聲給下住了,其實阿薔jiejie是能爬上樹給小孩子救貓的好人。”

    “噗呲……”衛(wèi)清歌笑出了聲,將“救貓”兩字在嘴里念叨了兩遍。

    “我還記得那時大學政說你想從軍,過了這幾年,你現(xiàn)在算是得償所愿?!币贿呍谖臅蠈懴屡?,衛(wèi)清歌一邊說道。

    陳重遠也笑了:“回北疆之前阿薔jiejie與我說過,當時北疆最要緊的事就是興學政,開科舉,不想阿娘分心,我還不知定遠軍到底是什么模樣,北疆到底是什么模樣,不如先歷練幾年,后來讓我考工部從軍,反倒是我舍不得?!?/br>
    民事八部粗看下來農(nóng)部的活應(yīng)該是最臟最累的,在薊州農(nóng)部做了兩年多,陳重遠倒覺得挺好,從前他在河中府陳家做些巡防之事,看似在cao持實務(wù),可究竟做的好不好,只在旁人的嘴里,伯父在洛陽,他阿父就是河中府陳家里管事的,自己是他的獨子,到底好不好,旁人如何能說他個不好?

    在農(nóng)部,好不好都在收成里,肥下的夠不夠,除蟲做的勤不勤,收成是騙不了人的,教孩子們練武,他們的眼睛里也沒有巴結(jié)和欺瞞,習慣了清茶和粟飯之后阿薔jiejie寫信讓他科舉他都舍不得了,要不是薊州的于刺史調(diào)往了絳州之后保舉了他去工布部農(nóng)事司,陳重遠都忘了自己想要從軍這回事了。

    他熟讀兵書,又算得上勤懇扎實,去年工布部副將顧青衣就將他升為了大隊長,今年才能運送火炮來復州,再行教導之責。

    “真好。”衛(wèi)清歌搖頭一嘆,“陳貓貓做的都是自己想做的事,我也是……好多人也是。”

    她看向陳重遠,抿著嘴笑了一下:“我從前問家主,什么是人人一等,家主說,就是人能做自己想做之事,不被強迫,不被買賣,不愚昧,心有所向,便能往之?!?/br>
    陳重遠靜靜聽著,衛(wèi)清歌的聲音就在他耳邊。

    “家主說這話的時候是去年的大會,民事十二部管事,定遠十二部主將,各州刺史……當時有人問,那元帥為什么還要打仗,還要殺人?”

    長刀劃破寒雨,鮮血噴涌在黑色的馬和揮刀人的臉上。

    那人的目光比刀還鋒利。

    “破營!”

    隨著先鋒如一把鋼刀刺入南吳的營中,剩下的數(shù)千人從山上奔馳而下沖向敵陣。

    “家主說,繼續(xù)打下去是為了天下人皆能如她所說的那樣,如果這個世間沒有強迫買賣與愚昧,自然沒有戰(zhàn)爭。”

    雨水沒有澆滅火焰,南吳的將軍終于披甲上馬帶著人向著穿著黑甲的騎兵們沖來。

    狹路相逢,手持長刀的人反手握刀向著那將軍的頭上劃了過去。

    刀尖在褐色的甲片上劃出了火星。

    將軍的槍也刺了過來,握刀之人松手,刀刃反轉(zhuǎn),回刀將那將軍的手臂砍了下來。

    涌著血的斷臂落在了雨地。

    衛(wèi)清歌學著自己家主的樣子嘆氣:“天下本該沒人愿意打仗,可是吳、楚、蜀還有梁,喝著別人血的人正用軍隊來維護他們的強迫、買賣和愚昧,他們的貪婪無可休止,只有戰(zhàn)勝他們,殲滅他們,才能保證北疆人所想的事所走的路不會被扼殺?!?/br>
    南吳不在乎那些與黑甲軍混戰(zhàn)在一起的兵卒,搭起了箭陣。

    箭矢如雨一般射來。

    黑甲軍們以手上臂甲遮臉繼續(xù)沖刺。

    帶著黑甲軍一路沖鋒的人手臂上并無臂甲,刀上挑著一個南吳兵士的尸體,向著箭陣毫不猶豫地沖了過去。

    “殺!上!還不將他們攔下!”

    聲嘶力竭的叫喊聲響徹在從前的營地如今的戰(zhàn)場。

    手持長刀的黑甲騎士看向了那喊話之人。

    她的刀也指了過去。

    喊話之人隔著雨幕,恍惚見那人正在笑。

    “死在戰(zhàn)場上的人,無論是我們還是敵人,所有人的后代都不必再受苦再犧牲,就是我們打下去的意義?!毙l(wèi)清歌雙手一拍,得意于自己將家主說的話都背了下來。

    南吳大軍后軍還剩一萬五千余人,在這一日,被五千定遠鐵騎縱穿而過,殺傷數(shù)千人之外又奪旗斷路,被困在復州腹地。

    換言之,他們被五千人包圍了。

    雨水沿著長刀流到地上就成了紅的。

    持刀的衛(wèi)薔看著被捆在馬下的南吳后軍主將楊守,笑著問道:

    “你們軍中可有不留行的探子?”

    第221章 米糖   “哎呀,這是大梁的男人都死絕了……

    楊守是南吳江州王楊憲的同母弟,楊憲以庶子之身得了王爵,江州上下得用者不到半數(shù),自然要扶植自己的親信,楊守是他同母親弟,此次北伐安復兩州楊憲將被兩王造反一事牽累的南吳名將齊節(jié)從死牢中撈出,任為后軍校尉,不過是想他輔佐楊守。

    楊守顫抖著跪在地上,一雙眼小心看著那把不知道喝了多少血的長刀:

    “不、不留行都在元帥帳中。”

    女子點了點頭,令人記下來。

    過了片刻,楊守小心問道:

    “行、行事總該有個名、號,這位將軍……”

    齊節(jié)上身被縛站在一側(cè),冷笑道:

    “定遠軍女將我等見過一個小衛(wèi)將軍,可沒這位將軍的風采,我觀您帶兵老辣,好使奇招,只怕是小衛(wèi)將軍的上風,人稱藍眼狼王的承影將軍吧?”

    坐在馬上的女人輕輕一笑:“藍眼狼王總該有雙藍眼,聽聞齊家世代鎮(zhèn)守淮水,與大梁幾位名將都打得難舍難分,沒想到竟然就是這等沒眼之人?!?/br>
    說完,她抬手將頭上鐵盔解下:

    “聽聞貴國大軍叩境,我這好戰(zhàn)之人自然要來湊個熱鬧,也難為你們楊家派了那許多不留行的鳥北上,到現(xiàn)在竟連我什么模樣都不知?!?/br>
    旁邊定遠軍年輕的兵士偷笑起來,刀槍收起,這些在戰(zhàn)場上冷酷無情的甲衣騎士們都有年輕的面龐。

    跪都跪不住了,楊守癱在地上死死地看著馬上的女子:

    “你、你是梁國的定遠公?不、不過十幾日,你怎會帶兵到此?!”

    單騎獨行了數(shù)日的衛(wèi)薔笑著道:“你們南吳的國主也好,各地王爺也好,都愛惜自己的命,所到之處前呼后擁,沒有幾千護衛(wèi)是不肯動的,我不一樣,一個人南下,也能用的了復州的兵?!?/br>
    楊守只算粗通軍事,掌兵多年的齊節(jié)卻深知其中門道,驚詫地瞪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