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該是咬牙切齒的字眼卻被他用含笑嗓音輕說出口，宛如呢喃，叫人聽不出絲毫恨意。他這幅樣子反而讓虞清梧覺得擔憂，濃烈情緒不發(fā)泄地壓在心底，容易積壓成疾。

    可也不知是她烏鴉嘴，還是預感太準，下一秒，聞澄楓驀地身子前傾，趴在床沿咳出一口血。

    灰白地面鋪了一灘殷紅，虞清梧錯愕睜大眼睛，登時蹲過去扶住他，又用絲帕替他擦拭嘴角。

    聞澄楓渾身皮膚guntang，衣衫盡濕，這口血仿佛帶走了他半身力氣，一時間沒能起得來。

    兩人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彼此起伏胸腔下傳來的心跳，虞清梧沒有絲毫猶豫，抬手攬住了他的后背。

    “別，jiejie別碰我?！甭劤螚鳟敿磼暝?，嘗試推開她，“我染了瘟疫，會傳染的，jiejie離我遠一些?！?/br>
    這是第一次虞清梧沒有在力量上輸給他，按住聞澄楓掙動的腦袋讓他放松靠在自己肩膀：“我不怕，與其看你被難受折磨，沒多大威力的瘟疫罷了，又算得上什么。”

    說著，還揉了揉他被汗水微微沾濕的發(fā)頂。

    這個動作仿佛什么奇怪的開關，幾乎是瞬間，聞澄楓的心跳與呼吸皆平和了許多。但他仍舊沒保持這個姿勢，使了些巧勁兒輕輕拿開虞清梧的手，顧自坐去了離她最遠的床尾角落。

    “jiejie說錯了?！彼溃拔烈卟皇切∈?，如果害得你生病了，我會自責愧疚，會比現(xiàn)在還要難受百倍?！?/br>
    “不，也不對。”他剛說完的話又顧自搖頭否認，“我現(xiàn)在不難受，這有什么可難受的。人心叵測，我倒慶幸這樁樁件件的事，讓我看清了她究竟是如何的蛇蝎心腸。殺母之仇，我必要她血償?！?/br>
    “何況我早該知道的，無論誰在這個位置上坐久了，都是孤家寡人，該對眾叛親離習以為常了?！?/br>
    聞澄楓無所謂地笑了一聲，面色淡然。他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調(diào)整好了自我情緒，比虞清梧這個外人更快地接受了先皇后被謀害至死的凄慘事實，半分看不出臉上有過憤怒與難過的痕跡。

    虞清梧有剎那的恍惚。

    當初得知先皇后去世消息時，她在他身邊，那會兒的少年天真脆弱得不像話。如今得知先皇后去世真相，她還在他身邊，現(xiàn)在的聞澄楓卻冷靜成熟得不像話。

    他縱然在病中也依舊挺直的背脊扛過太多心酸，不再需要旁人說好聽的話哄慰，強大得能獨自承受一切。

    有那么一瞬間，虞清梧竟希望他回到以前的樣子也挺好，至少沒那么苦。

    父親不喜歡他，母親護不住他，親meimei背叛他，北魏臣民議論他，還有那兩年零七個月的光陰，自己的死訊纏繞著他。倘若虞清梧沒有回到聞澄楓身邊，那便是真真正正地眾叛親離、孤家寡人。

    如今自己站在這里，她是他唯一的光了。

    虞清梧伸出手去，撥開他貼在蒼白面容的濕發(fā)，想說自己答應他了，永遠留在他身邊。聞澄楓就在這時抬眸，他氣虛無力地開口：“jiejie，我困了，想睡了?！?/br>
    已經(jīng)到唇邊的話停滯，虞清梧動作微頓后，話音咽下。

    心想他確實太需要休息了，至于那些話，左右不急這一時，明日再說也是無差的。

    她將燭火吹滅，放下床帳。

    庭院風涼，弦月西垂，已是萬籟俱寂的四更天，周遭只聞她一人呼吸淺淺。

    但虞清梧知道還有人在，她輕聲喚：“陸指揮使?！?/br>
    黑影如夜鷹從屋頂躍下：“虞姑娘，您找我有事？”

    “確實有一件事?！庇萸逦嗟溃懊懊料雴栆粏?，你手下的暗衛(wèi)能不能近靖福公主的身？”

    “不好說，想悄無聲息接近的話，實際得看她身邊的侍衛(wèi)有多少?！标憦项^，“但如果不怕鬧出動靜，那就肯定沒問題，我一個人都能徒手把她綁來?！?/br>
    虞清梧垂眸看著地面，檐下燈籠微光將腳下影子拉得極長，似乎聞槿妍原本的身量就有這般高挑。

    她想起吳為講的那樁魏宮秘聞……

    “不要鬧出動靜?！庇萸逦嗟?，“麻煩陸指揮使去查一查，靖福公主究竟是不是女子?！?/br>
    第60章 告白（雙更） “聞澄楓鐵定是不行！”……

    虞清梧是四更天歇下的，也是四更天醒來的。

    她剛闔眼入睡沒多久，就聽見院中腳步聲繁雜，驚擾夢中人在濃稠黑暗里睜開了眼睛。

    外頭發(fā)生什么事了？這是虞清梧的第一反應。

    除卻窸窣雜亂的腳步聲，還有隱隱話音傳入耳中：“你抖什么抖，他娘的給老子說話！磨磨唧唧煩不死人！”

    不用細聽也能分辨得出，這般直球粗獷之語定是出自陸彥的嘴巴。虞清梧并沒有太過在意，心想如今實乃多事之秋，月黑風高夜不免有人搞小動作，外頭的暗衛(wèi)能處理好。

    她翻了個身，由仰躺換成側躺繼續(xù)睡。

    可剛閉上眼睛，陸彥高昂的大嗓門再度穿透門窗：“主子，主子你怎么樣？！”

    幾乎是聽見聲音的同時，虞清梧猛然驚坐起，倦濃困意在頃刻間散得一干二凈，匆匆套上鞋襪，披了斗篷就往外跑。能讓天不怕地不怕的陸彥緊張成這樣，聞澄楓出什么事兒了。

    她推開門，望見對面客房燈火通明。而她離開前，分明是將燭火全部吹滅了的。

    虞清梧心底陡然咯噔一下，腳下步伐邁得更大，走得更快，她沖進了對面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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