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主 第12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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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德華讀完了信,他將信紙重新折疊起來,塞進信封,將那個信封揣在了自己的懷里貼身放好。 “好了,您說您要跟我講一講什么報告來著?”他故意地咳嗽了幾聲,朝著塞西爾大聲問道。 如同一個忠實的臣仆應(yīng)該做的那樣,對于不該看到的東西,塞西爾先生一貫視而不見;對于不應(yīng)該聽到的東西,塞西爾先生也一貫充耳不聞。 他像是平時在國王的書房里一樣,動作優(yōu)雅地從文件夾里拿出了一份報告。 “陛下,從尼德蘭的我國商人那里傳來消息,西班牙有可能在尼德蘭增加稅收,目前安特衛(wèi)普和阿姆斯特丹的市面上已經(jīng)有了相關(guān)的傳言。如果這一消息屬實的話,那么這已經(jīng)是西班牙在這幾年里第三次在尼德蘭增加賦稅了?!?/br> 國王微微皺了皺眉頭,“羅伯特大人從西班牙傳來消息,西班牙國王對于那兩艘運輸船上的金銀落到我們手中這件事情反應(yīng)十分激烈,他認為西班牙財政惡化的情況超出了我們的預(yù)料。” “我從銀行家們那里也得到了一些消息,您知道的,倫敦的銀行家們大多都與他們在歐洲大陸的同行們之間都有著密切的業(yè)務(wù)往來。目前整個歐洲的銀行界,對于西班牙債券都抱著懷疑的態(tài)度。在明年的年初,西班牙的債券將迎來一個到期的高潮,菲利普國王預(yù)計要在明年上半年歸還一千萬杜卡特以上的債款,許多人都認為他會中止償付?!?/br> 國王用手支撐著自己的下巴,看著窗外路邊的大樹飛速地朝后退去,“您是說,西班牙在明年上半年就會宣布破產(chǎn)?” “我想這已經(jīng)是沒有懸念的事情了。”塞西爾笑咪咪地說道,“由此看來,尼德蘭加稅的消息恐怕也不僅僅是市井傳聞了,如果我是菲利普的財政大臣,我也只能向他提出這樣的建議,暫時撐過這一時,等待和法國人在弗蘭德斯和皮卡第邊境的戰(zhàn)爭徹底分出勝負之后再考慮削減軍費?!?/br> “這樣西班牙的債券就會變成廢紙?!眹跻Я艘ё齑剑澳切┠岬绿m的銀行家們似乎承擔(dān)了不少菲利普的債券?” “是的,陛下,一旦西班牙宣告財政破產(chǎn),尼德蘭的銀行家們將會損失慘重的,他們當(dāng)中的大部分已經(jīng)決定再也不購買任何的西班牙債券了。” “那么尼德蘭的貴族們呢?他們對于加稅的消息作何反應(yīng)?”國王把身子靠在座椅的靠背上,眼睛依舊望著窗外。 “自然是非常不滿的,貴族和商人們普遍認為,目前的稅率已經(jīng)是他們能夠向馬德里宮廷作出的最大限度的妥協(xié)。然而比起關(guān)稅的調(diào)整,他們更加厭惡的,是傳言當(dāng)中將要開征的印花稅。在這之前,西班牙在尼德蘭開征的所有商業(yè)方面的稅收和關(guān)稅,全部都是間接稅,那些商人和貴族們也許對此不滿,但這些稅收畢竟也可以看作是一種規(guī)范商務(wù)秩序的舉措??墒怯』ǘ愂且环N直接稅,對于它的目的只能有一種解釋,那就是要從尼德蘭這片西班牙帝國最為富庶的領(lǐng)地上獲取盡可能多的資金,而且不經(jīng)過當(dāng)?shù)刈h會的同意。尼德蘭貴族普遍認為,這這將會開辟一個危險的先例,如果印花稅順利推行,那么就將為未來更加沉重的賦稅打開大門?!比鳡柡仙鲜掷锏奈募A,“他們將會盡一切手段阻擋這種暴政?!?/br> “包括使用暴力嗎?”國王問道。 “我認為是的,陛下。這項不得人心的政策,將把阿姆斯特丹,海牙,安特衛(wèi)普或是布魯塞爾街上行走的每一個人,都變成一個潛在的炸藥桶,在任何一點上出現(xiàn)一到兩顆跳動的火苗,就會引起一連串的爆炸?!?/br> 仿佛是在為塞西爾所說的話做注解似的,馬車的輪子壓到了一塊石頭,車身猛地向上彈跳了一下,而后接著向前飛速駛?cè)?,從馬車下方又傳來了車輪壓過鋪路的碎石時所發(fā)出的沉悶滾動聲。 “您是說尼德蘭將要爆發(fā)一場革命?!眹跻驗檫@突如其來的顛簸皺了皺眉頭。 “我想如果菲利普國王真的打算把點燃了的火把往火藥庫里拋擲的話,革命將不可避免,陛下?!比鳡柊崖曇舴诺煤艿?,幾乎要沒淹沒在車輪聲中,“事實上,一些尼德蘭貴族已經(jīng)與我們在當(dāng)?shù)氐拇磉M行了接觸,他們隱晦地表達了希望在可能到來的革命里獲取我們的支持。” “他們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呢?”國王問道。 “他們希望您能夠給他們提供一些武器,包括火槍和各類火炮,以及盡可能多的火藥。一旦革命爆發(fā),他們希望您能夠封鎖英吉利海峽,阻止西班牙繼續(xù)通過海路向他們的弗蘭德斯軍團輸送補給。” “所以他們的如意算盤,就是讓我來幫助他們抵抗西班牙海軍?!眹醯哪抗饧怃J地看著塞西爾,語氣里滿是冷漠和嘲弄的意味,“這是不是太過分了一點?” “他們聲稱會盡快武裝五十到八十艘商船,加入到您的艦隊當(dāng)中,但前提條件是您需要派出一支遠征軍在尼德蘭南部登陸,總?cè)藬?shù)不能少于四萬人,至于軍費,他們愿意承擔(dān)一半的金額?!?/br> “那么我能得到什么呢?”國王冷淡地說道,“雖然我對于他們的處境表示同情,但是一場與西班牙的戰(zhàn)爭,再加上派出四萬人去歐洲大陸的花費,這一切可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br> “他們暗示我的代表,在尼德蘭獨立之后,獨立的尼德蘭王國將需要一位新的國王,而這個王位他們將贈送給給予他們最多幫助的朋友?!?/br> “前提是給予他們充分的自治權(quán)?”國王微微向上抬了抬眼皮。 “的確如此,陛下?!比鳡桙c了點頭。 “那么法國人那邊呢?”國王接著問道,“他們與法國人有沒有接觸過?” “據(jù)說他們往巴黎也派了人。”塞西爾說道,“很顯然,他們希望法國人在邊境線上給西班牙的弗蘭德斯軍團施加更大的壓力。”這只軍團是西班牙最為精銳的一只陸軍部隊,它每年的花費占到西班牙人軍費的三分之一,如果尼德蘭人真的宣告獨立,那么這只軍隊將是他們所面臨的最為緊迫的威脅。 “那么他們給法國人許諾了什么東西呢?” “這個我不太清楚,也許是弗蘭德斯南部的一些城池?” 國王搖了搖頭,“這可不足以打動亨利二世國王,要我說,他們給法國國王開出的條件,與給我開出來的是同樣的價碼?!?/br> “您是說尼德蘭的王位?”塞西爾問道。 “只可惜尼德蘭只有一頂王冠,而我和法國國王卻有兩顆腦袋?!眹趵湫α艘宦?,“這些家伙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用一個虛無縹緲的王位,就想讓兩個最強大的王國成為他們謀求獨立的工具。” “您是說這是一張空頭支票?” “不然呢?”國王反問道,“難道他們歷經(jīng)千辛萬苦擺脫了西班牙的桎梏,就是為了被另一個大國納入她的勢力范圍嗎?趕走了菲利普,難道他們還要迫不及待地再給自己找一個外國的主子?” “尼德蘭是歐洲的十字路口,占據(jù)著萊茵河入海口的位置。如果我們占據(jù)了尼德蘭,就會形成一個封閉的北海貿(mào)易圈,我們的商人沿著萊茵河和相連的水系,可以一路抵達中歐,到那時候德意志的西部也會成為我們的勢力范圍,您覺得法國人會容忍這種局面嗎?如果法國人占領(lǐng)了尼德蘭,那么他們的東部邊界就會擴展到萊茵河,而他們的軍港就會修建在泰晤士河入??诘膶γ妫龑χ覀兊氖锥?,而我們在歐洲大陸上唯一的據(jù)點加萊就會成為一座孤島,這種局面我也絕對不能接受。那么最終我們雙方就只能各退一步,用一個獨立的尼德蘭作為法蘭西和不列顛之間的緩沖區(qū)……一個多么精妙的驅(qū)虎吞狼之計!” “那么您是要拒絕他們的要求了?!?/br> 國王的神情變得更加冷漠了,“可目前,我們的首要敵人還是西班牙人,我們和法國人都不希望西班牙勢力繼續(xù)占據(jù)尼德蘭。您看,這就是這個計劃的高明之處,我們根本沒辦法拒絕?!?/br> “那么陛下希望我怎么回復(fù)呢?”塞西爾接著問道。 馬車似乎從碎石路駛上了更為堅硬的路面,國王看向窗外,漢普頓宮的身影已經(jīng)逐漸從樹林的盡頭浮現(xiàn)出來。 “先答應(yīng)他們吧?!睈鄣氯A輕聲說道,“現(xiàn)在他們還沒有舉起反旗,自然可以隨意地提出要求,而等到他們真正面臨西班牙大軍的時候,就輪到我們向他們提條件了。一旦尼德蘭戰(zhàn)爭真的開始,就是他們有求于我們,那時候他們開條件時也會爽快一點,給予我們一些實際的好處,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企圖用一張空白支票就把我們拉入局。” “他們需要的火藥和武器都可以給他們,菲利普既然要點燃這個火藥桶,那么我們也不妨給它多撒上一些火星?!睈鄣氯A咬了咬牙,“至于尼德蘭的王位嘛……來日方長?!?/br> 馬車駛?cè)肓藵h普頓宮的大門。 國王朝著自己的大臣點了點頭,“還有什么事嗎?” “目前就是這些,陛下。” “很好?!眹跬崎_車門,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他停下要邁出去的腿,“以后尼德蘭有什么新的消息,請您第一時間通知我?!?/br> 說完,他就跨出車門,沒有踩踏板就跳到了地上。 國王飛快地穿過寬闊的走廊,對于那些看到他的身影,在走廊兩側(cè)向他鞠躬的廷臣和仆役,他一概視而不見。 陛下徑直回到了他的書房,他走到自己的寫字臺后面,挪開那里掛著的一幅羅伯特的等身畫像,在畫像后面的墻壁上,鑲嵌著一個沉重的保險柜。 國王拿起脖子上掛著的鏈子,那鏈子上面掛著一把金黃色的鑰匙,他將鑰匙插進鎖孔,輕輕一轉(zhuǎn),打開了柜門。 保險柜里放滿了一模一樣的信封,羅伯特從西班牙寄來的每一封信,都按照時間順序在這里收藏著。 國王從懷里掏出那最新的信封,輕輕吻了吻信封上面的火漆,用兩只手捧著它,將這信封放在了那一堆信封的最上方。 做完這一切之后,他關(guān)上保險柜的柜門,重新將柜子鎖好,將鑰匙貼身放在心口的位置,與那不知疲倦地跳動的心臟之間,僅僅隔著一層薄薄的皮膚。 第164章 沉默者 雖說昨晚下了一場大雨,然而布魯塞爾中心廣場上依舊彌漫著火刑留下的木柴燃燒的煙氣和皮rou燒焦時散發(fā)出的惡臭味。在廣場的中央佇立著幾根己經(jīng)被燒成黑色的火刑柱,上面新教徒焦黑變形的軀體已經(jīng)被取了下來,只剩下那些柱子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好似一塊塊位于城市中央的墓碑。雖說外面下著雨,可廣場上仍然有著不少行人,他們在剛進入廣場看到這幾根柱子時,就不約而同地低下頭去,同時用手捂住自己的鼻子,就好像那些柱子上方高懸著美杜莎蛇怪的腦袋,只消看上一眼就要被變成一尊石像。 一輛四輪馬車在廣場前緩緩?fù)O?,窗戶上的簾子被掀起了一道小小的縫隙,從那被雨滴和水霧弄的模糊的車窗玻璃上,露出一張蒼白的面孔的輪廓。 過路的路人紛紛看向這輛大膽的馬車,在如今的尼德蘭,這樣的舉動算得上是十分大膽,稍不留意也許就會被如今權(quán)柄日增的宗教法庭扣上一頂新教徒同情者的帽子。于是那些路人也不約而同地加快了自己的腳步,甚至連那輛馬車也享受到了火刑柱的待遇,沒有人敢于看那車廂一眼。 在廣場上執(zhí)勤的幾個西班牙士兵也同樣注意到了這輛孤零零地停在那里的馬車,那拉車的兩匹俊美的阿拉伯馬和寬大的四輪車廂,都向外散發(fā)出有錢人的味道。那幾個士兵們聞到了這種氣味,就像是聞到臭味的蒼蠅一樣,打著旋朝著那馬車飛去,試圖從那個不長眼的有錢人那里敲詐幾個金幣用來供今晚在酒館或是妓院里揮霍掉。 遺憾的是,當(dāng)他們靠近這輛馬車時,那車門上畫著的巨大藍底金獅紋章,讓他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隨即就像接到了什么信號一樣,這些貪婪成性的吸血鬼如同被驅(qū)趕的蒼蠅一樣一哄而散了。很顯然,這輛馬車上面坐著的乘客,是他們招惹不起的存在。 那輛馬車在原處停留了約半刻鐘的時間,直到車里的那位乘客看夠了,他才輕輕敲擊了幾下靠著馬車夫的車廂壁板,于是馬車的車輪又重新轉(zhuǎn)動起來,駛過那流淌著黑色的水的青石板,雨水混雜著火刑柱上的焦灰,把這不祥的顏色染的到處都是。 馬車穿過橫跨沙特羅瓦運河的石橋,在一座頗為氣派的宅邸前停下,馬車夫吆喝了一聲,隨即那沉重的鍛鐵大門緩緩打開。 馬車駛進了宅邸的前院,繞著中間的噴泉轉(zhuǎn)了個圈,停在了宅邸的正前面。 車門從外面被打開了,一個年輕人從馬車里探出身子,在踏板上跳了一下,隨即落在地面上。他有著一張棱角分明的長臉,頭發(fā)的顏色則是一種金色與褐色混雜形成的栗子色。那一對炯炯有神的雙目閃爍著智慧的光亮,而那緊緊抿著的嘴唇則向外透露出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威廉·范·奧蘭治今年年僅二十三歲,卻已經(jīng)從自己那在圣迪齊圍城戰(zhàn)當(dāng)中為了查理五世而戰(zhàn)死的堂兄那里繼承了奧蘭治親王的封號,成為了整個尼德蘭地區(qū)首屈一指的大貴族。那位善于識人的查理五世皇帝,在他很小的時候就意識到這位年輕人的前途無可限量,他將威廉召喚進他的宮廷,用對待子侄輩的態(tài)度對待這位親王,每一個事關(guān)尼德蘭的重要決定,皇帝都會征詢他的意見。當(dāng)查理五世皇帝在布魯塞爾退位時,是奧蘭治親王扶著他的胳膊,引領(lǐng)著他走下寶座。而那頂神圣羅馬帝國的皇冠,也是經(jīng)過他的手,由皇帝那里轉(zhuǎn)移到了皇帝的弟弟斐迪南手中。 查理五世皇帝在退位前,曾叮囑過他的兒子菲利普,要求他把奧蘭治的威廉當(dāng)作自己的兄弟看待,然而這位國王與他的父親不同,他不需要任何人做他的兄弟,他需要的只是忠實的臣仆。菲利普國王授予威廉親王荷蘭,澤蘭和烏特勒支三省執(zhí)政的權(quán)力,但卻把他從君王的學(xué)徒和朋友貶為了一個普通的臣仆,而這樣的臣仆在西班牙帝國當(dāng)中數(shù)不勝數(shù)。 奧蘭治親王朝著房間里最吵鬧的那間大廳走去,那里是由他妻子主持的沙龍,如今雖然還只是下午,但尼德蘭的許多貴族顯貴都已經(jīng)來到這里,正在客廳中激烈地高談闊論著。 “正如我總對我領(lǐng)地上的主教說的那樣,“親王還沒進門,就聽到屋子里傳出一個響亮的女人說話聲,那聲音說是女人的聲音,卻實在是中氣十足,但若說是男聲又顯得有些過于刺耳了,“我看馬德里如今是把我們當(dāng)作是他們的奶牛了,每當(dāng)他們的錢包空空如也時,那些無能的大臣們首先想到的就是要從我們這里再擠出些錢來。在座的諸位,我們大家都購買了不少的公債,我的有些親西班牙的朋友甚至把全副身家都購買了西班牙公債,如今他們輕飄飄一句話,就要停止償付我們的資金,還要讓我們用金幣和銀幣去買那些一文不值的印花票!沒有經(jīng)過議會的同意,也沒有征詢過任何人的意見,僅僅是從馬德里發(fā)出一封冷冰冰的敕令!誰知道后面他們還要做什么,現(xiàn)在即使他們逼迫我把全副身家捐給馬德里的那些大人們,我都不會感到意外了!” 那說話的女人把她那戰(zhàn)艦般巨大的身軀轉(zhuǎn)向房門的方向,一眼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奧蘭治親王,“哦,親王陛下?!彼哪樕下冻鲆环N與她的年紀不相稱的笑容來,這種笑容是在那些年華已逝卻不愿意面對現(xiàn)實的女人們臉上時常出現(xiàn)的,“您是馬德里宮廷里的紅人,我想連您也會承認,他們所做的太過分了!” 奧蘭治親王走進房間,走到那女人對面,低下頭吻了吻她那散發(fā)著濃烈的香水氣味的rou嘟嘟的小手,“我親愛的女伯爵,任何有教養(yǎng)的男人都不會反駁從您嘴里所說出的任何句子的?!彼拖袷且粋€上緊了發(fā)條的時鐘,用平淡的語氣說著那些連他自己也不相信的話,那張冷冰冰的臉上擠出來的微笑透露出冷漠甚至于是嘲弄的意味。 “您就用這一句話打發(fā)我嗎?”格羅寧根的女伯爵把手挽上了奧蘭治親王的胳膊,“別人管您叫‘沉默者’,難道您也要在您的朋友們面前保持沉默嗎?” 奧蘭治親王是兩星期之前剛剛從菲利普二世的宮廷里返回尼德蘭的,隨他一起回來的,還有菲利普二世剛剛授予他的金羊毛勛章。尼德蘭正逢多事之秋,低地的十七個行省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熊熊燃燒的火爐,每個人一張嘴就要往外噴吐出火星子來。然而這位尼德蘭貴族的首領(lǐng),哈布斯堡王朝的寵兒,在這個王朝利益和民族利益尖銳沖突的時刻,卻顯得異常地沉默。對于那些在馬德里與新君進行的閉門談話的內(nèi)容,他連一個字都沒有向外透露,這也讓他在貴族圈子里有了一個“沉默者威廉”的綽號。 “那您想讓我說些什么呢?”奧蘭治親王的聲音低沉地像是天際線上低低垂著的烏云。 “就說說加稅的事情吧?!辈舴蛉四笾H王手臂的鐵鉗夾得更緊了,她就像是一只抓到了體積過大的獵物的獵鷹,用爪子緊緊抓著獵物的皮毛,想要把這獵物拖起來又拖不動,可要將它就此放棄又顯得過于可惜了,“您和菲利普國王交談過,他是怎么想的?難道那些可怕的傳言都是真的嗎?西班牙要榨干我們所擁有的最后一分錢?” “一切還沒有最終敲定,您不必過于擔(dān)憂?!眾W蘭治親王輕輕拍了拍女伯爵的手背。 “那么公債呢?”一個有些禿頭,穿著繡花禮服的貴族插言道,“我買了兩萬杜卡特的西班牙債券,那是我三個女兒的嫁妝,其中五千杜卡特明年一月份就要到期,他們是不打算償付這些債券了嗎?” “是啊,是啊。”人群附和道,“那些債券難道就變成廢紙了嗎?” “還有宗教裁判所。”另一個聲音在房間對面響起,“他們昨天在大廣場上面燒死了五個人,罪名是傳播異端教義,可那些人不過是在家里藏了幾張加爾文派的宣傳單罷了……難道菲利普國王以后打算燒死尼德蘭全部的新教徒嗎?” 奧蘭治親王苦笑了一聲,事實上,菲利普二世的確是這樣想的。這位新的至尊似乎把自己看作了一位醫(yī)生,而正在他的國土上像野火一樣迅速蔓延的新教教義,就像是有毒的膿瘡,需要被先用毫不留情的手術(shù)刀割去,再用高溫的烈火燒去四周的腐rou。根據(jù)菲利普二世國王的計劃,新教的各個流派在尼德蘭都會被視為非法,即使是那些稍與路德教和加爾文教有接觸的人都會遭到宗教裁判所的審判,甚至僅僅閱讀了翻譯版本的圣經(jīng),就將會被以叛徒和破壞社會治安罪論處。對于那些拒絕改宗的死硬分子,那么等待著他們的就只剩下通向火刑柱的臺階了。 眾人用不安的目光看向沉默者威廉,他的這種異乎尋常的沉默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奧蘭治親王的夫人,埃格蒙特的安妮,此時正在房間的另一頭扮演著殷勤的女主人的角色,她敏銳地注意到談話的氣氛變得愈發(fā)凝重起來,于是她提起自己的裙擺,朝著自己丈夫的方向翩然走來。 “我親愛的女伯爵?!彼贿呌玫抡Z向格羅寧根女伯爵打著招呼,同時親熱地拉起她的那只胳膊,將她的丈夫從那可怕的桎梏當(dāng)中解放了出來,“請您來一杯葡萄酒吧,這屋子里熱得嚇人!”她又轉(zhuǎn)向仆人們,“請把窗戶打開,讓我們呼吸一些濕潤的新鮮空氣吧。” “大家也都喝一點飲料吧?!泵匀说呐魅擞謱χ巳郝冻鏊娜缁ㄐv來。 隨著女主人的命令,大廳的玻璃窗和百葉窗,一下子全都打開了,帶著水汽的微風(fēng)從窗戶吹拂而來,涌進賓客們那因為燒的太旺的爐火而干渴不已的肺里。 奧蘭治親王在一張扶手椅上坐了下來,將右邊胳膊搭在椅子旁邊的一張小茶幾上,用左手擦了一下自己額頭上泛起的細密的汗珠。 格羅寧根女伯爵此時已經(jīng)到了房間的另一邊,和幾個貴族湊在一起竊竊私語著,他們時不時地抬頭看上一眼房間對面的奧蘭治親王,顯然他就是這些人所談?wù)摰闹行脑掝}。 過了一刻鐘的時間,格羅寧根女伯爵提起自己的裙擺,朝著奧蘭治親王的方向款款走來。她的裙子和地毯摩擦,發(fā)出輕微的窸萃聲。她走到奧蘭治親王的面前,坐在他對面的一把扶手椅上,兩個人的腿幾乎都要碰在一起。她的臉上又掛上了之前的那種有些庸俗的微笑。 “親王殿下,”格羅寧根女伯爵的聲音并不太高,但當(dāng)她開口時,屋子里所有的人都自覺地停止了說話,用探究的目光看向這兩個人的方向,因此她的聲音在這屋子里顯得比起實際上要響亮的多,“我和我的幾位朋友們商量了一下,事實上,我們和您今天的大多數(shù)賓客之前都已經(jīng)碰過頭了……對于這一次的征稅,恕我直言,我們不能接受;同樣,對于西班牙債券的違約,我們也無法容忍?!?/br> “您和國王陛下以及前皇帝陛下之間有著親密的關(guān)系,我們想要懇求您給陛下寫信,請您用他愿意相信的語言,陳述我們這些忠實的臣仆所面臨的困境,請他體諒我們的難處……您是個高尚的貴族,是我們無可置疑的領(lǐng)袖,我懇求您務(wù)必幫幫我們。” 奧蘭治親王嘆了一口氣,重新拉起女伯爵的手,他的聲音里也帶上了些感情:“我親愛的女伯爵,我請您務(wù)必相信,我已經(jīng)做了我能做到的全部,您之前說過的這些話,我已經(jīng)全部向國王陛下說過了,甚至還說的更多……您對著我說這些話的時候是抱著一種懇求的態(tài)度,而我在陛下面前則用盡了各種手段:懇求,哀求,甚至違背了我父母的教誨和家族的傳承,與我那位可敬的主人爭吵了起來。遺憾的是,無論是眼淚還是怒火,都無法讓我們的君王改變主意,他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他要從尼德蘭弄到錢,在拿到他想要的數(shù)目之前,陛下是不會善罷甘休的?!?/br> 屋子里的氣壓一下子變低了,所有人臉上的神色都變得不是那么好看。 格羅寧根女伯爵環(huán)視了一圈房間,她用征詢的眼神看向許多人,而那目光掃到的每個人都沖著她點了點頭。 “那么就只剩下唯一的方法了?!备窳_寧根女伯爵遲疑了片刻,還是開了口,“我和其他的貴族們已經(jīng)商定,我們將要組成一個代表團,一等到征稅的命令發(fā)布,我們就要去向尼德蘭女總督殿下請愿,我們希望您能夠成為我們的領(lǐng)袖?!?/br> 屋子里再次籠罩著尖銳的沉默,奧蘭治親王不但是尼德蘭貴族的領(lǐng)袖,同時也深受西班牙王室的隆恩,他如今處在一個尷尬的地位上。過去的幾年里,他一直在尼德蘭貴族的代言人和哈布斯堡王朝忠仆這兩個角色之間切換自如,可如今的政治形勢,卻將他逼到了必須要舍棄其中之一的地步。 親王夫人感到如今是自己出來讓聚會恢復(fù)正常的時候了,可她剛要說話,親王就向她投去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目光,其中的意思非常明顯:親王不需要他的妻子來為他解圍。 “我會去的?!背龊跛腥艘饬系氖牵瑠W蘭治親王答應(yīng)的異常爽快,格羅寧根女伯爵的肚子里本來已經(jīng)準備了一大堆的話要用來說服親王,如今這些理由也都沒了用武之地。 “這么說,您答應(yīng)了?”格羅寧根女伯爵怔忡了片刻,隨即狂喜的表情涌上她的胖臉,將那張紅光滿面的臉龐變成了一個熟透裂開的柿子。 “是的,我答應(yīng)您,我會和諸位一起去參加請愿的?!眾W蘭治親王微微笑了笑,“我是一個尼德蘭人,自然要和諸位一起為了尼德蘭的利益而鼓與呼。除此之外,我的良心也告訴我,與諸位站在一起向陛下情愿,并沒有辜負王室對我的恩情。我們作為忠誠的臣仆,行使自己的權(quán)利,向陛下傳遞人民的呼聲,這不但不是一種辜恩的行為,反倒是我們忠誠的體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