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吃半飽，上歌舞。宮里一片盛平，宮外一匹快馬入安崇門，急報(bào)在通州未青湖發(fā)現(xiàn)梁啟絹蹤跡。大批京機(jī)衛(wèi)出動(dòng)，赴通州。與此同時(shí)，城北一群雜耍玩鬧著往宗人府大牢那方去。

    今日的宗人府大牢守衛(wèi)依舊森嚴(yán)。附近無閑雜，靜悄悄的。只才過午□□后忽來炸響。守衛(wèi)急問：“怎么回事？”無人回應(yīng)，立時(shí)領(lǐng)人過去查看。府前路道兩頭一群畫著鬼臉的雜耍蹦蹦跳跳地來。

    “做什么？”一圓胖臉守衛(wèi)大聲呵斥：“這里是宗人府大牢，非你們耍鬧的地兒，還不速速退離?！?/br>
    一怪腔笑道：“我們來的就是宗人府大牢?！辈坏纫袈渚退Τ鰩状夼?。一敞肚小矮人往嘴里倒了什么，噴出一口火，點(diǎn)燃了鞭炮，頓時(shí)噼里啪啦。

    “后退后…”圓胖臉守衛(wèi)被割了喉，兩眼暴突，血灑落在石磚上。

    白日劫囚。

    京機(jī)衛(wèi)不堪一擊，只半刻，牢門就被踹開了。進(jìn)入大牢，那群雜耍仍蹦蹦跳跳。大牢最里那間，身著白褂的男子面朝墻，聞聲提筆在紙上書：“妖魔鬼怪?！?/br>
    “少主，我們來救您了?！边€是那道怪腔，可不等他們接近那間牢房，就聽轟然一聲。宗人府大牢門戶幾乎是同時(shí)全部落鎖。

    怪聲再起：“不好，中計(jì)了?！?/br>
    牢里那白褂男子擱筆，轉(zhuǎn)過身，赫然就是挺直了腰背的暗衛(wèi)首領(lǐng)龐大福，尖細(xì)的聲音不乏威嚴(yán)：“殺?！?/br>
    立時(shí)間藏于各角的黑衣人現(xiàn)身，激戰(zhàn)頓起。牢外回守的京機(jī)衛(wèi)，朝天放響炮。日正當(dāng)空，京城城門關(guān)閉。巡防的兵衛(wèi)照著原計(jì)劃，將分給他們的暗道切斷。

    戴著斗笠的王姣，拄著竹拐漫步在城西街頭。走至一巷口，突然停下，扭頭看向巷里。一婦人牽著一目光老成的男童匆匆來，在見到擋在巷口的王姣，又急退。

    “哪里逃？”

    宮外演得烈，宮里昭寧殿也來了大戲。紅紗女赤足在鼓上縱情跳著舞，引著一眾男子看直了眼。女眷沒幾個(gè)好臉色，吉安尤甚，已全然不顧場合了，淚噙眼里，身子繃緊。

    舞畢，紅紗女利落地跳下大鼓，揭開面紗，翹著蘭花指搭手向上：“凝香拜見大景皇上、皇后?！?/br>
    景易心突突的，鼓起掌：“好舞?！蹦抗庀侣?，看來他這杯盞沒白準(zhǔn)備。

    “皇上，凝香有一請?！?/br>
    來了來了，景易抬手作請：“公主說便是。”

    側(cè)首看了一眼席上人，凝香公主不掩嬌羞：“凝香遠(yuǎn)赴大景和親，只為一人，還請皇上成全凝香的一片癡心?！?/br>
    自古有紅顏禍水，今善之也為他們男子長了回臉。景易裝傻：“不知公主指的是哪位？”北漠胡虜，不講綱常。父死子承父妻妾也不少，但這里乃大景，禮儀之邦。

    見那北漠公主又看宣文侯，張仲不由攥緊酒杯，直覺今日有人要倒霉。瞧楚陌那張臉，共朝堂這么久，無論是面對他還是趙家、嚴(yán)啟等，神色都沒如此難看過。

    “凝香喜歡宣文侯，還請皇上成全。”

    你可真敢想。景易看了一眼兇相畢露的楚善之，笑笑道：“公主，你可知宣文侯已有妻有子？”

    吉安一滴淚滾落，心里在擔(dān)心著妝。

    “凝香知道，”公主面有難色，但還是很懂事：“若宣文侯喜歡，凝香允吉氏做妾?！?/br>
    “本侯有妻有子，也無意于她人，還望北漠公主自重?！背罢f完，扭頭看向默默掉眼淚的媳婦。她是在家里憋太久了，才會(huì)閑得瞎打盤算。今日宴后回府，他就收拾東西，明日帶她和小虎子去莊子上小住。

    凝香公主沒想宣文侯會(huì)拒絕得這般直白：“大景皇帝，北漠誠心來談和，希望您也拿出真誠。凝香以為，天驕之子當(dāng)許良配?！?/br>
    就你這沒皮沒臉的也算良配？景易在心里叉腰大笑：“凝香公主，大景想太平，你北漠也是。君子好成人之美，亦不喜強(qiáng)人所難，還望公主見諒。大景好兒郎多的是，以公主之姿，不難覓得佳婿?！庇和蹙屯茫潘懒送蹂?。

    “可凝香只慕一人，還望大景皇帝成全。”

    成全你，誰來成全我？景易看向宣文侯。殿內(nèi)寂靜，目光全在宣文侯坐席上。

    楚陌重復(fù)之前話：“我有妻有子，對北漠公主無意，還望自重。”

    你就不能換句話，引導(dǎo)一下嗎？吉安輕咬紅唇，眼淚若斷線了珠串，滾滾落。

    宣文侯夫人這算是殿前失儀了，不少命婦生了同情。正房原配被逼至此，誰還能云淡風(fēng)輕？

    “若你夫人自請下堂呢？”凝香公主不等楚陌回應(yīng)，就看向吉安：“大景、北漠兩國的太平，全在你一念間，還請你…”

    楚陌握杯的右手一個(gè)用力，杯碎。見之，眾人心頭一緊，都不禁睜大眼，只見宣文侯兩指夾了片碎瓷猛然擲向凝香公主。

    一聲驚呼，血已自凝香公主的喉間激射出。吉安失色，捂嘴瞠目看向楚陌，“下意識(shí)”地遠(yuǎn)離。

    美人倒地，眼里驚悚不散。大殿內(nèi)死寂，無人敢想宣文侯竟當(dāng)眾殺了北漠和親公主。景易用力吞咽了下，善之這是真被氣著了。

    北漠使臣回過神，沖出拱手：“大景皇帝，凝香公主…”

    “你們要求和就跪下好好求，不想和，那便繼續(xù)打。”楚陌一把拉起還想往旁退的侯夫人，冷眼掃過漠遼夏疆的使臣：“張仲，把開出的單子給他們。他們同意就款待。不同意，一個(gè)不留全送他們上黃泉。本侯既能打到漠遼王庭，也能率北伐軍絕其族滅其種?！?/br>
    殿內(nèi)不少人倒吸涼氣，趁時(shí)永寧侯楊文毅起身請戰(zhàn)：“臣愿馬革裹尸，為皇上為大景踏平夏疆?！?/br>
    楚陌不聽他們廢話了，拉了吉安離席往殿外。沒人敢阻撓，景易怒目看著二人離去，蹩勁兒手下用力，終在二人跨出大殿時(shí)聞咔一聲，酒杯碎裂。大掌壓下，全一副有怒不敢言。

    這就是功高蓋主，王公大臣都跪地。

    殿外，吉安痛斥：“你怎么能殺人？她手無寸鐵，錯(cuò)就錯(cuò)在戀慕你?！?/br>
    “你閉嘴?！?/br>
    “楚陌，你變了。雙手全是血，你放開我…”

    聽著這些話，景易只想求殿外兩人走快點(diǎn)，他快秉不住了。

    殿外聲音漸離：“一生一世一雙人，都是你給我編織的美夢。你要我嫻靜，要我理解你，我盡力去做，只求你別碰我。”

    得虧皇上提前知會(huì)她，皇后輕緩氣，也不知誰教得楚小奶奶唱戲？這戲唱得確實(shí)引人入勝。瞧這跪了一殿的，哪個(gè)不是在專心聽？也不是，目光落在漠遼夏疆的使臣身上，這些在擔(dān)心命。

    宣文侯爺，確實(shí)霸道，但霸道得深得君心。

    楚陌強(qiáng)拽著想掙脫的吉安到西延宮道，一把將人橫抱起。吉安捶打楚陌，哭求道：“放我下來?！?/br>
    宮道兩邊的侍衛(wèi)，均低下頭。

    “你若還想見小虎子，就安分一點(diǎn)?！?/br>
    一言像是繩索套住了吉安脖頸，叫她立時(shí)乖順，埋臉在楚陌懷里：“你就知道威脅我?！卑舶察o靜到宮門口，上了自家馬車。

    楚陌聽著馬蹄噠噠聲，冷笑盯視雙手捂臉的媳婦，久久才道：“盡興了沒？”

    打了個(gè)嗝，吉安不知自己臉上妝糊成什么鬼樣了，沒敢放下手，從指縫看楚侯爺：“這一切都是為了盡早結(jié)束糟心的日子，迎接明媚的將來。”

    低頭看了一眼胸口處那塊臟，楚陌將她拉過來，去撥她的手：“讓我看看，也高興高興?！?/br>
    “不要，”吉安誓死捂住臉，拱他懷里。

    不給看就算，楚陌抱緊她，沉靜兩息，沒頭沒尾地問道：“怕不怕？”

    吉安身子一頓，久久才回道：“上回見過青雨的死狀，今天倒是沒那么怕?！闭f完又補(bǔ)充一句，“我不怕你?！彼缯f過不會(huì)主動(dòng)惹事。

    在她的寶翠冠上重重親了口，楚陌笑道：“怕也沒用，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嫁了我，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把你纏得死死的，你休想甩脫?！?/br>
    “狀元爺，你的才華呢，能不能說點(diǎn)好聽的？”

    “風(fēng)華無你，生有千載，君不屑。韶光有卿，驚鴻一面，君求歲歲年年世世?！?/br>
    到府里，吉安回了后院。楚陌在前院見了殷晌，知道京機(jī)衛(wèi)已經(jīng)將京城的暗道全部切斷，至多兩天便能全填上夯實(shí)，毫不意外。

    “費(fèi)遠(yuǎn)光、費(fèi)遠(yuǎn)陽還沒消息？”

    殷晌皺眉搖首：“沒有，江寕那邊也有人在找他們?！?/br>
    楚陌沒問是誰：“把京里的老小都散到京城附近幾州府?！崩_抽屜取出一沓畫像，“這是皇帝尋人畫的黎永寧年老時(shí)的模樣。你讓他們多瞧瞧，若尋找相似的，即刻來報(bào)?！?/br>
    “是?！?/br>
    這是最笨的法子，楚陌也不想用，但目前只能如此：“我將今天宮里發(fā)生的事，予你說一遍。老小退出京城前，把事散開?！卑舶蔡柿四敲炊嘌蹨I，戲不能白唱了。

    “好?！?/br>
    未到天黑，宣文侯楚陌當(dāng)眾殺和親公主的事，京里就已人盡皆知。侯夫人心胸小不大方，在宮里擺冷臉、淌眼淚的種種自是也被傳開了。

    “就她最良善，都被北漠公主逼下堂了，男人幫著撐腰，她還嫌男人毒辣。宣文侯爺真是瞎了眼了，找了這么個(gè)拎不清的妻子?！?/br>
    “宣文侯爺位高權(quán)重，后院不可能只她一人。她那等出身，一躍成一品侯夫人，當(dāng)知足。她倒好，下皇后臉面，這是怪罪不得皇上，找皇上媳婦出氣呢。她也配?！?/br>
    “配不配不知道，反正啊她那身子骨，宣文侯爺喜得很。”

    “也就命好，叫她生下個(gè)兒子。仗著兒子矯情，能矯情到幾時(shí)？要換作我是宣文侯夫人，不用皇上賜，定主動(dòng)尋美來伺候宣文侯爺。裝也得把賢良淑德裝體面了，叫人找不出個(gè)錯(cuò)來，這樣才能有享不盡的富貴?！?/br>
    “宣文侯爺乃蓋世大丈夫。北漠公主那般囂張，要不是他給殺了，咱大景的臉面恐怕難保?！?/br>
    “皇上到底年輕，求和心深切。”

    “咱們侯爺?shù)眯⌒牧?，聽說皇上因他當(dāng)眾殺北漠公主，怒得都把酒杯給捏碎了。說不定以后又是一出鳥盡弓藏?！?/br>
    一夜發(fā)酵，流言甚囂。背著一簍菜的花白發(fā)蓬頭垢面老婦，排在安崇門里，等著出京。昨日中午城門關(guān)上，直到今晨才開?？粗情T口的嚴(yán)查，老婦眼里平靜，抓握背簍帶子的手像是十天半月沒洗，積了厚厚的泥灰。

    快輪到她時(shí)，幾輛馬車來。有見過的，立時(shí)就小聲道：“是宣文侯府楚家?！?/br>
    老婦雙目一緊，扭頭看去，抓握背簍帶的手不由收緊，眼底黑沉。昨天宮里擺宴，她又施計(jì)引離大批京機(jī)衛(wèi)，可即便如此，還是沒能救得奎文。京里暗道也全都損了。

    兩百死士，沒一個(gè)能回來。

    馬車沒排隊(duì)，城門守衛(wèi)領(lǐng)著往門口去。就在快要達(dá)門口時(shí)，車內(nèi)傳出一聲尖叫：“啊…我跟你拼了?！?/br>
    “放手，”宣文侯低沉微怒的聲音緊隨。接著便是哇哇嬰孩啼哭，城衛(wèi)回首斥道：“看什么看，還想不想出城了？”

    百姓忙收回目光，低頭看地。老婦亦一般，聽著嬰孩啼哭不絕，她嘴角不由微微揚(yáng)起。

    馬車順當(dāng)?shù)爻隽司＼嚴(yán)锛才吭诔巴壬?，雙手抱著被扯散的髻。

    楚陌冷瞪坐他臂上張大嘴在嚎的兒子，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訓(xùn)斥道：“還哭，沒日沒夜喂了你六個(gè)月奶，你吃飽奶長本事了，竟然一把扯掉你娘三根頭發(fā)。”

    “哇哇…”小虎子鼻涕都哭下來了。

    訓(xùn)斥完小的，楚陌又低頭去看大的：“你剛那句挺能勾人臆想?！背情T口那么些人，至多中午，流言又要增多一條。宣文侯夫妻在馬車?yán)锎蚣埽瑖樋扌骸?/br>
    吉安不抱著頭了，翻過身躺好，雙手揉腰。楚侯爺昨天積一肚氣，全撒她身上了。

    “要不是你太放縱，我今天會(huì)腰酸背痛，精神萎靡，叫小虎子得手嗎？”

    這是怪上他了，楚陌給她揉了揉發(fā)頂：“我一肚子氣又是誰招的？”

    吉安挪出點(diǎn)空：“把小虎子放這，我們母子一個(gè)命，都是活在你的yin威下?！?/br>
    “我抱著，你睡一會(huì)?！背笆指采纤难劬?。

    “好，在京郊莊子上這幾天，我得逃出莊子一回?！奔沧彀桶偷卣f：“那莊子附近不是有條河嗎？不少村民都喜在那淘洗。我哭著跑去那，辛語、花朝花夕她們緊追在后?；ǔㄏκ悄愕娜耍乙娏松鷧?，但又趕不走。然后不一會(huì)，你抱著小虎子尋來，我又跟你回家了。”

    楚陌把小虎子放她懷里，也躺下了，翻身背朝母子。

    小虎子被親娘摟著，抽抽噎噎。

    雖然沒應(yīng)話，但最后楚陌還是配合了。宣文侯夫妻因皇上賜下兩美鬧不和的事，經(jīng)幾傳是童叟都知。從莊上回了京，宣文侯又將兩美送往槐花胡同。

    青蓬馬車駛過鬧市，清風(fēng)吹開窗簾，恰露美人頰。頰上紅掌印尤醒目。

    宣文侯夫人，矯情、不識(shí)大體、善妒、潑辣…外頭傳得越兇，吉安越“傷心”。八月二十，京城大雨，她竟一身紅杉奔逃出府，當(dāng)街哭?；ǔ锨叭ダ?，她似瘋了一般，嘶聲吼道：“放開我，不要碰我，你們都滾…滾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