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貞娘聽到榮王來了青州后，就有些擔(dān)憂，她不知道那日祁明軒說得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她想了想決定再去見一次祁明軒，弄清楚他到底要做什么。

    十六知道她這個決定后非常支持，以為姜貞娘是去和祁明軒和好的，臨去前還欣慰的塞了一盒點心讓她帶過去。

    姜貞娘沒辦法拒絕，只能提著食盒出了院子，她見到祁明軒的過程比她想象中順利，她只在廊下一刻鐘，就被侍從通傳讓她進(jìn)去。

    姜貞娘把食盒放在長廊下，起身往室內(nèi)走去。

    侍衛(wèi)提醒：“夫人你的食盒忘拿了?！彼詾榻懩锸莵斫o祁明軒送吃的的。

    “就放在這里吧，”姜貞娘對侍衛(wèi)說道，“若是你們餓了，也可以用來墊肚子?！?/br>
    竟然不是送給陛下的？侍衛(wèi)驚訝，還沒來得及再說什么，姜貞娘就已經(jīng)走進(jìn)去了。

    姜貞娘既然與祁明軒說清楚了，自然就不會做出給祁明軒送東西的動作。

    她走進(jìn)內(nèi)室，剛行了禮，就聽見祁明軒冷淡著聲音問道：“你來做什么？”

    姜貞娘頓了頓，她恪守著規(guī)矩，抬頭垂眼，視線落在織錦的地毯上，恭敬說道：“妾身過來，是來問問陛下想如何處置妾身？”

    “處置？”祁明軒的視線落在姜貞娘的發(fā)頂，“你做了什么，我為何要處置你？”

    “妾身欺瞞戲弄了陛下，在不知道的陛下身份時，屢次冒犯了陛下，妾甘愿領(lǐng)罰。”姜貞娘的背脊挺直，“還望陛下懲處過妾身后，能準(zhǔn)許妾身歸家?！?/br>
    祁明軒的臉色直接陰沉了下去，他以為姜貞娘是來服軟的，他方才還在想要不要接受她的示好，若他接受得太輕易了，好像也太志氣了，結(jié)果沒想到姜貞娘過來是與他一刀兩斷的。

    “欺瞞冒犯？呵，我看不止吧?！逼蠲鬈幍恼Z氣越發(fā)的冷了，“夫人既然要與朕算清楚，那之前夫人屢屢抓傷朕的龍體該如何算？夫人像指使仆人一樣指使朕背著夫人走過延綿的小道的事，又該如何算？”

    姜貞娘被祁明軒的話堵著，她也料到祁明軒看著冷清禁欲，竟然會把閨房中的秘事放在明面上，來找她要說法。

    姜貞娘心里梗這一口氣，她來之前以為不管祁明軒說什么，她都能心如止水，沒曾想祁明軒一句話，就讓她又羞又氣，她能這樣的做，還不是祁明軒也是愿意的。

    她語氣有些僵硬得回敬道：“是以下犯上也好，行刺陛下也罷，陛下想怎么認(rèn)為就怎么認(rèn)為，妾身任憑陛下處置。”

    祁明軒的目光在姜貞娘倔強(qiáng)的神情上繞了一圈，他沒有姜貞娘預(yù)料的生氣，而是淡漠說道：“你以為這樣就能把榮王摘出去嗎？”

    姜貞娘抬起頭，有些緊張道：“你把榮王怎么了？”

    “你現(xiàn)在知道擔(dān)心了？在把朕錯認(rèn)成榮王，把朕當(dāng)做榮王的影子時，就該想到有這樣的后果。十三娘，你不會以為我做上這個皇位，只是為了當(dāng)一個無欲無求的圣人的吧？”

    祁明軒的神情突然變得有些鋒芒畢露：“都做了威服四海的人間帝王，還有得不到的東西，那不是太無能窩囊了？擋在我路上所有的阻礙，只會被我踢開！”

    姜貞娘的臉白了一些，她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對阿容的了解可能是太淺顯，她其實根本不懂祁明軒是什么樣子的人，才敢在前天無知無畏的說出那樣挑釁的話語。

    利州的江公子太溫柔了，竟然讓她忘了身為一個天子的滔天權(quán)勢。

    “陛下，一切都是我一廂情愿，榮王殿下他根本不認(rèn)識我，你不要錯怪了人。”還好她還來得及把事情說清楚。

    “一廂情愿？你對榮王就這么情深義重？”祁明軒想不明白，既然榮王都沒見過去姜貞娘，她是怎么喜歡上榮王的？

    總不能是聽了榮王名聲在外的風(fēng)流，對他心生欽慕的吧？

    “榮王高義不拘小節(jié)，他對我有再造之恩，于我而言，他是幽黑暗境中一輪明月，是久旱田野間的一捧甘泉，我對他傾之慕之?！苯懩镞€是選擇了實話實說。

    她本來就不太會撒謊，再說祁明軒他太深不可測，姜貞娘沒把握她的謊話能瞞過他。

    再造之恩？祁明軒眼眸一深，眼里閃過深思，手指緩緩撥弄著流珠。

    第五十八章 沒有回頭

    祁明軒對姜貞娘的生平經(jīng)歷早都爛熟于心了, 她的少女時期沒有經(jīng)歷什么波折，唯一和再造之恩有關(guān)的時期，只能是她嫁到忠勤伯府后。

    可他派人調(diào)查的結(jié)果是十三娘嫁給秦壽楠后，一直深居淺出與榮王根本就沒有什么交集。那天他的氣憤之下也忽視了一點, 要是十三娘對祁星河足夠了解怎么可能會認(rèn)錯人？

    只有一個解釋, 她根本就沒見祁星河, 更沒有真正了解過祁星河這個人。

    “傾之慕之？”祁明軒細(xì)細(xì)嚼著這幾個字, 他心里有了一個猜測，但這四個字聽在他耳朵里還是讓他非常難受。他的下頜繃得很緊, 把那串桃木流珠牢牢得抓在心中，“好，我成全你, 放你回京歸家?！?/br>
    姜貞娘沒料到祁明軒的態(tài)度忽然有些了這么大的轉(zhuǎn)變，前一刻喊喊打喊殺，后一刻竟然就輕輕落下了。

    “怎么？難道你改主意了？發(fā)現(xiàn)你對榮王其實沒什么感情？”祁明軒語氣冷淡。

    姜貞娘搖了搖頭，她神情復(fù)雜的看了祁明軒一眼，然后對著他行禮道：“謝陛下的寬宏大量，妾身感激不盡?！?/br>
    祁明軒盯著姜貞娘出聲道：“姜貞娘，在你心中當(dāng)今皇帝是什么樣的人？而與你朝夕相對的我在你心中又是什么樣的人？你分得出哪個是真, 哪個是假嗎？”

    姜貞娘眼里有一瞬的迷惑。

    “朕沒小肚雞腸到為難一個女子，你走吧。”

    祁明軒的聲音打斷了姜貞娘的思緒，她沉默著行禮, 然后轉(zhuǎn)過身告退, 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對她來說沒什么意義了。

    祁明軒一直注視著姜貞娘的背影, 她走得不快，但是每一步都很穩(wěn)，只有裙擺如水般輕輕晃動, 正如初見時，他一眼就被她的姿態(tài)吸引，那時候他是不是預(yù)見到了有一天他會愛上這個女人，所以才放任她一步一步向他走近。

    唯一不同的是，他如今是看著她一步一步的向他遠(yuǎn)離，祁明軒藏著所有的深黑眼眸，執(zhí)拗看著姜貞娘，直到姜貞娘走出殿門。

    他才意識到原來剛才他一直等著姜貞娘回頭，只是姜貞娘一次都沒回頭，就那樣固執(zhí)得走出了他的視線。

    出了內(nèi)室，姜貞娘的步子一頓，她忽然想起來一件事情，她與祁明軒都肌膚相親那么多次了，她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后面想想，天子之名需避諱，不知道就不知道吧，這樣她也可以裝作與她在太原城的是江銘，而不是一那個不知名諱，總會勾起她最灰暗記憶的皇帝。

    祁明軒說話算話，當(dāng)天下午就有侍衛(wèi)套好馬車說要送她回京。

    姜貞娘擔(dān)心晚了會出變故，帶上簡單的包裹就打算走。

    十六有些驚訝：“夫人你怎么就回京了？”她從她師父那里探聽到的消息時，陛下特意把夫人帶去太原，其實也有借機(jī)給她分功勞，以此來抬高她的身份。姜貞娘現(xiàn)在就回去了，不就前功盡棄了嗎？

    “忠勤伯府出了這么大的變故，保不準(zhǔn)他們就會被目光落在道觀中的姜貞娘身上。假扮我的人瞞得過一時，瞞不過一世，這個節(jié)骨眼就不要我節(jié)外生枝了。”姜貞娘冷靜的說道。

    十六一臉糾結(jié)：“可是姜先生來青州了，夫人你都不見他就要回京了嗎？”

    姜貞娘轉(zhuǎn)過頭：“我哥哥已經(jīng)來了？”

    十六點了點頭：“對啊，姜先生跟著榮王一起來得?！?/br>
    侍衛(wèi)坐在馬車前面，他出聲請示道：“夫人，你今天還走嗎？再晚一會兒，就不好趕路了。”

    “明天還能走嗎？”姜貞娘問道。

    侍衛(wèi)告罪說：“夫人，屬下幾人是奉了陛下密令今日回京，順道護(hù)送夫人?！毖酝庵?，無論如何他們都要出發(fā)。“夫人你可以向陛下開口，讓陛下再派人手護(hù)送夫人你回京?！?/br>
    姜貞娘方才就聽有兩個侍衛(wèi)說信陽王在湖州現(xiàn)身，他們既要保護(hù)皇帝安全，又要捉拿信陽王，跟著一同出京的人馬就不多，現(xiàn)在都有些捉襟見肘了。

    她沉默著思考了片刻：“算了，你們先走吧?！闭f完，她拿著包袱下了馬車。

    十六知道她思念家人，就直接帶著姜貞娘去見了姜文玉。

    姜文玉比姜貞娘大三歲，他與姜貞娘的五官不像，他長相沒有姜貞娘精致，姜貞娘是明艷，而他是文氣，不過曾經(jīng)兩人身上溫和的氣質(zhì)如出一撤，一看就知道是一家人。

    姜貞娘再見到姜文玉時，百感交集，姜文玉的模樣沒變，但眼睛里的東西變了，他身上幾乎沒有脾氣的溫和消失了。

    “哥哥——”姜貞娘太熟悉發(fā)生在姜文玉身上的變化了，她眼里有些發(fā)酸。

    “二妹？”姜文玉還不知道姜貞娘跟著祁明軒一起去了太原，他見到姜貞娘后，還有些不相信，以為是在做夢，“竟然真的是二妹！你怎么會在這里？”

    姜文玉看到姜貞娘完好無損的出現(xiàn)在他面前，又驚又喜：“你沒事真的太好了，是大哥沒用，沒看出秦壽楠竟然是這樣人面獸心，讓你進(jìn)了火坑。也是大哥糊涂，爹娘說你在忠勤伯府一切都好，我就信了，沒想到你過得是那樣的日子！”

    “哥哥你別說我，是我連累了你，你讓我看看你的腿！”姜貞娘眼淚簌簌的掉，當(dāng)初秦壽楠真的太狠了，不僅打斷了姜文玉的腿，沒過幾天就把姜家趕出京城，讓姜文玉的腿根本沒辦法好好醫(yī)治。

    所以她才會對秦家人有那么恨，以至于身為秦壽楠妹夫的皇帝，也被她記恨住了。

    “二妹你別哭，是大哥對不起你才是，枉我還是你哥哥，竟然根本不知道你被秦家怎么磋磨。你別傷心，我腿已經(jīng)好了很多了，你看，我慢慢走，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問題?！苯挠裣蚪懩镅菔?。

    姜貞娘紅著眼睛看著姜文玉的腿，她觀察得很仔細(xì)，哪怕姜文玉極力掩飾，她還是看出來姜文玉的右腿有些不靈便了。

    姜文玉擦掉姜貞娘臉上的眼淚：“二妹你怎么又哭了？大哥真的沒事，榮王幫大哥找了一個醫(yī)術(shù)精湛的大夫，現(xiàn)在哥哥的腿已經(jīng)好了很多了。”

    可大夫的醫(yī)術(shù)再好，也不可能讓他的腿和好如初了，他的腿腳不便就已經(jīng)徹底絕了仕途，姜貞娘還記得姜文玉才進(jìn)的翰林院時那么高興，即使不得先帝看重，他眼里都發(fā)著光。

    姜貞娘的眼淚越發(fā)止不住了，最開始她是在傷心姜文玉的事情，到后面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了。

    姜文玉拍著姜貞娘的背，他原本想要安慰她讓她別哭了，可一想到這些年姜貞娘受到的委屈，他忽然覺得讓姜貞娘把平時憋在心里的苦澀哭出來也沒什么不好的。

    他的腿他真沒有怪過姜貞娘，從秦壽楠的暴虐殘酷中，他不難想象出姜貞娘平時過得是什么日子，對姜貞娘只有疼惜，

    姜文玉能聽出姜貞娘哭聲中的委屈茫然與難過，她懂事太久了，每次在家人面前粉飾太平，他已經(jīng)很久沒看到姜貞娘哭了，其實他心里有些欣慰姜貞娘能哭出來。

    姜貞娘情緒發(fā)泄得差不多后，兄妹倆她開始交流近況。

    “哥哥，你現(xiàn)在怎么會認(rèn)識榮王呢？”姜貞娘問道。

    姜文玉就把他和榮王相識的經(jīng)歷告訴了姜貞娘。當(dāng)初他們一家人被趕出京城前，姜文玉想去把姜貞娘接回來，但姜父姜母都不同意，說他這是要逼姜貞娘走上絕路，而忠勤伯府也不會答應(yīng)的。

    那時姜文玉行動不便，只能把憤恨壓在心底，等他的腿稍微好點后，他沒和姜父姜母一起回鄉(xiāng)，而是偷偷回了京城，他不放心吧姜貞娘留在那個吃人的地方。他也知道忠勤伯府勢大，恰好聽說榮王把秦壽楠打了，就想主動投身榮王門下。

    他熟讀經(jīng)書又善書法，在完成了幾件祁星河安排的事情后，為了找出信陽王在京城埋下的暗探受了傷，總算得到榮王的信任。此次來梧州行宮，榮王也把他帶上了。

    當(dāng)然姜文玉給姜貞娘說得時候隱去了姜父姜母的態(tài)度與自己受傷的事情；

    只是姜文玉不說，姜貞娘也能想象出來，姜文玉一個文弱書生要在這么短的時間得到榮王的信任，肯定吃了很多苦頭。

    “對了，二妹你是怎么到青州的？是榮王救你出來了嗎？”姜文玉是最近才知道姜貞娘入了道觀的，他不清楚其中隱情，擔(dān)心是忠勤伯府那邊的陰謀，所以一直請求榮王幫他救出meimei。

    “榮王在找我嗎？”姜貞娘忍不住想，她和姜文玉真是親兄妹，想事情的思路都是一樣的，只是姜文玉遇見得是真榮王，而她遇到是假榮王。

    姜文玉見姜貞娘不想細(xì)談，一個女子從京城千里迢迢來到青州，肯定是另有隱情，他沒逼問姜貞娘，如果她不愿意說，他就裝作不知曉。

    “那二妹，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姜文玉說道，“忠勤伯府你別在回去了，不管當(dāng)初秦家讓你出家是什么打算，二妹你正好借此與忠勤伯府劃清關(guān)系?！?/br>
    姜文玉最開始知道姜貞娘被逼進(jìn)道觀后，還滿心憤懣，現(xiàn)在忠勤伯府卷進(jìn)留渠貪墨案中，若非姜貞娘入了道觀，還真沒那么容易擺脫秦家，真是禍兮福所倚。

    “大哥也不會讓你一輩子都在凄冷的道觀中，榮王已經(jīng)答應(yīng)回京后為你求一道恩旨了?！苯挠癜参拷懩锏?，“到時候哥哥再給你尋一個可靠的夫君，以后的日子肯定能過得和和美美?！?/br>
    嫁人？

    最開始的時候，姜貞娘是有過這樣的想法，為了秦壽楠這樣的人渣就一輩子不再嫁娶，根本不值得。但是現(xiàn)在，她輕輕開口：“哥哥，我現(xiàn)在不想這種問題?！?/br>
    “好，這件事暫時不提，你現(xiàn)在在哪落腳，先搬過來就和哥哥一起，到時候我與你一同回京，也沒人說閑話?！苯挠裥睦镆睬宄?，要讓姜貞娘改嫁沒那么容易，就是姜父姜母都不會同意。

    不過這件事，他會放在心里物色人選，現(xiàn)實是要先把姜貞娘原本該在京城，卻來到青州的事情，以不損她閨譽(yù)的方式遮掩過去。

    第五十九章 自渡

    姜貞娘不方便再回祁明軒落腳的地方, 姜文玉的提議正好解決了她的住處與回京的事情，她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姜文玉現(xiàn)在算是榮王的幕僚，他把meimei帶了回去，也要和榮王下榻的府邸管事告知一聲。姜文玉沒覺得是什么大事, 完全沒想到這個消息落到祁星河耳朵里了怎么樣的軒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