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少華扭頭一看，趕緊上前兩步，走近柜臺。說道：“剛送來個病人，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直在鬧騰呢。唉，這次要什么藥材？”

    何清越把單據(jù)遞給他，這家藥店她也不是第一次來了，因為中藥材的品質(zhì)極佳，價格也公道，所以來到濱城后一有需要她頭一個選擇的就是這。時間長了，和這里的伙計也逐漸熟悉起來。

    “什么病啊？”聽這聲音撕心裂肺的，挺駭人的。

    小郭搖頭，也是一陣唏噓。“誰知道了，已經(jīng)給劉醫(yī)師打電話了。你坐那邊等等，我去給你準(zhǔn)備藥材?！?/br>
    何清越點了點頭，沒有依言坐過去，順著聲音往后面的診療室走去。

    入了這行就對病情比較敏感，也是人之常情。

    掀開簾子，里面圍了不少人，有看熱鬧的，還有個穿著大褂的中年男人和兩個青年以及一對中年男女，發(fā)病的是一個青年。

    只見青年雙眼通紅，眼中沒有一點光彩，倒像一只擇人而噬的野獸，左沖右撞，力氣極大，即使雙手被綁住，五個人也才勉強(qiáng)按住他。

    中年醫(yī)師抹了抹頭上的汗，指揮幾人將他捆好，省的再打砸東西。

    環(huán)視了一眼房間，果然屋里亂七八糟的，完好的東西幾乎沒有，再看那四男一女露出來的肌膚上也有不少抓痕。

    “醫(yī)生，救救我兒子吧。求求你了?！敝心陭D女哭訴道。

    即使全身都被捆住了青年也還是想掙開身上的繩子，喉嚨里發(fā)出一陣陣野獸般的嘶吼。中年醫(yī)師上前號了號脈，又翻了翻青年的眼皮，只是青年并不配合，只要有人靠近他就鬧騰的更厲害，躲不開的就上嘴咬。這種情況下想要靠脈診得知青年的病情根本不可能，病人根本就沒辦法配合。

    中年醫(yī)師沉吟片刻，道：“這個病得等我爸過來再說，現(xiàn)在應(yīng)該先讓他安靜下來。我先給他針灸一下吧?！?/br>
    中年男女連連點頭，安靜下來也好??！一直這么嘶吼下去，正常人也受不了啊。

    銀針消毒過后中年醫(yī)師才發(fā)現(xiàn)青年身上的肌rou緊梆梆的，根本沒辦法放松下來，這樣的情況下又如何才能找準(zhǔn)xue位又如何才能施以針灸呢。一時間竟然有種有心無力的感覺。

    一時間陷入了一種死循環(huán)中，不能針灸就沒辦法讓青年安靜下來，如果青年不能安靜下來就沒辦法診脈得知青年的病癥，不知道病癥又沒辦法對癥下藥。

    這可如何是好。難道要打暈他不成？

    青年精神高度緊張，時刻警惕著四周，想要打暈他也是不可能的。

    一時間診療室里又是嘶吼聲又是無助的哭泣聲以及大大小小的議論聲。

    何清越從背包里拿出一盤香，劃了根火柴點燃。一時間，整個診療室包括外面的藥店里都散發(fā)出一種怡人的，讓人心情放松的藥香。

    安神香，由六種中藥材制作而成，點燃后因藥香可以讓人放松心情，緩解神經(jīng)緊張，進(jìn)而使人放松心情更快進(jìn)入睡眠而得名。

    最初制作這香的時候是在王財住院期間。那時候老人初逢大變，心情和精神上都受到不小的打擊，心情抑郁。

    何清越擔(dān)心老人會因此消沉下去，找到了這么個方子。點燃之前只有隱約的藥香，點燃之后那藥香就全部散發(fā)出來，香味沁人心脾，無論再消沉的人聞到這藥香也能提起希望來。

    老人也因為這藥香才能那么快就走出陰霾。

    藥香味一散發(fā)出來，在場精神疲乏、常年遭受病痛折磨的人無不感覺神情舒緩、心情放松下來，因為病痛帶來的傷痛也緩解不少。

    那邊青年也不再狂躁，漸漸的放松下來。中年醫(yī)師到?jīng)]有太大的感覺，只是覺得詫異，或許別的人會覺得這味道好聞，讓人放松，可作為一個醫(yī)生卻知曉這香味的價值所在。

    他迫切的想知道這味道的來源，卻也深知這種情況下還是病人要緊。

    劉國棟一進(jìn)門就聞到這奇異的藥香，停頓片刻就加快了腳步。很快就看到了伙計小郭從一個小姑娘手里接過一盤香。

    剛想上前詢問一二，劉安國眼尖一眼就看到他?！暗靵砜纯催@孩子。”

    劉國棟只好上前把脈，診療室里的人都屏住呼吸。

    這青年犯病的模樣在場的人都看到了，都有些好奇，看熱鬧是人的天性。加上聽說這夫妻倆帶著孩子看了不少醫(yī)院都沒有好轉(zhuǎn)后心里就更好奇了。劉國棟是濱城享有盛名的老中醫(yī)了，在省衛(wèi)生院都是專家級別的，如果連他都沒辦法那就不好辦了。

    號過脈之后劉國棟捋了捋胡子，沉吟片刻道：“痰火過盛、陽氣獨盛、肝郁化火、肝火暴漲。這是狂癥，西醫(yī)也稱之為狂躁癥。他何時患病，發(fā)病時是什么樣子？”

    把個脈就能說出病情，中年男女一下就看到了希望。中年男子說道：“三個月前的夜里開始患病，大吼大叫的砸東西，不讓人靠近，不吃不喝也不認(rèn)人。我們夫妻倆帶他去過不少醫(yī)院，也看不出來什么。醫(yī)院都說是精神病，打了不少安定，一開始還好用，后來不但沒用了不說病情還愈加嚴(yán)重?！?/br>
    中年男子滿臉的悲傷，看著漸漸安靜下來但眼睛發(fā)直，嘴里念念有詞的兒子心中悲涼越盛。

    他的兒子是熱情活潑的，為人有禮貌的，怎么就會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就像一只破敗的木偶人一樣呆呆傻傻的。

    “劉醫(yī)師，求求你救救我兒子吧，他一天24小時，都在發(fā)病，只在累極的時候才能休息一兩個小時，只要有一點聲響就會發(fā)病。”中年女人跪在地上嚎啕大哭，這是她身上掉下來的rou，她恨不得替他受過。

    劉國棟趕緊讓兒子扶起她，說道：“我先開個方子，讓他服下去試試?！闭f著拿起桌上的筆就要開方。似乎是想起什么一樣，下意識的看了圍觀人群中一眼，只見先前送香的小姑娘眉頭緊蹙，劉國棟心一顫，不免有些猶疑起來。

    “大劉，把人群疏散一下，別都在這圍著了。”劉國棟說道。

    劉安國帶著幾個伙計連忙把圍著看熱鬧的人請走，不少人還沒看夠，還有些不舍。何清越有些躊躇，卻不是因為沒看完熱鬧，而是因為那青年病情古怪，她不知道該不該說。畢竟她年紀(jì)小，很難讓人相信她，可如果不說身為醫(yī)者又覺得心里難安。

    “小姑娘，你等一等。”劉國棟叫住她。

    被害妄想癥

    何清越一愣，扭頭四下看了看，確定只有自己一個‘小姑娘’。“劉醫(yī)師，您叫我？”

    劉國棟點頭微笑，奇怪的問道：“我看你似乎對我的診斷有疑慮，不知道你有什么想法？”他這話一出，在場的人都愣住了。中年男女呆住了，不是在給他們兒子看病嗎？

    倒是劉安國愣了一下之后就不動聲色的打量起面前的小姑娘，他知道自家老爹是什么性格，如果這小姑娘沒有過人之處劉國棟是不會這樣的。

    何清越也愣住了，一時拿不準(zhǔn)劉國棟是故意取笑她還是真心實意的。見老頭雖然面帶笑意，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嘲弄，反而帶著些鼓勵。

    她轉(zhuǎn)念一想，不說出來心有不安，既然他先問了，自己就老老實實的回答，但求心安。

    “是，晚輩確實有不同的意見。”何清越說道。

    “哦？”劉國棟眉頭一跳，“你說說看?！?/br>
    “這位病患不是簡單的狂躁癥，而是精神受到重?fù)舳a(chǎn)生的，通俗易懂的說法就是伴有臆想癥，被迫妄想癥還有很嚴(yán)重的心理疾病。”

    “你說的這些都是在狂癥的范圍內(nèi)?！眲矅环薜恼f道。心里覺得這個小姑娘實在是不懂裝懂。

    中年男女搞不清楚狀況，只知道現(xiàn)在因為兒子的病情產(chǎn)生了分歧，到?jīng)]有因為被一個小姑娘質(zhì)疑產(chǎn)生不悅的感覺，而是這段時間去的醫(yī)院太多了。不知道經(jīng)過了多少次從懸崖邊又跌倒谷底這個過程。他們不得不謹(jǐn)慎。

    不同于劉安國的義憤填膺，劉國棟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何清越淡淡的瞥了一眼劉安國，轉(zhuǎn)而問中年男女?！安』荚谧畛醢l(fā)病前三天到七天這個時間段內(nèi)是否腦后遭到重?fù)?？曾出現(xiàn)精神高度緊張，很少出門，曾表明自己遭受迫害？”

    劉安國嗤之以鼻，想要讓人把他給拖出去。

    不料中年男女神情一下就變了，女人說道：“是，那時候小宇剛剛高考完，和同學(xué)一起去爬山說要放松放松。我想著孩子壓力大，考完了就讓他放松放松，誰知道次日下午就得到消息，小宇從山上掉了下來。好在沒發(fā)生什么大事，也沒住院就回家了。到家以后這孩子就有點郁郁寡歡，時不時的就問我一些很奇怪的話。我想著孩子應(yīng)該是這次嚇壞了，也沒太當(dāng)回事，只當(dāng)給他個教訓(xùn)。沒成想，過了兩天孩子就變成這樣了。這跟病情有關(guān)系嗎？是摔壞了腦子嗎？”

    “不是摔壞了腦子，而是這期間還發(fā)生了其他的事情，你們不知道而已?！焙吻逶絾柕溃骸澳阏f病患曾跟你說過很多奇怪的話，他具體都說了些什么？”

    中年女人有些躊躇，他丈夫倒是有些急了，推了他一把。“小宇說了什么，你倒是說呀?！?/br>
    “他說了很多，我沒記住太多。他那段時間不讓我們出門，哪里也不要去。也不要開車。就像是……”她想了想，一時間竟不知該用什么形容詞來形容兒子才好，突然想到女孩之前的話，她堅定道：“……就像是得了被迫妄想癥一樣。他說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讓我們不要傷心、也不要找他?！?/br>
    中年男人身體一震，面如死灰。兒子這是早就存了死志?。】伤麄儏s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

    他扭頭目呲欲裂瞪著妻子，“你為什么不早說，你怎么當(dāng)媽的，怎么就這么狠心，不管不顧。”

    中年女子哭嚎道：“我沒想到呀，小宇，mama對不起你啊，你千萬不能有事，要不mama也不活了?！?/br>
    “你是怎么知道的？”劉國棟好奇的問道，她甚至都沒有把脈。

    何清越微笑?！翱闯鰜淼??！?/br>
    劉國棟一噎，這望診的本事比他還要強(qiáng)。有心不信，可事實擺在眼前。他緊蹙眉頭?！巴环曜児?，精神受到?jīng)_擊。如果真是這樣，依靠單純的藥物確實是不管用的。你們不如去看看心理醫(yī)生，先找到他病情的原因?！?/br>
    “沒用的，我們都看過了，一點用都沒有。心理醫(yī)生都沒辦法讓小宇安靜下來?！敝心昴腥吮е^頹然的蹲下身子，一臉的無措。

    “這……”劉國棟也沒辦法了，術(shù)業(yè)有專攻，他可以治身體上的疾病，卻治不了心病。抬頭看向何清越?！澳阌修k法嗎？”

    中年男女也安靜下來，帶著期盼的眼神看向何清越。

    劉安國有些遲疑，雖然這小姑娘說出了病患的病癥，可也不證明她能催眠吧。他現(xiàn)在有些擔(dān)心了。

    “你既然能讓患者安靜下來，應(yīng)該也能找出他病癥的源頭吧?！眲鴹澮彩且荒樀南Ｒ?。

    “那香是你的？”劉安國震驚了，看向何清越的目光又變了。從一開始的不確定，到否定，再到驚訝，到現(xiàn)在的震驚。

    何清越?jīng)]搭理劉安國，看向夫妻倆“我可以試試?！?/br>
    夫妻倆連連點頭，他們看過那么多醫(yī)生，再壞的結(jié)果還能壞過現(xiàn)在嗎？

    “等一下的過程中，不管你們聽到什么，都不能打擾到我和病患，最好不要發(fā)出聲音?！?/br>
    “好，我們一定不會打擾到你們?！敝心昱它c頭保證，然后又看向丈夫。男人只一躊躇就點頭應(yīng)了下來。

    劉國棟劉安國父子自然沒問題，他們也想知道何清越有什么辦法。

    何清越手伸進(jìn)包里，重新摸出一個紙盒，從里面拿出一盒香放到患者頭上，點燃。病患的上方出現(xiàn)一股甜膩的藥香，何清越在他耳邊低聲哼唱，是最簡單的‘世上只有mama好’的調(diào)子，讓本來還有些躁動不安的青年逐漸安靜下來，仿佛回到了小時候回到了母親的懷抱。等病患的眼睛逐漸迷茫起來，何清越的聲音也跟著飄渺起來，她問道：“告訴我，你們爬山那天發(fā)生了什么讓你摔下山的。”她的聲線清亮柔和，很容易讓人放松下來，在這種情況下自然更容易讓人跟著她的思維走。

    病患迷?？斩吹难劬ψ兊每謶制饋恚孟窨吹搅耸裁赐纯嗖豢暗幕貞?，整個人都瑟縮起來。他攥緊拳頭，開始低泣，像一只受傷的小獸。

    看到兒子小心翼翼的樣子夫妻倆心都快痛的受不了了，那個樣子就像一個走丟的小孩，無助，緊張，恐懼，驚慌失措……

    “小宇……”女人哽咽出聲。

    何清越眉頭一皺，中年男人趕緊捂住妻子的嘴。

    “告訴我，你遇到了什么？不要怕，我可以幫你。”何清越手撫上病患的頭，聲音輕柔的安慰他。

    在場的人都緊張起來，誰都知道得了狂躁癥的人就像一個不定時炸彈一樣，只要有一點點不合心意整個人就會化身為破壞力極強(qiáng)的野獸。

    好在，病患好像很舒服，他很快放松下來。但整個人還是恐懼到顫抖?！霸谛∧疚荨以獾搅恕酢??！?/br>
    ‘吱’女人承受不住，整個人往后倒去，帶動了凳子。男人也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整個人如遭雷劈。

    劉安國蹙起眉，把兩人扶到凳子上坐好，繼續(xù)看。

    “是誰？”何清越語氣一滯，繼續(xù)問道。

    “馮強(qiáng)，王亞新，還有鄭迪?！比齻€人！

    何清越瞳孔一縮?！爸蟀l(fā)生了什么？你怎么會掉下山？”

    “我很害怕，我掙脫開他們往外面跑，他們一直在后面追。天很黑，看不清路，我滾下山?！?/br>
    青年說到逃出來的時候神情明顯一松，就是說到滾下山的時候也沒有過多的情緒波動。何清越卻覺得還有不對的地方?！澳愕律街筮€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被送進(jìn)醫(yī)院？”

    青年一下就激動起來，拼命地想要掙開身上的枷鎖。嘴里大吼大叫著?！皻ⅲ瑲?，我要殺了他們?！?/br>
    何清越蹙眉，關(guān)鍵來了！她輕輕哼唱起歌謠來，手輕輕的安撫他?！案嬖V我，我可以幫你?！?/br>
    “嗚嗚……我不能說，不能……”

    “你可以的，告訴我，我可以幫你。難道你想讓他們逍遙法外嗎？”

    青年渾身一震，扭過頭，眼中的迷茫竟消散了不少，那雙逐漸清明的眼睛很漂亮，很干凈。他委屈的看向何清越?！澳阏娴目梢詭臀覇幔磕阆嘈盼艺f的話嗎？”

    “你相信我嗎？”何清越不答，反問道，即使她面對的是一個年長她好幾歲的青年也是這樣一副云淡風(fēng)輕的模樣。讓人信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