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安見有人在看，就小聲問：“有誰沒吃飯？想喝粥嗎？”

    蓋被睡覺的直播間觀眾頓時被子一掀活躍起來：“吃過飯的也可以嗎？”

    “這話問得，區(qū)區(qū)一碗粥又不占肚子，需要沒吃飯嗎？”

    “小老板你剩下的粥恐怕不夠分?！?/br>
    “那就再煮一鍋?！鳖欓L安站起身說，“這粥挺好做的?！?/br>
    他對直播間眼熟的朋友們向來好說話，點(diǎn)了幾個真的沒吃飯的觀眾，將粥裝好了傳送了過去。又進(jìn)了廚房開始泡米。

    這邊第二鍋粥剛開始咕嚕，那邊鄭和一行人就醒了過來。

    鄭和年輕時總是百事纏身不得空閑，老了又頗多病痛，已經(jīng)很少這般好睡過。一睜眼見到柔和的燈帶與全然陌生的環(huán)境，一時間還以為自己又飄去了奇怪的國度。

    他怔楞片刻，才笑道：“真是老了，竟差點(diǎn)不知身在何處了?！?/br>
    那中年太監(jiān)聞言也笑：“誰還不是呢？顧小郎君此處實(shí)在很好眠?！?/br>
    他說著，掏出幾張寶鈔放在桌上：“看日頭，可該回了？”

    “回吧?！编嵑驼酒鹕恚事暤?，“顧小郎君，我們先告辭了?！?/br>
    顧長安聞聲從廚房出來，見狀就笑道：“我這兒不興用寶鈔。您下次來，可得備好銀子。”

    鄭和一聽，想到他店里種種奇特之處，當(dāng)即點(diǎn)頭道：“稍后我命人給顧郎君送銀子來?！彼f著，看了那中年太監(jiān)一眼，太監(jiān)就將寶鈔收回了袖袋之中。

    “倒也不急?！鳖欓L安道，“反正您日日得來?！?/br>
    他說完，似是想到了什么。神情略過一絲猶豫。

    鄭和一見他就喜歡。看他猶豫，立刻溫聲問道：“顧郎君可是還想要說什么？”

    顧長安沉吟許久，才說：“這話說來冒犯。但……您帶人出海，可曾想過回收成本的問題？”

    回收成本？

    這詞倒是新鮮得很。

    “何為成本？”

    “便是本錢的意思?！鳖欓L安說，“出海耗資巨大，您想過收回本錢嗎？”

    中年太監(jiān)眉毛一豎：“你放肆！”

    作者有話說：

    新的一月，我要支棱起來。努力試試日六，所以晚上九點(diǎn)會有二更=3=

    第65章 【二更】

    “嗚——”

    中年太監(jiān)話音一落,屋內(nèi)響起了小小的、尖銳的威脅聲。

    黑色的小貍花一躍而至顧長安身前，以護(hù)衛(wèi)的姿態(tài)發(fā)出了并不響亮的喝退聲。它金棕色的瞳孔收縮成一線,狠狠地盯著眼前的幾人。

    那一直沉默不言地千戶立刻橫刀在胸，警惕地看著眼前的小貍花。

    這雖然看起喃凮來只是普通的一只小貓，但誰知道它會不會有什么特殊的力量？！

    “鄭守備——”

    “好威風(fēng)啊?！?/br>
    顧長安與白七的聲音交織在一起。眾人只覺眼前一花，那吃過飯便沒了人影的白發(fā)少年就擋在了顧長安身前。

    他沒做什么動作，地上弓著身的小貍花就出現(xiàn)在他懷里。白發(fā)的少年人慢條斯理地摸著貓，眼神比聲音還要冷淡：“收刀?！?/br>
    那千戶眼神驚恐地看著自己的身體動了起來。

    他不想收刀，可他不得不收刀！

    這顧郎君是不是人他不知道，但這白發(fā)的白七，絕對是個妖物！

    “這般緊張像什么話。”鄭和的聲音從他背后傳來,“退下?！?/br>
    千戶四肢緊繃，緩緩?fù)笸肆艘徊健?/br>
    鄭和看著白七，沖他和善地笑了笑，才說：“小郎君為何會提起這個？”

    他態(tài)度和藹,顧長安也就輕輕撫了撫白七的后背。

    白七只覺一股酥麻的癢意從背心傳遍全身，他把小貍花塞到顧長安懷里，默不作聲的退了下去。

    “守備既問了,我便妄言一番。”顧長安說,“您每次下西洋,雖然所得寶物不可勝計(jì),但其中所耗亦不計(jì)其數(shù)。朝野之中關(guān)于出海西航的爭論,想來也未斷過?！?/br>
    見鄭和點(diǎn)頭，顧長安便又道：“而您出航的花費(fèi),取之于民。而所得之寶物，卻未用之于民。是以，先帝才會覺得暫停下西洋一事會減輕民困。那您為何不將下西洋一事,變作一次遠(yuǎn)航貿(mào)易？”

    “小兒愚昧！”那中年太監(jiān)終于忍不住道，“下西洋乃舉國之盛事，揚(yáng)我大明之國威！哪里是區(qū)區(qū)商賈事可比擬的！”

    “難道你們經(jīng)年遠(yuǎn)航，就沒與人做過交易？既如此那些帶回來的寶物又是如何得來？”顧長安當(dāng)即反問。

    中年太監(jiān)昂首道：“我等封賞諸國，藩國便有朝貢與我等！”

    “您說得有理?！鳖欓L安溫聲說，“但是……您有沒有考慮過一件事？”

    “藩國的朝貢得益于大明優(yōu)秀的水師。若有朝一日水師不在……”

    “你大膽！”

    顧長安失笑：“王公公，大家和平討論，作何總是大聲說話。你若是覺得我這猜測不祥，直說便是。鄭守備覺得我這猜測合理嗎？”

    鄭和沉吟著，卻沒有說話。

    “為何不可能呢？先帝尚能因?yàn)闅q饑民困而暫停出航。若是大明持續(xù)付出與回報不對等，民眾在賦稅、官租……還有寶鈔貶值等不斷的沖擊下，有朝一日國庫空虛，那位新帝又會作何想？優(yōu)秀的水師，是拿銀子堆積出來的?！?/br>
    王太監(jiān)也失了聲。

    莫說日后，便是現(xiàn)今眼下，朝廷也就剛剛有所盈余。實(shí)際上對于戶部而言，朝廷沒錢才是最尋常的事。

    “更別說寶鈔的隱患。”顧長安又說，“我這里是不用寶鈔的。想來以往諸位跟著鄭守備出航，當(dāng)?shù)氐钠矫褚彩遣徽J(rèn)寶鈔的。這些年寶鈔的變化，諸位應(yīng)當(dāng)也看在眼里。無論我們陛下如何挽救，這寶鈔也是要崩塌的?！?/br>
    王太監(jiān)想訓(xùn)斥他，又怕被懟回來。一時間憋得臉都紅了。

    鄭和卻問：“小郎君為何會這般覺得？”

    “寶鈔一直在發(fā)行新的，卻從未回收舊的?？扇嗣衲軇?chuàng)造的財富是有限的。價值是恒定的，可貨幣卻越來越多，您說最后會發(fā)生什么？”顧長安輕聲問他。

    鄭和愣了愣，卻瞬間就反應(yīng)了過來。

    這樣的情況下，那必然是以前一張寶鈔就能買到的物品，日后要兩張甚至三張寶鈔才能買。更甚至于，物品被一搶而空，人民拿著寶鈔也買無可買。

    他想到這里，冷汗瞬間就下來了。

    顧郎君或許不清楚，但鄭和卻很知道。在他第一次出航時，三十貫寶鈔便能買一石米。可在這兩年，五十貫寶鈔才能買到一石米了。

    朝廷一直在想辦法挽救，但收效甚微。

    “寶鈔的發(fā)行，一定要與庫中的金銀等價才行。”顧長安道。

    鄭和想不明白：“可為何是金銀？”

    “因?yàn)樨泿盘烊皇墙疸y呀?！鳖欓L安笑道，“我這兒不收寶鈔，您去別的地方別的國家，那些人也不收寶鈔。但我想，他們定然與我一般，都是收銀子的?！?/br>
    “朝中有多少金銀，代表了朝廷能為多少貨物買單。朝廷能出多少價，才該有多少寶鈔?！?/br>
    鄭和長舒一口氣。他難得放松的大腦又緊繃了起來：“郎君先前又為何會提到水師？”

    “寶鈔若是崩塌，朝廷又沒有足夠的金銀做支撐，便養(yǎng)不起水師。更別說朝中不少人覺得此時勞民傷財，更是會盡可能的反對。如此一來，停了就很正常?？墒俏覀兺Ａ怂畮?，他國會停嗎？”

    “大明的寶船如此威風(fēng)，行至他國國門前大肆封賞。他們會否眼紅？會不會也學(xué)造船出海？”顧長安說，“就如同那海濱的倭寇，北邊的韃靼。現(xiàn)今打不過，便搶了就走。如若敵強(qiáng)馬肥船固，那又將如何？”

    會將如何？

    敵寇勢必入侵中原，顛覆江山！

    可養(yǎng)兵養(yǎng)馬養(yǎng)水師，哪一項(xiàng)不要銀子的？

    “顧小郎君杞人憂天——”

    “是啦?！鳖欓L安輕飄飄地賭了那千戶的話，“你們盡可將我的話上報給陛下，是不是杞人憂天，你說了也不算嘛?！?/br>
    他說完露了個笑，是格外爽朗的模樣：“我也就這樣一說，鄭守備抉擇才好。不過話又說回來，穿衣吃飯哪樣不要銀子的，誰又會嫌銀子多呢?！?/br>
    鄭和拱了拱手，認(rèn)真道：“今日這番話，我會上承給陛下知曉。”

    “好。”顧長安點(diǎn)點(diǎn)頭，“有勞鄭守備?！?/br>
    鄭和心情復(fù)雜，又拱了拱手，才帶著人告辭。等那三人都離開了貓咖，顧長安才小小的松了口氣。

    他摸著懷里的小貍花，輕聲問：“小寶貝剛剛是想保護(hù)哥哥嗎？”

    小貍花的反應(yīng)那么快，像一個黑色的小旋風(fēng)，眨眼就刮到了他面前。

    那么小的一只小貓咪，努力地炸開了毛，弓起了背脊，想要保護(hù)這個它并不怎么喜歡的人。

    小貍花扒拉了兩下顧長安的手臂，小小地“喵”了一聲。

    “為什么會想要保護(hù)我？”顧長安問它。

    小貍花圓溜溜的眼睛看著它，金棕色的眼瞳因?yàn)榉潘啥兇罅?，讓圓頭圓腦的小貓咪多出了幾分可愛來。

    它不說話，顧長安就低下頭親了親它的小腦袋：“謝謝寶貝?！?/br>
    干什么喵！

    怎么一言不合就親親！

    我們沒那么熟的喵！

    小貍花努力一掙，掙脫顧長安的懷抱，順著正廳的樹窩爬上二樓消失不見。

    顧長安仰頭看了看，不由得道：“我覺得它應(yīng)該有些接受我了。”

    白七走到他面前，低聲應(yīng)了一聲，說：“我也想保護(hù)你。”

    顧長安歪頭微笑：“也謝謝我們白七哥哥？”

    沒有親親，白七有些失望。可是長安喊了他哥哥，他又有些高興。

    他一高興，小白虎就嗷嗷嗚嗚地跑過來，毛絨絨的大腦袋在顧長安小腿處用力蹭蹭，顧長安就蹲下身抱著小白虎，用力在它毛絨絨的大腦門上親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