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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君馴養(yǎng)計劃 第50節(jié)

    就在下山回程的路上,迎面撞到一群彪悍軍爺,把殿前司的鎏金銅腰牌一亮,粗聲粗氣道,“殿前司天武衛(wèi),秘密出京,執(zhí)行公務(wù)!虞通判官場上犯了事,事情鬧大了,要即刻押解入京!”

    如狼似虎,把人押解了便走。

    虞家亂成了一團(tuán)粥。

    礙于梅大公子的身份威望,虞家不敢直接闖入溫泉別院,卻也來了好幾撥人,請求拜見大公子。

    梅望舒出面應(yīng)對了兩次,出言解釋她不知虞五公子犯了什么事,當(dāng)日見面時,虞五公子并未提起官場事,梅家把人好好地送下山去,幾個管家和虞家的隨行小廝都可以作證。

    聽說把人押走的是殿前司天武衛(wèi),她倒是吃了一驚。

    天武衛(wèi),應(yīng)該是周玄玉麾下的人。

    她思忖了一陣,回應(yīng),“此事應(yīng)該是京城那邊直接下的緝捕令。我已致仕歸鄉(xiāng),遠(yuǎn)離朝堂,只能告知貴府這點消息。”

    但虞家不肯罷休,日日登門求見,開口便是看在親家的份上,希望梅大公子替他們出面,走動州府以上級別的官府門路探聽消息。

    如此幾個來回,她心里也冷了幾分,索性把門一關(guān),閉門謝客。

    虞家再有人登門,喊著,“我家老夫人遣我們來的,彼此都是親家,還請梅大公子出面!”

    常伯連門都不開,隔著門喊回去,“前天是你們老爺遣人來,昨天是你們夫人遣人來,今天又是老夫人!早和你們說過了,我們大公子已經(jīng)辭官致仕,歸鄉(xiāng)養(yǎng)??!天下除了當(dāng)今圣上和葉昌閣老尚書登門,我梅家不會攔,又有什么人配我們大公子日日抱病見客?管你們是哪家的老爺老夫人派來的,便是河?xùn)|道的知州親自來了,我家大公子也不見!”

    沒過兩天,河?xùn)|道的知州大人還真來了。

    驅(qū)車出城二十里,親自到山中梅家別院拜訪,被毫不客氣地?fù)踉陂T外。

    費盡了唇舌,喊門喊了半個多時辰。

    “大人,有客拜訪?!卑頃r分,常伯站在溫泉別院門口,回稟道。

    梅望舒正在用晚食,聽到‘有客’兩個字,便微微地蹙起眉,停了筷子。

    “又是虞家的人?當(dāng)日虞五公子夜間拜訪的每句對談,我已經(jīng)全部寫于書信上,并無一字提及官場事。他們?nèi)粼賳?,直接把手書給他們?!?/br>
    她這幾日在家中思索,重生一世,有越來越多的事件走向和上一世截然不同了。

    上一世,她父親官運亨通,三十出頭便升任了京官,她也隨著父親早早入了京城。

    留在臨泉家鄉(xiāng)的虞氏,和梅氏的走動自然而然變少了。

    兩家幼時似乎也曾笑談過娃娃親,但后來虞氏在本地尋了良配,梅家也在京城定了親,兩邊不約而同再未提過此事。

    這一世卻不知哪里出了岔子,虞長希沒有在本地尋親,一直等到如今。

    思來想去,兩世的第一處不同,是當(dāng)年院墻高處摔下來的那一跤;第二處不同,便是上一世入京的梅家,是虞家攀不上的路子;而這一世歸隱鄉(xiāng)里的梅家,是虞家能攀得上的了。

    常伯見她精神不太好,才用了幾口的晚食就停了,趕緊回稟道,

    “這次是河?xùn)|道知州大人,還有一位從京城千里迢迢趕來的大人,聯(lián)袂來訪。說是京城傳來快訊,關(guān)乎社稷安危,極度重大,必須得和大公子當(dāng)面討教?!?/br>
    常伯繼續(xù)道,“就算是京城來使,本來老仆也不打算驚擾大人的。但后來那京城來使露了面,老仆認(rèn)識他,原來在京城時便登門過,和大人有些師門淵源,這才來回稟?!?/br>
    梅望舒放下碗筷,和嫣然對視了一眼。

    ……

    嫣然身穿素色衣裳,眉間愁容緊鎖,引著兩位來客進(jìn)入主院。

    “兩人大人,夫君病重,不能起身,最近又吐血吐得實在厲害……傷了咽喉,難以對話。因此夫君做主,今日請兩位大人入內(nèi)室,當(dāng)面將京城的大事說清楚。夫君如有什么要問的,便在紙張上寫下問話,由妾身轉(zhuǎn)達(dá)。”

    河?xùn)|道知州贊道,“是個極好的主意!”

    他站在內(nèi)室門邊,并不進(jìn)去,搓著手尷尬道,“大公子避居山中養(yǎng)病,原不應(yīng)來打擾。但京城近日傳來一件極大的消息,我等日夜不安,再加上京城來了貴客……不得不前來拜訪叨擾。下官就不進(jìn)去了?!闭f完,旁邊側(cè)過一步,恭謹(jǐn)請出身后的京城來使。

    那京城來使除下披風(fēng),轉(zhuǎn)過身來。

    赫然正是京中二品大員,梅望舒的同門師兄,林思時。

    林思時神色冷峻,大步過去,不顧嫣然的阻攔,直接入了苦澀藥味彌漫的內(nèi)室,唰得掀開幾層帷帳,和床頭半臥著的梅望舒面對面互看了一眼。

    借著室內(nèi)隱約燈光,仔細(xì)查看她的面色。

    看完冷哼一聲。

    “老師擔(dān)憂你的病情,死活阻攔我不許出京。當(dāng)時我便說,梅師弟心思百竅,并非那種書讀多了的迂直之人,他這次告病回鄉(xiāng),才歸鄉(xiāng)就突然重病,只怕里面有蹊蹺。哼,如今便看你氣色恢復(fù)了不少,哪里像是病入膏肓的樣子。你這病,果然是……”

    梅望舒和他平靜對視一眼,鎮(zhèn)定地拿起紙筆,寫下,

    “病入膏肓,不能言語,不能起身。師兄恕罪?!?/br>
    林思時:“……”

    他抬手揉了揉太陽xue,“好一個不能言語,不能起身……也罷。你不言語,我便坐在這里,說給你聽。”

    梅望舒撕開另一張紙,寫下,“洗耳恭聽?!闭f完從林思時手里奪過帷帳,層層放下,只露出一個朦朧的身影,躺了回去。

    林思時深吸口氣。

    自己給自己搬來一把交椅,端端正正坐在床邊,正色道,

    “圣上今年二十有一,尚未迎娶皇后,也未有后嗣。老師屢次催促,圣上始終不肯松口。雖然過去兩年,朝中政局清明,萬民生計蒸蒸日上,看起來是一副盛世景象,卻埋下了一件極大的隱患?!?/br>
    他慨嘆,“如今,隱患爆發(fā)了?!?/br>
    林思時千里奔波而來,京城又是那種局勢,忍耐不住,對著帳中的身影,咬牙喝道,

    “圣上病危!”

    “未有后嗣!”

    “儲君之位空懸!”

    “朝政如今幾位老大人聯(lián)合主事,宗室有人提議,將太后從行宮迎回京城,商議儲君之事!“

    “太后已經(jīng)傳話過來,打算在行宮廢太子的子嗣里挑選一人,過繼給圣上名下,為下任儲君!“

    “……”

    低垂的帷帳,被從里一把撩起。

    梅望舒神色冷若冰霜,把長發(fā)綰起束攏,披衣下床。

    將墨跡淋漓、剛剛寫成的一張紙塞進(jìn)林思時懷里。

    “圣上為何突然病危?說清楚?!?/br>
    ——

    林思時身為朝中重臣,以居家養(yǎng)病的借口私自離京,已經(jīng)是言官可以上書彈劾的罪名。

    他言簡意賅,半個時辰之內(nèi)把京城最近發(fā)生的大事講清楚,連一晚上都不停留,上馬便走。

    只留下梅望舒坐在屋里,久久沒有言語,心里有如驚濤駭浪。

    圣上早已痊愈的驚恐狂暴之癥,居然又復(fù)發(fā)了。

    紫宸殿封閉。

    天子以黑布層層封了寢殿,蜷縮于寢宮內(nèi)殿,不看,不聽,對外界不聞不問。

    群臣慌亂,群龍無首。

    以葉老尚書、程右相為首的朝臣,和宗室諸王勢力,為了要不要迎回行宮的太后、商議儲君人選的大事,已經(jīng)在朝堂上交鋒數(shù)次。

    原本清平安定的政局,短短數(shù)月之內(nèi),忽然變得渾濁危險。

    這兩年才隱約顯露出來的太平盛世氣象……岌岌可危。

    梅望舒的視線盯著地,保持著手里端茶送客的姿勢,久久地思慮著。

    聽到一陣奇異的聲響,才意識到,是自己端著茶盞的手在細(xì)微地顫抖。

    “怎會如此?!彼吐曌哉Z,“怎會如此。上一世并未……”

    “上一事?”嫣然過來接過她手里的茶杯,聽到只言片語,驚訝借口,“大人說的是哪件事?”

    梅望舒倏然反應(yīng)過來,閉了嘴。

    “沒什么。消息太過突然,有些過于吃驚。”

    她掩飾性地舉杯喝了口茶,放下茶盞時,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腕已經(jīng)在帶著袖口細(xì)微發(fā)抖。

    升起火爐的室內(nèi),她感覺一陣胸悶,起身去窗邊,推開了兩扇窗,深深吸了口迎面撲來的寒氣。

    “嫣然,”她開口道,“我感覺事態(tài)不對?!?/br>
    “龍椅上的人都要換了,京城的事態(tài)肯定不對了?!辨倘蛔呓^來,心疼地關(guān)上一半窗,“大人身子還在休養(yǎng),莫要又凍病了?!?/br>
    “不。不只是京城那邊的事態(tài)不對。”

    梅望舒輕聲道,“圣上病危,太后議儲。政局若是到了太后的手里,她定然不會安安分分的,后面還會有許多事發(fā)生,牽一發(fā)而動全身……”

    “嫣然?!?/br>
    她喃喃地道,“你說,我是不是要回京城看看?!?/br>
    嫣然吃了一驚。

    “咱們才回來多久?圣上病危的消息傳過來也要四五天,我們過去至少要半個月。一來一回的,大半個月就過去了?;厝r說不定正好趕上國葬。文武百官天天哭靈,大人的身子哪里撐得住。”

    梅望舒一下子怔住了。

    從林思時突然拜訪,到聽到京城噩耗,她花了不少時間應(yīng)對,理智分析了許久。

    但直到聽到嫣然的‘國葬’,‘哭靈’,她突然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

    ‘天子病危’,四個字背后的冷酷含義。

    天下萬民百姓向來敬畏皇權(quán),從不吝惜把種種的恭敬稱呼,加在天下最尊貴的那人身上。

    天子所到之處,處處頂禮膜拜。

    天下萬民百姓卻又最為冷漠無情,只需龍椅上坐著的人選變更,種種的恭敬稱呼,便會絲毫不差地落在另一個人的身上,同樣地頂禮膜拜。

    究竟有幾個人在乎,在‘天子’,‘圣上’,如此的尊貴稱呼下,坐在龍椅之上的那個血rou之軀,究竟叫什么名字,偏好什么,曾經(jīng)有過什么哀樂喜怒。

    然而,如今高坐龍椅之上的那人,卻是她相伴十年,親眼看著當(dāng)年個頭才到她胸口的小少年,一步一步艱難跋涉,穿過重重刀光劍影,好不容易長成到今日的模樣。

    十年。

    從十歲沖齡,到成年弱冠。

    她費盡心思,傾盡全力,一路哄著,勸著,引領(lǐng)著,護(hù)衛(wèi)著,在他驚恐時撫慰,在他狂暴時攔阻,在他沖動時權(quán)衡,在他頹廢時鼓舞。

    少年天子長成的那十年,又何嘗不是她自己銘心刻骨的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