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許云海回家的時候, 面條已經(jīng)有點坨了，他拿熱水燙了一遍，拌上醬汁幾口就吃下肚。

    “餓著了？今兒咋弄到這么晚？”

    “明天貨就差不多上齊了, 抓緊把地方裝修出來，到時候趕緊開業(yè)?！?/br>
    許云海臉上帶點愧色：“我一會兒就去把衣裳……你洗完了？”

    他一扭頭, 正好看見陽臺上晾著的衣裳。

    趙音音搖搖頭：“幾個孩子自個把自個的衣裳都洗了, 你吃的這面條是睿睿煮的, 雞蛋醬是伊伊炸的, 悠悠都幫著打雞蛋了?！?/br>
    許云海吃面條的動作頓了頓：“伊伊沒燙著吧？”

    “沒有，我特地看了一遍，咱家伊伊干啥都穩(wěn)當，”趙音音看了一遍伊伊的胳膊和手，一點都沒燙著, “蔥都是小寶洗的, 可干凈了。”

    許云海把剩下的半根蔥蘸醬吃了, 進屋摟著悠悠拿胡子扎她。悠悠咯咯地笑, 使勁兒躲開爸爸的臉：“爸，你該刮胡子了！”

    “走啊, 悠悠陪爸爸刮胡子去。”

    許云海手上一使勁兒，把閨女拎起來騎在脖子上，悠悠張開小嘴還沒叫出來, 就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刈谠S云海的脖子上了。

    趙音音把閨女的小手從許云海的耳朵上拿開：“別揪你爸耳朵, 揪衣服！”

    許云海馱著小閨女刮胡子，一邊做鬼臉逗她。趙音音很少看見他這么高興的樣子，問道：“看來貨上得挺齊全？”

    “對，挺齊全的，”許云海一邊打肥皂, 一邊給閨女鼻尖也抹了點泡沫，“我還給咱家留了一臺洗衣機！”

    現(xiàn)在還是冬天，最起碼要五六個月才需要電冰箱，許云海剛剛看見陽臺上的衣服就決定給家里弄一臺洗衣機。

    家里孩子們這么多，每個人的校服都只有一套，之前只能每周五晚上洗出來周六晾一天，要是有洗衣機上的那個甩干桶，晾一天就能干了，就能每周多給孩子們洗兩次衣服。

    “多少錢?。俊?/br>
    “咱自己拿，直接拿出廠價就行了。這玩意利潤可厚了，”許云海比劃了一下，“東芝的質(zhì)量是好，也貴，四百多塊錢還拿不到優(yōu)惠。咱國產(chǎn)的白蘭洗衣機，一百一就能買著，雙筒的，一邊洗衣服一邊甩干，到時候放廚房這塊就行，有下水。”

    “一百一啊，”趙音音合計了一下，許云海把家里的存款拿去維持勞動服務(wù)公司運行的事情她是知道的，“也行，家里存折不還剩點，買個洗衣機也省事兒不少。那玩意廢水不？”

    “不怎么廢水，我聽別人教我，洗完先甩一下再漂洗，可干凈了。還省洗衣粉！”

    許云海吃完飯去刷碗，趙音音進屋收拾衣柜，他刷完碗一回頭，正看見姑姥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他身后。

    “哎喲，姑姥，咋了？嚇我一跳，這要是我轉(zhuǎn)身動作大撞著你可咋辦？”

    許云海還以為姑姥餓了，趕緊拉開柜子，找出來之前趙音音一直留著沒舍得吃的罐頭：“我給您開個桃罐頭？”

    “當我是小孩兒啊？”

    姑姥佯怒瞪了他一眼：“給你！”

    她把一個卷塞給了許云海：“給音音她肯定不要，你收著！”

    許云海一低頭，看見一大卷人民幣，都是十元的，嚇了一跳。這一大卷子粗粗看過去，怕不是得有好幾百塊錢。

    “姑姥，你這是干啥？天天你在家?guī)兔春⒆樱€能要你錢呢？”

    他趕緊給姑姥塞回去，姑姥甩著手不要：“啥看孩子，成天做飯洗衣裳買菜啥都不用我，最多就是去育紅班接個悠悠，我這是進城享清福來了！”

    她愛吃豬耳朵，許云海記得清楚，每個禮拜都買一次。單獨切了細絲搗了蒜泥給老太太開小灶。老太太愛吃的醋泡花生米也常年都備著，保證老太太什么時候嘴里頭淡都有東西吃。

    她在趙音音這住了好幾年了，啥事都沒cao過心，比以前跟老大一家子住的時候可省心多了。

    今天聽兩口子在廚房商量錢的事兒，老太太把自己存下的錢都拿出來了：“叫你收著你就收著！”

    許云海拗不過老太太，去找趙音音商量：“你看看，姑姥非得塞給我。我琢磨著，要不回頭我去給姑姥開個存折吧，把錢存里。就這么放著錢也不安全?！?/br>
    “行，”趙音音點點頭，“別這就還給老太太，她該覺著見外了。”

    過了兩天，許云海就找了小鄭幫忙把洗衣機拉到樓下，自己背上了樓。幾個鄰居都跟著過來看熱鬧。

    “白蘭的啊，看著也挺好看的，感覺不比東芝差什么?！?/br>
    “哎喲放低點！磕著了！”

    “多錢?。俊?/br>
    許云海不能說自己拿的是出廠價，只能說勞動服務(wù)公司給這洗衣機的定價：“一百四十八塊，跟國營商店一個價。不過咱們給三包！咱公司自己出車給送到家，一個禮拜里出毛病了包換，一年內(nèi)出問題了咱上門給修！”

    “不能便宜點??？”

    “咱這勞動服務(wù)公司到時候還得給廠里交利潤呢，”許云海笑道，“汪廠長給的壓力大啊，我這承包了公司，家里頭可沒啥余糧了?！?/br>
    勞動服務(wù)公司自己的員工是有員工折扣的，不過每人一個季度只有一次。還得是表現(xiàn)合格的情況下。

    鄰居都散去了，全家都聚集在洗衣機面前。

    許云海給水龍頭上接了個軟管接到洗衣機上，擰開水龍頭，全家一起看著洗衣機接了水。趙音音按照說明書上標的，倒了些洗衣粉進去，有點緊張地擰動洗衣機的定時按鈕。

    瞬間，洗衣桶里的衣服隨著水流開始瘋狂地旋轉(zhuǎn)起來，水還迸出來不少，把伊伊嚇了一跳。許云海把蓋子蓋上：“行了，別看了。小孩子不許碰這個，要是伸手進去會被擰斷的！”

    他又強調(diào)了一遍：“絕對不許把手伸進去！尤其是甩干桶，真的能把人的手扭斷的！”

    家里的幾個孩子都乖乖點頭。

    這洗衣機的力氣大得很，等到四十分鐘過去，趙音音把衣服拎出來看，洗得還真挺干凈的。就是小寶的校服上衣領(lǐng)子還有點汗?jié)n：“以后把衣服領(lǐng)子袖口搓一搓，扔進去洗就行了，倒是省事兒?！?/br>
    就著洗衣機的洗衣桶，趙音音拿肥皂把幾件衣服的領(lǐng)口袖口都搓了搓，按照許云海說的扔進甩干桶。甩干三分鐘就好了，一拎出來，化纖面料的校服幾乎都已經(jīng)快干了。

    “這玩意真不錯！”趙音音有點驚喜又有點感慨，要是前世有這玩意，浣衣局也不能累死那么多宮女了，“以后洗衣裳可省事兒了，你看看！這甩完放暖氣上烤一烤就干了，就算是現(xiàn)在大冬天的，晾個一宿也干了?！?/br>
    當天晚上，趙音音把家里一大批衣服都洗了，再陽臺上多加了條繩子這才晾下。也算是給洗衣機打了個廣告，王鳳珠都有點心動，第二天早上特地上門來親眼看了看。

    “我能學(xué)會咋用不？”

    “能，可簡單了！”

    趙音音也不完全是打廣告：“有個這玩意可省事兒多了，我們家這倆男孩穿衣服都不干凈，尤其小寶天天去踢球去。以前一個禮拜才能洗一回，現(xiàn)在有這個甩干，你瞅瞅！”

    她去陽臺把小寶的校服衣服拿下來：“昨兒晚上洗的，你瞅瞅，這還大冬天呢，干了！洗得也挺干凈，不過衣服領(lǐng)子和袖口還是得拿肥皂搓搓。”

    “校服本身也愛干，”王鳳珠把校服看了兩遍，嘴上挑剔，心里卻挑剔得不行，“小許你們公司就賣這個是不是？還保修？”

    得到許云?？隙ǖ拇饛?fù)后，她匆匆出門去找男人商量了：“行，我就過來瞅瞅，不耽誤你們兩口子上班了！”

    勞動服務(wù)公司在周日正式開始銷售，許云海想了很多促銷的方式，他手里頭資金不多，也就只能靠服務(wù)取勝了。

    王鳳珠早早就爬起來了，領(lǐng)著已經(jīng)變得老實的兒子和她愛人一起去看。

    “這以前不是車間嗎？收拾得倒是挺干凈?！?/br>
    勞動服務(wù)公司現(xiàn)在已經(jīng)煥然一新了，許云海沒錢打太多玻璃柜子，索性把樣機都拜在中間，讓顧客能湊近了看上手摸。售貨員們都笑得十分熱情，張口就是大哥大姐，王鳳珠被一看就只有十八九歲的女娃子叫了兩聲姐，心里頭也舒坦。

    她今年才三十五，國營商店那服務(wù)員張嘴就管她叫大姨！她哪長那么老了？

    “姐，您是看這洗衣機的是不是？想買個啥樣的，咱們公司一共有三款洗衣機銷售，都是雙缸帶甩干桶的，跟那東芝的功能比著也不差！”

    王鳳珠看著幾臺洗衣機，一下就看見了跟趙音音家一模一樣的款式，又看了旁邊幾款，服務(wù)員貼心地上來介紹了三款的價格。她挨個摸了好一會兒，仍然沒能下定決心。

    “要不我回去再琢磨琢磨……”

    要是國營商店，這會兒她恐怕已經(jīng)開始遭白眼了?？墒沁@小姑娘仍然笑著說道：“姐，對，您回去好好琢磨琢磨！這可是大件，買回去得用過十年八年的，再看看也行的?！?/br>
    這話說得王鳳珠心里頭舒坦，她出門跟那口子商量了兩句，還是咬咬牙回頭，買了跟趙音音家一樣的白蘭牌洗衣機。

    “您這邊來填單子交錢，今天我們就安排人給您送過去！”小姑娘注意看了一眼王鳳珠的手，“您這手長得可真好看，以后用上洗衣機了皮膚就更好了。您看看我這手指頭就短，不知道多羨慕姐你這手?！?/br>
    王鳳珠一邊交錢，一邊叫小姑娘面帶笑容捧得舒服極了。她心里頭暗暗下了決定，以后要買什么東西，只要價格一樣，都上勞動服務(wù)公司這邊來買來。

    一樣是花錢，一邊是給人當孫子，一邊是被人笑呵呵地捧著，為什么不花錢花得舒服一點？

    許云海正緊張地在一樓二樓來回轉(zhuǎn)悠，他同樣也把勞動服務(wù)公司銷售的這些家電和生活用品的價格背得滾瓜爛熟，眼看著二十多個售貨員已經(jīng)不夠用，直接自己頂上去。

    “您好，同志，這款電冰箱是咱們國產(chǎn)的……雖然性能上比東芝要差一點，但是價格可要便宜五百塊，這五百塊錢可能便宜出一臺洗衣機加上一臺縫紉機了！”

    他觀察著，來買電冰箱的是一對老夫婦加上一名男青年，看起來是為了娶媳婦置辦的。趕緊過去介紹了一圈電冰箱，等到對方有了購買意向，這才交給過來接手的售貨員。

    他站在門口看了一圈，一眼看見領(lǐng)著孩子們過來捧場的趙音音。

    “哎喲，咱們悠悠是走過來的嗎？”

    悠悠點點頭，目光帶著控訴地看著mama。趙音音伸手戳了她一把：“你才走了幾步？又是讓jiejie抱又是讓哥哥抱的，再不走兩步就變成球了！”

    小孩子小時候不愛動，將來可是要影響身高的。小寶之前的個子矮，這幾年天天踢球，這不是也長了不少了？

    許云海笑著一把抱起臉蛋圓鼓鼓的小閨女：“我今天早上還擔心沒多少人，你看看！這么多人！”

    趙音音看了一圈，確實人不少，她有點擔心地問：“會不會丟東西??？”

    “沒事兒，找人盯著呢。再說咱賣的基本上都是大家電，簽了單子之后給送家里去，空手進空手出的，還有人能舉著縫紉機跑不成？”

    他實在是忍不住了，貼著趙音音的耳朵小聲跟她說：“已經(jīng)賣出去五六十臺了！”

    趙音音也有點驚訝，這才是上午十點鐘，才開張兩個小時而已！

    她領(lǐng)著孩子往旁邊湊湊，聽見旁邊的大姨抓著售貨員的手：“你這閨女可太會說話了！有對象沒有？大姨給你介紹一個！”

    趙音音啞然失笑，趕緊過去幫忙說了兩句。小姑娘紅著臉，認出來趙音音是經(jīng)理的妻子：“謝謝嫂子，我趕緊去繼續(xù)服務(wù)顧客了?！?/br>
    人實在是太多，趙音音看了看放下心，就趕緊離開了。她還領(lǐng)著小寶莎莎和悠悠呢，伊伊睿睿都去上學(xué)習班了，莎莎拍戲剛回家，她領(lǐng)著幾個孩子去公園玩了一會兒。

    晚上許云海八點鐘才回家，他到家先道歉：“我回來太晚了，今天第一天，還是有不少事情。送貨安裝，還清了清賬?！?/br>
    趙音音都聽見許云海肚子叫了，不知道他幾點回來，也沒給他留菜。她把特地放在陽臺的剩米飯拿進屋里來，準備給他做個蛋炒飯。

    熱鍋下油，雞蛋打散進鍋立刻膨脹起泡，趙音音幾筷子把雞蛋都劃碎，倒進去米飯，又加了一點豬油和醬油。翻炒了幾下，米飯就散發(fā)出誘人的清香，她這才把切碎的蔥花放進去。

    “倆雞蛋？太多了吧？”

    “不多，”趙音音特地多炒了一點，香味這么大，幾個孩子聞著肯定都饞，到時候一人分一勺子，“行了，給你弄點辣椒不？”

    “不用，就這么吃吧，我嘴里頭起了個泡?！?/br>
    許云海捧著一大碗蛋炒飯去客廳吃，幾個孩子果然都循香味過來了。趙音音發(fā)了四把勺子：“一人吃兩口，吃完自己去把勺子洗干凈，悠悠也得自己洗勺子?！?/br>
    幾個孩子排隊各吃了一勺炒飯，一起去廚房刷勺子。趙音音看許云海吃得香，坐在他身邊看他吃飯，冷不防被喂了一勺子。

    “我吃完了，這兩天感覺小肚子都有點出來了……”

    “沒事兒！給你舀了一大塊雞蛋，沒米飯，吃口雞蛋?！?/br>
    趙音音瞅了一眼廚房，看見睿睿正抱起悠悠洗勺子，這才就著許云海的手吃下去一口雞蛋。

    她才把雞蛋吃進嘴里，就感覺許云海在她側(cè)臉使勁兒親了一口。

    “煩人，一嘴油！”

    許云海笑瞇瞇地，叫趙音音罵了一句也不以為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