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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小姐要出家 第121節(jié)

    想起前世崔夕珺的結(jié)局, 謝渺便禁不住地頭疼。

    她自小喪母, 由崔老夫人親手帶大,父兄疼愛有加,以至于養(yǎng)成一身驕縱脾氣。往常惹點(diǎn)小麻煩都還好說, 但她的后半生偏與張明暢捆綁到了一起。

    張明暢乃左相張賢宗的嫡子,其母出自太原王氏,據(jù)聞極其溺愛張明暢,將他養(yǎng)得不學(xué)無術(shù), 驕奢yin逸。他喜好女色,整日流連勾欄之地,整個(gè)京城人盡皆知。

    按理說,此等玩物喪志的膏粱子弟, 在京中不在少數(shù)。他固然惹是生非, 卻也未殺人放火, 但某日他遇見崔夕珺,且不知搭錯(cuò)了哪根筋,死活要娶她進(jìn)門。

    想也知道,滿門清貴的崔家不會(huì)答應(yīng)這門親事,崔慕禮更暗里教訓(xùn)過張明暢數(shù)次。然而他賊心不死,趁著崔慕禮出京時(shí)圍堵崔夕珺,雖不敢上下其手,卻也在言語間占盡便宜。

    崔夕珺是什么人?她從小在千寵萬愛中長大,父兄皆是端人正士,被張明暢這樣不入流的混子糾纏調(diào)戲,簡直讓她惡心至極!

    她失去理智,將兄長的告誡置之腦后,狠狠教訓(xùn)了張明暢一頓——她想得簡單,是他冒犯在先,她動(dòng)手反擊又怎樣?事后無非是被父兄懲罰,再去祠堂緊閉兩月,她承受得住。

    萬萬沒想到的是,她沒有等來張明暢的告狀,反而等來了他的死訊。

    張明暢死了,死因是胸骨斷裂,內(nèi)傷過重而亡。

    張明暢的母親王氏帶人抬著棺材堵在崔府面前,一口咬定是崔夕珺殺了她兒,要崔夕珺一命換一命,血債必須血償!

    而張賢宗在御前椎心泣血,稱膝下唯有張明暢一個(gè)嫡子,如今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懇求承宣帝定要嚴(yán)懲殺人罪犯,替他兒討回公道!

    至此,事情完全超脫崔夕珺的預(yù)料,沒有兒女間的小打小鬧,有的是崔張兩族舊怨新恨交織,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爭斗。

    太醫(yī)驗(yàn)尸,仆人指控,所有線索都證明是崔夕珺殺了張明暢。崔士碩一夜白了頭,崔老太傅病重在床,即便崔慕禮趕回京城,也只與張氏達(dá)成了協(xié)議,勉強(qiáng)保住崔夕珺的性命。

    保住性命的代價(jià)是她嫁給了張明暢的牌位,此生都要在佛堂為其誦經(jīng)超度。而由于她的牽連,崔老太傅與崔士碩名聲受損,被迫辭官,整個(gè)崔家唯剩崔慕禮在朝中孤身奮戰(zhàn)。

    哪怕兩年后,崔慕禮掰倒張氏,接回了崔夕珺……一切都不可能恢復(fù)如初。少女在磨難中凋零,如枯萎的鮮花永失鮮活。

    她仍舊討厭謝渺,但那時(shí)的謝渺是崔家主母,她再掀不起任何風(fēng)浪。

    謝渺喜歡崔夕珺嗎?

    不,她不喜歡,甚至在重生初時(shí),她一度冷漠地想,便由崔夕珺再度闖禍,唯有備嘗艱苦,才能真正成長。

    崔家或許會(huì)經(jīng)歷短暫風(fēng)波,但有崔慕禮在,總會(huì)愈挫愈勇,扶搖直上。

    然而現(xiàn)在……

    謝渺想,看在姑母與慕晟的面子上,看在崔慕禮幫她許多回的面子上,無論如何,她都會(huì)盡力幫崔夕珺躲過陰謀——

    對(duì),是陰謀。

    張氏倒臺(tái)后,張明暢之死的真相也大白天下。他并非死在崔夕珺手里,而是被其庶兄張明奴與親父張賢宗聯(lián)合算計(jì),犧牲他一人的性命,用作擊垮崔家的狡計(jì)。

    在這場機(jī)關(guān)算盡的陰謀里,張明暢和崔夕珺淪為博弈的棋子,一人喪命,一人毀了后半生,他們均為自己的任性付出代價(jià),但歸根究底,始作俑者是張明奴與張賢宗。

    當(dāng)真是一脈相承,同樣陰險(xiǎn)的父子兵。

    早在馬場時(shí),謝渺便提醒過周念南,叫他注意張明奴。他沒叫人失望,在承宣帝秋狩遇熊時(shí),搶走了張明奴一鳴驚人的機(jī)會(huì)——

    眼下張明奴仍默默無聞,甚好,甚好。

    離崔夕珺傷人事件還有半年多,謝渺揉了揉額角,預(yù)備進(jìn)清心庵后再從長計(jì)議。

    眼前是滿桌佳肴,美酒飄香。崔老夫人已提前回院,余下諸位受酒意驅(qū)使,亦都流露出真性情,歡聲笑語不斷。

    謝渺與崔家的幾位小姐坐在一桌,崔夕寧坐在她左側(cè),朝她舉起酒杯。

    “阿渺?!贝尴庬鉃囦伲σ饕鞯氐溃骸拔揖茨阋槐??!?/br>
    謝渺執(zhí)起茶杯,“我不善飲酒,便以茶代酒?!?/br>
    崔夕寧推開她的茶杯,硬給她倒上小盞酒,“不行,今日你必須受了我這杯酒,若不是你,我與慎——”

    她喝得微醺,顧不上場合,什么話都往外吐。

    謝渺忙掩住她的嘴,唇角卻上揚(yáng),“崔夕寧,你醉了?!?/br>
    有嗎?

    崔夕寧略顯茫然,隨即拉下她的手,硬要與她碰杯,“我不管,阿渺,你快喝。”

    她軟磨硬泡了好半晌,謝渺推辭不過,又想到再過幾日便要離開崔府,心底一高興,便喝了一杯酒。

    哪知喝了第一杯便有第二杯,喝了第二杯便有第三杯,以此類推……

    待宴席結(jié)束,謝渺已雙頰緋紅,微醺薄醉。

    拂綠最了解她的酒量,擔(dān)憂地道:“小姐,您許久未飲酒,該悠著點(diǎn)……唉,明兒起來,肯定得惡心頭疼?!?/br>
    謝渺半靠在她身上,腳步虛浮地往前走,“拂綠,我,我高興。”

    拂綠道:“奴婢知曉,二夫人有了五公子,您比誰都要高興?!?/br>
    “對(duì)?!敝x渺道:“還有夕寧,她與孫慎元……與他苦盡甘來,我高興?!?/br>
    “入冬后,府里的花都謝了,但再有兩個(gè)月,梅花便會(huì)開,我高興?!?/br>
    “白飯與雪貂越長越圓滾滾,我高興?!?/br>
    “今晚的酒好喝,我高興?!?/br>
    “夕寧穿得衣裳顏色好看,我……”

    小姐是真醉了。

    拂綠聽她絮絮叨叨,好笑的同時(shí)又覺得難過。

    那么多高興的事情,為何不能有一件是屬于小姐自己的呢?可要是問小姐,她定會(huì)說二夫人允她出家便是最開心的事。

    唉。

    “小姐,你抓牢奴婢的手,慢慢走?!狈骶G柔聲道:“等回院里,您喝碗醒酒湯再睡?!?/br>
    主仆二人慢騰騰地往?;ㄔ纷?,路過湖邊時(shí),前方陰影里佇立著一道頎長身影。

    拂綠停步,遲疑地喊:“二公子?”

    崔慕禮從暗處走出,目光落到謝渺的臉龐,“她喝酒了?”

    “對(duì)?!狈骶G解釋:“小姐許久未飲酒,今晚心情好才陪著二小姐喝了不少。”

    崔慕禮道:“她酒量如何?”

    拂綠正待回答,便見謝渺扶著腦袋道:“拂綠,快將窗戶關(guān)上,風(fēng)都灌進(jìn)屋里了?!?/br>
    ……

    “就,”拂綠尷尬地道:“如您所見,小姐酒量普通?!?/br>
    沒記錯(cuò)的話,女席上備得是葚予酒,并不容易醉人,尋常女子喝幾兩也只得微醺,但看阿渺的醉態(tài)……

    想來是酒量極差。

    “廚房里有醒酒湯,你去端一碗來?!贝弈蕉Y道:“我們?cè)谏星逋さ饶??!?/br>
    拂綠愣了會(huì),委婉地拒絕,“奴婢扶小姐回?;ㄔ泛笤偃N房也挺方便?!?/br>
    崔慕禮問:“你怕我會(huì)對(duì)她做什么?”

    拂綠搖頭,二公子是端方君子,怎會(huì)作出越矩的行為?只是小姐醉了,若是胡言亂語……

    “你們主仆倒是一心。”崔慕禮笑了聲,“都對(duì)我戒備十足?!?/br>
    拂綠聽出他話里的自嘲,不知怎么竟然開始可憐起他。從前二公子高高在上,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而眼前的他臉色蒼白,神容虛弱,整個(gè)人似搖搖欲墜。

    無論過往如何,近一年里,二公子待小姐挑不出丁點(diǎn)毛病。更何況孟遠(yuǎn)棠之事,多虧他及時(shí)趕到……

    拂綠瞥向不遠(yuǎn)處的尚清亭,四面通透,無紗幔遮擋,一眼便能看得分明。

    她嘆了聲,道:“二公子,奴婢扶小姐去亭中散散酒氣,但只一刻鐘,奴婢便要帶小姐回去休息?!?/br>
    拂綠將謝渺扶到亭中坐好,確定妥當(dāng)后道:“小姐,奴婢就在外頭站著,您有事情便喊一聲?!?/br>
    謝渺倚著柱子,還以為已回到了屋里,擺擺手道:“去忙吧?!?/br>
    拂綠退下,崔慕禮跟著進(jìn)亭。

    夜風(fēng)掠過涼亭,謝渺裹了裹披風(fēng),嘟囔了一句,“窗戶壞了嗎?老是有風(fēng)透進(jìn)來?!?/br>
    崔慕禮坐到她身側(cè),解下披風(fēng)替她仔細(xì)穿好。

    帶著冷香的溫暖傾襲,謝渺下意識(shí)地將臉埋進(jìn)去,蹭了蹭柔軟的布料,瞇著眼滿足地道:“真暖和?!?/br>
    崔慕禮抬著食指,在空中虛虛描繪她的容顏。

    她微傾著首,臉龐瓷白無暇,陷在他天青色的竹紋披風(fēng)里。因醉著酒而神態(tài)迷糊,比起雪球更為惹人憐愛。

    心口被突然涌上的饜足填滿,他輕聲喊:“阿渺?!?/br>
    謝渺暈乎乎地抬眸,是誰在喊她?

    記憶中只有父親與母親,還有姑母會(huì)這樣萬般眷戀地喊她。

    阿渺,莫要淘氣,好好用膳。

    阿渺,天氣冷了,多穿衣裳。

    阿渺,再偷偷吃糖,小心牙齒爛光。

    她努力睜大眼,想要辨清對(duì)方面容,但模糊的視線下,只能看出對(duì)方身形偉岸,穿著青色的衣裳,似乎是——似乎是——

    她掩著唇,難以置信地喊:“父親?”

    崔慕禮:……

    不待他反應(yīng),謝渺已著急地問:“您是特意來看阿渺嗎?”

    在她喜悅而小心翼翼,歡愉卻藏著哀思的目光中,崔慕禮遲疑半瞬,緩緩點(diǎn)下了頭。

    他道:“嗯?!?/br>
    謝渺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哪怕眼前是一團(tuán)模糊,她也早已忘記謝和安的面容,但她固執(zhí)地認(rèn)為他就是謝和安。

    “阿渺好久沒夢(mèng)到您了?!敝x渺扶著柱子努力坐直,“您在那邊還好嗎?”

    ……

    崔慕禮道:“好?!?/br>
    謝渺左顧右盼,問:“母親呢,她沒跟您一塊來嗎?”

    崔慕禮試著從善如流,“她有事,此番未來?!?/br>
    謝渺笑了笑,一顆淚從面頰滑落,被她匆匆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