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人！”“二哥崔二哥！”“崔二公子！”

    崔慕禮一進(jìn)堂，便有數(shù)張嘴開開合合。他淡眸一掃，待后幾位噤聲，轉(zhuǎn)向柳朋興，拱手喊道：“柳大人?！?/br>
    柳朋興與崔慕禮有過幾面之緣，清楚知曉他的厲害，畢竟前任京兆尹司馬齊便是在他手下落得馬。

    他客氣地請(qǐng)人上座，將來龍去脈敘述一遍，道：“本官已差人去通知左相府，人應(yīng)該很快就到?！?/br>
    崔慕禮應(yīng)是。

    張明暢雖怵崔慕禮，但他跟著想：靠山隨后就到，又有何可懼之？于是見縫插針地道：“崔二公子，你家meimei好生野蠻，我就說了幾句話而已，她便甩了我一耳光，你瞧瞧我這半邊臉，都腫了！”

    他抬高已無恙的左臉，夸大其詞，惡人先告狀。

    崔夕珺同樣不甘示弱，“是你出言不遜在先，我打你都是輕的！”

    張明暢道：“崔三小姐，你此言有失偏頗……”

    眼見兩人又要吵起來，蘇盼雁擔(dān)憂地望了眼崔慕禮，才輕扯崔夕珺的衣袖。

    “夕珺，莫吵了，二哥神色不佳?！彼÷暤氐馈?/br>
    崔夕珺愣了愣，盯住一臉蒼白淡漠的崔慕禮，不知想到什么，眼神微微黯然。

    二哥他……

    崔慕禮偏首輕咳，肩膀輕聳。

    崔家靜默，張明暢的氣焰便愈加囂張，他眉飛色舞地道：“崔二公子，其實(shí)呢，今天的事情很好解決，只要你將——”

    話音未落，有人低斥打斷，“明暢，休得胡言亂語?！?/br>
    眾人皆是一頓，隨即齊齊看向門口，只見來人身著茶褐色平紋錦袍，面白留須，氣度出眾隨和。

    竟是左相張賢宗親自來了。

    第113章

    左相親臨, 堂內(nèi)氣氛瞬時(shí)變樣，無人再敢隨意出聲。

    崔慕禮與柳朋興拱手行禮，恭聲喊：“下官見過左相大人。”

    崔夕珺與蘇盼雁亦是低眉斂目, 手指相扣腰側(cè), 彎腿屈膝行禮。

    唯有張明暢，臉上浮現(xiàn)得意，上前喊道：“爹, 您總算來了！”

    張賢宗道：“明暢，過來?！?/br>
    張明暢站到他身后, 下顎微仰, 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

    張賢宗朝眾人笑道：“各位無需多禮，今日我恰好在府中休息，接到消息便趕來瞧瞧。”

    柳朋興連忙請(qǐng)他上座, 差人奉上茶水, 畢恭畢敬地又講了遍始末。

    張賢宗聽完, 放下茶盞，對(duì)張明暢道：“明暢, 還不向崔三小姐道歉？”‘

    張明暢眨眨眼，不明所以，“爹, 您聽岔了不成？是她打了我……”

    張賢宗抬手制止他，“休要多言，崔三小姐是正經(jīng)的官家小姐, 行止最是端方，定是你說話口沒遮攔, 無意間得罪了崔三小姐?！?/br>
    無意間。

    張明暢腦中靈光一現(xiàn), 忽就滿臉愧色, “您說的對(duì)，是我疏忽大意?！彼D(zhuǎn)向崔夕珺，有模有樣地作揖，“崔三小姐，都是我的錯(cuò)，我向你真誠道歉，望你大人有大量，能原諒我這一回。”

    張明暢在眾目睽睽下低頭認(rèn)錯(cuò)，崔夕珺只能冷著臉道：“行了，我便原諒你這一回?！?/br>
    崔慕禮卻道：“夕珺，向張公子道歉?！?/br>
    崔夕珺難以理解，對(duì)方都道歉了，哥哥為何？

    “道歉?！贝弈蕉Y重復(fù)。

    崔夕珺不情不愿地道：“張公子，對(duì)不住?！?/br>
    張明暢笑嘻嘻地道：“無礙，無礙，夕珺小姐性情直爽，我能理解?！?/br>
    至此，兩方“各打五十大板”，折騰半天的矛盾就此化解，柳朋興不禁松了口氣。

    張賢宗嘆道：“小孩子們間的斗氣，竟鬧到了京兆尹……真是讓柳大人見笑?！?/br>
    柳朋興哪能真往下接，說了些客套話打圓場(chǎng)，半刻鐘后，總算送走了兩撥貴客。

    *

    張賢宗與崔慕禮在前頭走，其余人乖乖在后頭跟著。

    張賢宗先行半步，邊走邊道：“崔賢侄前段時(shí)間破獲紅河谷災(zāi)銀案，立下大功一件，我早有意向賢侄道喜，奈何一直未有機(jī)會(huì)與你碰面。”

    崔慕禮笑道：“左相過譽(yù)，慕禮不過是做好分內(nèi)之事，萬不敢獨(dú)攬功勞。”

    “賢侄真是一如既往的謙虛。”張賢宗側(cè)眸，關(guān)切道：“前幾日四皇子設(shè)宴，本想與你痛飲暢談，豈知賢侄抱病。今日我觀你臉色的確氣血不佳，恰好我府中有一枚太歲丹，待會(huì)便派人送到你府上，賢侄用后，定能藥到病除。”

    “太歲丹乃起死回生的神藥，豈能因小小病癥而浪費(fèi)？”崔慕禮道：“慕禮心領(lǐng)您的好意，但此物卻萬不能收?！?/br>
    張賢宗笑笑，并不勉強(qiáng)。

    待出了京兆府，張賢宗道：“賢侄，請(qǐng)借一步說話?！?/br>
    二人走到角落，張賢宗負(fù)手而立，瞧著遠(yuǎn)處正跟在崔夕珺身后，鍥而不舍想要搭話的張明暢，深深嘆了口氣。

    他道：“我與夫人成婚多年，膝下唯有此子，夫人對(duì)其多有寵愛，以至于他為人張揚(yáng)，心性不定。”

    崔慕禮耐心恭聽。

    “不瞞賢侄，我兒明暢，思慕崔三小姐許久?！睆堎t宗道：“他三番兩次挑釁崔三小姐，無非是想以拙劣的手段，引起崔三小姐的注意……崔三小姐反感是情有可原，但賢侄放心，我兒雖頑劣，本性卻善良，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br>
    崔慕禮微怔，低聲道：“左相說的是?！?/br>
    “話已至此，我便跟賢侄直言不諱?！睆堎t宗道：“我觀崔三小姐秀外慧中，百伶百俐，我兒若得此賢妻，想必定能痛自創(chuàng)艾，后以立業(yè)?！?/br>
    言罷，他淺笑著問：“賢侄以為如何？”

    崔慕禮輕斂長(zhǎng)眸，歉道：“夕珺自幼喪母，性情沖動(dòng)，父親與祖父有意多留她幾年……”

    “我懂?！睆堎t宗雖有遺憾，卻通情達(dá)理，“崔侍郎膝下只得此女，定然珍之更愛之，只可惜，我張崔二家無緣結(jié)親?！?/br>
    他長(zhǎng)吁短嘆，拍拍崔慕禮的肩，“我順嘴一提，賢侄切莫往心里去?！?/br>
    隨后，張賢宗帶著張明暢率先離開。與此同時(shí)，一輛馬車停在京兆府門口，丁明軒掀簾探出頭，驚訝地喊：“慕禮，你也來了？”

    原是蘇盼雁的仆人也去遣人喊了“救兵”。

    事情既然已處理妥當(dāng)，丁明軒便提出去知味樓聚聚，被崔慕禮淡淡拒絕。

    他道：“我還有事，下回再邀丁兄相聚?！?/br>
    蘇盼雁輕咬紅唇，祈求地望向崔夕珺，希望她能出言相勸。

    換做往常，崔夕珺定會(huì)不遺余力地撮合二人，然而此刻……她無視好友的殷切，喏喏道：“二哥，我與你一道回去?！?/br>
    她跟著崔慕禮上馬車，剛坐穩(wěn)便聽他道：“崔夕珺，你可知錯(cuò)在何處？”

    崔夕珺有氣無力地道：“我不該與他鬧到京兆尹，讓旁人看我崔家笑話。”

    “崔家殊榮是由祖輩世代孜孜不怠、勠力積累而來，它看似靡堅(jiān)不摧，實(shí)則危如累卵。你身為崔家的一份子，需知百忍成金的道理，而非仗著身有依仗，遇事只會(huì)風(fēng)風(fēng)勢(shì)勢(shì)?！?/br>
    崔夕珺被訓(xùn)得眼眶泛紅，“哥哥，我是想躲開他，是他不依不饒，追著調(diào)——調(diào)戲我！”

    她是崔家嫡出的三小姐，卻被張明暢當(dāng)成窯姐兒般調(diào)戲，她怎么忍得了這種委屈！

    崔慕禮道：“人之聰慧，貴在取巧，而非蠢如蠻牛，橫沖直撞?！?/br>
    崔夕珺無聲落淚，縱然萬般委屈，卻不敢頂撞兄長(zhǎng)。

    崔慕禮道：“明天起，身邊再加兩名護(hù)衛(wèi)，有任何異動(dòng)便派人通知我，切不可輕舉妄動(dòng)。”

    崔夕珺拭著眼角，訥訥點(diǎn)頭。

    崔慕禮閉目小憩。

    朝堂深崄，風(fēng)譎云詭，行差踏錯(cuò)便會(huì)惹來傾覆之禍。

    眼看立儲(chǔ)將被眾臣提上議程，四皇子與張賢宗屢次向他遞出橄欖枝，尤其是方才，張賢宗親自出馬，以夕珺的婚事為試探，卻被他婉轉(zhuǎn)拒絕?？上攵撕蟠迯垉杉覜芪挤置?，再無談和的可能。

    “千里之堤，毀于蟻xue。”他道：“夕珺，謹(jǐn)言慎行，謹(jǐn)言慎行啊?！?/br>
    崔夕珺是個(gè)豆蔻年華的閨閣少女，她不懂朝堂爭(zhēng)斗，不懂陰謀詭計(jì)，更不懂兄長(zhǎng)肩上背負(fù)的重?fù)?dān)有多沉重。

    她唯一能感受到的是，兄長(zhǎng)疲憊不堪，似是心力憔悴。

    她想起前幾日，去蒹葭苑時(shí)聽到的傳聞。

    據(jù)說二哥抬了兩箱子寶樗閣的寶貝獻(xiàn)給謝氏，想請(qǐng)她應(yīng)許他與謝渺的婚事，豈料謝渺奪門而入，斷然拒絕，并聲稱要去清心庵落發(fā)。

    無論二哥怎樣祈求，謝渺都無動(dòng)于衷，沒過多久，她便又前往清心庵“小住”，而二哥病癥加重，都到了咳血的程度。

    她先時(shí)開心，后是茫然。

    謝渺如愿沒有成為她的嫂嫂，但二哥卻去了半條命……這是她想要的嗎？

    崔夕珺努力回想謝渺從前討人厭的樣子，但腦中浮現(xiàn)的卻是花朝宴上，她挺身而出的背影；是小慕晟從懷中滑落時(shí)，她及時(shí)托著自己，那雙細(xì)弱而堅(jiān)定的手。

    謝渺為何要走？在大家都習(xí)慣了她的存在后，為何堅(jiān)持要走？

    崔夕珺忽然問：“二哥，你會(huì)去接謝渺回來嗎？”

    許久之后，崔慕禮低不可聞，卻又?jǐn)蒯斀罔F地道：“會(huì)。”

    *

    長(zhǎng)街敞亮，張家的馬車與崔家背道而馳。

    車內(nèi)裝飾精致，華麗非常。張賢宗與張明暢共坐，中間隔著一張紅木案，案上擺著瓜果點(diǎn)心與茶水，另有熏爐吐香，淡煙裊裊。

    張賢宗雙手揣在袖中，眉眼寧和，瞧不出心緒波動(dòng)。

    張明暢迫不及待地問：“爹，我照你說得辦，將崔夕珺的家里人鬧出來了，然后呢？您跟崔慕禮提我與崔夕珺的婚事了嗎？他怎么說？”

    張賢宗朝他搖搖頭，“崔二公子稱，他父親膝下唯有此女，想多留崔三小姐幾年。”

    張明暢沉下臉，不悅地道：“她都十六了，還要留到幾時(shí)去？今年與我定親，明年成親，后年再替我生個(gè)大胖兒子……這不都剛剛好嗎？”

    張賢宗道：“明暢，你須知崔家世代清貴，尤其二房出了個(gè)狀元郎，想必日后風(fēng)光無限，嫁女選婿當(dāng)是慎之又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