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費勁遏制住心底的蠢蠢欲動，正脫了衣裳打算洗漱，張明暢卻徑直推門進來。

    女子嬌軟雪白的肩頭闖入眼里，張明暢甚至忘記來意，眼中浮現(xiàn)欲念，二話不說，將人壓在桌子上……

    云雨停歇，張明暢摟著關(guān)月照倚靠在床頭，笑嘻嘻地問：“我聽說你下午表現(xiàn)甚好，得到我爹的獎賞了？”

    關(guān)月照捋著耳后的一撮長發(fā)，嬌聲道：“公子既已知曉，又多余來問我？”

    張明暢摸著下巴，又笑了兩聲，“我就說，你琴技出眾，必能討我爹的歡喜。”

    關(guān)月照的笑容微滯，又聽他道：“我爹近日犯了頭疾，需聽琴才能緩解，剛好你擅長彈琴，明日起，你便搬去他院里，方便他隨時召喚……”

    關(guān)月照的神色漸漸麻木，而張明暢毫無所察，還在興致勃勃地道：“我再給你添兩個丫鬟帶過去，平日里什么事都不用干，專心伺候我爹就行……”

    關(guān)月照順從地應(yīng)了聲，眼中卻分離出一種截然相反的自嘲。

    呵呵，她習(xí)慣了。

    從父母將她賣進花樓的那天起，她便習(xí)慣了被人當(dāng)成玩物、棄如敝屣的生活。從一個男人的懷里再到另一個，都是替人暖床，有什么不同？此番也一樣，不過是從張明暢手里，再去他爹……

    關(guān)月照突發(fā)奇想地捂住嘴，輕輕嘔了聲。

    張明暢問道：“怎么了？”

    關(guān)月照忐忑地道：“公子，奴婢的月事好像遲了……”

    張明暢本能地皺眉，“你沒喝避子湯嗎？算了算了，明日叫大夫來把把脈，有了就趕緊拿掉，趕緊將身子養(yǎng)好些，父親那邊還等著你去彈琴呢?！?/br>
    關(guān)月照扯開唇，笑容卻慘淡，“好，都聽公子的?！?/br>
    *

    謝渺離開的這段時間里，崔府眾人的生活依舊。

    謝氏忙著打理內(nèi)務(wù)與照顧慕晟，努力讓自己忙碌，方能少惦念些在清心庵中的侄女。

    崔夕寧婚事暫妥，恰好崔夕蓉與崔夕彤年歲漸長，便開始帶著她們學(xué)琴棋書畫。

    崔夕珺比起往常安靜不少，常去陪陪祖母說話，極為偶爾的時候，竟也會去謝氏院中抱抱小慕晟。

    一切似乎都在變好，除了崔慕禮。

    不管用多少湯藥，他的臉色都仍舊蒼白，眸中難見往日從容，留下的唯有深不見底的沉寂。

    喬木與沉楊見了難免心酸，他們二人都知曉能治好公子病的“良藥”是何，然而……唉……

    實在沒辦法，沉楊便在京中到處搜羅古書古畫，試圖用這些東西來討公子歡欣。

    這日下午，沉楊抱著幾卷古畫回來，見崔府門房正語氣不耐，跟一名戴著兜帽的女子說話，“都告訴你了，不成就是不成，你說破天了都不可能?！?/br>
    他沒在意，正想跨門而入時，卻被對方急急喊住。

    “這位公子！”女子追到他面前，摘下兜帽，露出一張絕色臉龐，“你還記得奴家嗎？”

    沉楊是護衛(wèi)，除去身手矯健，還需記憶過人。他見對方頗為眼熟，隨即在腦海中翻出與對方僅有的兩次見面。

    她是跟在張明暢身后的那名歌姬。

    他皺著眉道：“你來崔府有何事？”

    關(guān)月照道：“奴家有事，想親口告知崔二公子?！?/br>
    沉楊想也不想地回絕：“公子不便見客，你回去吧。”

    眼看他越過身要走，關(guān)月照顧不得其他，邊追邊壓低聲音，“奴家有關(guān)于張家的重要消息要親口告訴崔二公子，麻煩你替我通傳一聲，若錯過了消息，崔家便會惹來大禍，到時候你便是懊悔也來不及！”

    沉楊頓住腳步，見她神色凝重，無半分輕浮后，斟酌著道：“你先跟我來。”

    *

    關(guān)月照在偏廳等了許久許久，久到她以為計劃落空，不可能見到崔二公子時，門被人由外打開。

    崔慕禮背光而立，頎長俊挺，高貴冷然。

    關(guān)月照眼眸倏亮，朝他婀娜福身，“崔、崔二公子?！?/br>
    崔慕禮用余光淡掃過她，跨過門檻，徑直走到主位落座。

    關(guān)月照愣愣地看著他，半年未見，崔二公子仍風(fēng)姿斐然，仔細瞧，卻比記憶中要寡淡許多，猶如明珠蒙塵，整個人晦暗許多……

    崔慕禮道：“沉楊說，你有重要消息要親口告訴我？”

    關(guān)月照回過神，輕道：“是，奴家有關(guān)于張家的重要消息想告訴公子。”

    崔慕禮向來不愛廢話，“說?！?/br>
    關(guān)月照本準備了滿腹的話語來說服他，此刻卻只能盡數(shù)吞回去。她在對方冷冽的目光中，不自覺地斂容正色。

    她道：“奴家月照，是左相府中的一名歌姬……”

    她將自己讀懂唇語，無意間探得張氏父子謀劃的事道來，偷偷抬眸觀察，卻見對方面色無波。

    “崔二公子?！标P(guān)月照跪倒在地，伏低身子道：·“奴家所言句句屬實，萬不敢有半字虛言！”

    崔慕禮問：“你是張明暢的人，卻來向我投誠，關(guān)月照，你意欲為何？”

    關(guān)月照心口一跳，忐忑地道：“自左相升遷宴上與公子初見，奴家便對您惦念不忘，心里盼著，若能有機會到您的身邊，哪怕只是掃地送水，此生都無憾矣……”

    她深情地望著他，眉眼含著三分楚楚可憐，三分翹首以盼，還有四分的仰慕敬佩。

    她生得絕色，媚態(tài)天成，尋常男子或許會迷失在這種低微卻帶著完全臣服的柔順中，而崔慕禮卻只半掀眼皮，冷冷地道：“關(guān)月照，我以為你是個聰明人?！?/br>
    關(guān)月照輕咬下唇，雙眸盈動淚光，“公子，月照不求名分，只求能跟在您身邊……”

    “與其說一堆沒用的廢話，倒不如提出切實的要求。”崔慕禮道：“別讓我覺得在跟一個蠢貨做交易?！?/br>
    做交易？

    她鼓足勇氣問：“是因為您的表妹容不下旁人，公子才不肯收我？”

    崔慕禮有輕微恍神，破天荒的沒有無視，反而道：“我既心悅她，自然不會讓她難過?！?/br>
    關(guān)月照如吞了黃連般，從頭苦到心里。羨慕，真是羨慕啊，若她也出身清白，若她也……

    guntang的胸膛逐漸變涼，她抹去眼淚，堅定地道：“作為交換，奴家想離開京城，以全新的身份到別處生活?！?/br>
    “諾?！贝弈蕉Y道：“若消息屬實，會有人來接你?！?/br>
    關(guān)月照離開后，崔慕禮靜思許久。

    果不其然，他剛表明態(tài)度，張賢宗便想方設(shè)法地往崔府潑臟水。

    大房，大伯在外養(yǎng)得妾室……

    崔慕禮正欲起身，忽見沉楊闖進門外，驚慌失措地喊：“公子，不好了！”

    崔慕禮皺眉。

    沉楊道：“安插在清心庵的女護衛(wèi)以信鴿來報，說表小姐發(fā)現(xiàn)了端倪，如今正去找慧覺師太給她剃度出家！”

    第115章

    事情究竟是怎么發(fā)生的呢？

    崔慕禮在想, 謝渺也在想。

    半月前，她如愿住進清心庵，過上了夢寐以求的修行生活。拂綠和攬霞雖跟在身邊, 但她開始凡事親力親為，也逐漸改變兩名小丫鬟的想法, 勸服她們?nèi)ド较律睢?/br>
    謝渺則安心等待三個月后的剃度。

    她起初并未生疑，畢竟她與師太兩世相識，知曉對方為人良善且誠信。即便姑母私底下定囑托過她, 但沒關(guān)系，姑母的手伸得再長，也不可能事無巨細地盯著。

    直到她身邊出現(xiàn)了兩個人。

    以往幾次在清心庵小住時, 她跟庵里的諸位弟子打過照面，稱不上熟識, 但或多或少都有些印象。

    清心庵的女弟子大多出身貧困，因各式各樣的機緣, 從小便進入庵堂生活。常年在佛音中接受熏陶, 使得大家都清心寡欲, 待人處事都恪守禮教, 保持距離。

    淡泊如水，恬靜閑適, 便是謝渺對出家人的一貫印象。

    卻說此次進庵, 謝渺離開了拂綠和攬霞的照顧, 周圍會若有似無出現(xiàn)另兩道身影。

    謝渺早課時, 偶爾能見到兩張陌生面孔, 聽旁人稱她們?yōu)椤懊钊荨迸c“妙如”。比起其余弟子的纖弱, 妙容與妙如的個頭在女子中當(dāng)屬高挑勁拔, 往女弟子中間一站, 顯得頗為乍眼。

    妙容與妙如雖法號相近，兩人間卻不熟絡(luò)，大部分的時候，她們都專心做事，不與旁人搭話。

    謝渺并未察覺到不對。

    清心庵作息規(guī)律，每日寅時末，會有巡邏的女尼繞著庵堂打鑼，示意眾人起床誦課。誦完早課，大家方能用些素食早膳，隨后進行禪修誦經(jīng)……午膳后，同樣是晚課禪修，再是敲鑼止靜。

    其中，女弟子們每個月會輪流進行打鑼、清掃、下廚等等職務(wù)。謝渺因是貴客，又是帶發(fā)修行，慧覺師太并未讓她與女弟子們同住，更未安排她做這些瑣事。

    為此，謝渺費了一番功夫說服慧覺師太。

    “佛曰，眾生平等，我到庵中修行，便與其他弟子們沒有分別，旁人都干得，為何我干不得？師太不應(yīng)殊待我?！?/br>
    在她的強烈堅持下，慧覺師太無法，只得安排她清掃與準備膳食。

    說起來，謝渺是正經(jīng)的小姐出身，從記事起，身邊便跟著兩名忠心耿耿的小丫鬟，不論生活再困苦，都有她們將衣食住行打點妥當(dāng)。

    前世就更不說了，嫁給崔慕禮后，她十指不沾陽春水，完全是貴婦人的派頭。

    但這難得到謝渺嗎？難不倒。不會清掃，她可以學(xué)，不會做膳食，她也可以學(xué)。往后人生的幾十載中，她會去學(xué)習(xí)許多未做過的事情，成就一個全新的自己。

    做姑子，她可是相當(dāng)認真的！

    用完早膳后，她拿著掃帚去殿外的院子清掃。

    仲冬天氣寒冷，葉落草枯，院中一片凋敝。

    謝渺穿著件灰色的襖袍，臉龐白得發(fā)亮，更襯得一雙黑眸靈動生輝。她呼出一口氣，動了動僵硬的手指，隨即握住掃把，埋頭認真地清掃。

    掃帚以竹枝扎成，柄上有竹節(jié)，用慣了的人不覺得如何，對于謝渺這等嬌生慣養(yǎng)的人卻……有些疼。

    她姿勢不甚熟練地清掃了會，地上的臟東西沒掃干凈，掌心倒被磨得生疼。

    她攤開手，只見掌心輕微發(fā)紅，輕輕按壓，嗯，更疼了。

    真是嬌慣！

    謝渺暗笑自己沒用，握著掃帚準備繼續(xù)清掃，余光卻瞥到一抹身影加入。

    “謝小姐?！眮砣耸敲钊?，朝她微微一笑，隨即不等她回應(yīng)，便專心致志地干起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