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護士做好工作離開病房，卓蘊仔細地看過趙醒歸雙腿的姿勢，撥拉了一下導(dǎo)尿管，幫他調(diào)整了一番，就關(guān)掉大燈爬回病床。

    “好啦，說好久了，睡覺吧?！彼H親趙醒歸的嘴，“晚安，趙小歸，做個好夢?！?/br>
    趙醒歸摟著她，與她貼得嚴嚴實實，說：“晚安，卓蘊，我愛你?！?/br>
    ——

    經(jīng)過三天術(shù)前檢查，趙醒歸通過了各項手術(shù)評估，被安排好確切的手術(shù)時間。

    七月六號早上，趙偉倫帶著趙相宜從錢塘坐飛機趕到北京，下午兩點，趙醒歸在家人們的祝福聲中，被推入手術(shù)室，開始經(jīng)歷他受傷后的第三次手術(shù)。

    第78章 、“我現(xiàn)在很糟糕，我怕她不喜歡我。”

    趙醒歸睡得很沉, 突然感覺有人在“啪啪”拍他的臉。

    怎么還打人呢？他想。

    “醒了醒了?！蹦鞘莻€陌生女聲，嗓門兒很大，“你叫什么名字？”

    趙醒歸困得睜不開眼, 迷迷糊糊地回答：“趙醒歸?！?/br>
    聲音氣若游絲，他還想睡。

    “知道自己在哪兒嗎？”

    趙醒歸腦子有點糊涂, 想了一下才回答：“北京, 醫(yī)院?！?/br>
    “你是來做什么的？”

    “手術(shù)。”

    “睜眼, 看看他們是誰，都認識嗎？”

    趙醒歸很努力地睜開眼睛，頂燈明晃晃地照著, 他瞇了瞇眼, 就看到上方圍著好幾個腦袋，面目模糊，一個個都在喊他：

    “小歸！”

    “哥, 哥！”

    “小歸??！”

    ……

    趙醒歸動了動嘴唇，又聽到那人問：“認識嗎？這人是誰？”

    他的視線逐漸聚焦, 終于看清一張微笑的臉龐, 熟悉的鵝蛋臉，明亮的大眼睛, 還有唇角露出來的兩個小梨渦。

    他輕輕地說：“我女朋友。”

    大家都笑了，那人說：“行了, 困的話就再睡會兒，手術(shù)已經(jīng)結(jié)束啦?！?/br>
    趙醒歸實在抵擋不住困意, 如蒙大赦一般，頭一歪又睡著了。

    這一覺不知睡了多久, 趙醒歸終于從麻醉中醒來, 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躺回病房, 房間里很安靜，陪伴的人都不在了，身邊只有一個苗叔。

    趙醒歸忍住暈眩感，叫他：“苗叔。”

    “哎哎，小歸，你醒啦？”苗叔一直守著他，“你睡了好久，你mama他們都回酒店了，明早會來看你?！?/br>
    趙醒歸問：“幾點了？”

    “十點多了?！泵缡迕X袋，“還疼嗎？”

    趙醒歸很虛弱，講話聲音特別輕：“還好，背不太舒服，我想翻身?！?/br>
    苗叔說：“還不能翻身，醫(yī)生說了，你現(xiàn)在只能這么躺著，明天他們檢查過，你才能翻身?！?/br>
    趙醒歸左手背打著點滴，右手放在被子外，他艱難地把手探到被子里去摸腿，發(fā)現(xiàn)自己沒穿褲子，摸了幾下后，很是泄氣地說：“苗叔，我腿還是沒感覺?！?/br>
    苗叔把他的手抓出來，握在手里拍一拍：“正常的，你爸媽問過醫(yī)生了，醫(yī)生說這個手術(shù)需要恢復(fù)期，哪有這么快啊，這什么，細胞，神經(jīng)細胞對吧？它都壞兩年多啦，總要給它一點時間才能重新活躍起來嘛?！?/br>
    趙醒歸委屈地看著他：“你別騙我?！?/br>
    “傻孩子，騙你干什么？”苗叔又去摸摸他的臉，“真沒騙你，醫(yī)生就是這么說的，你還得吃藥，要吃好久，說是營養(yǎng)神經(jīng)的藥?！?/br>
    見趙醒歸神情失落，苗叔安慰他，“想小卓了吧？他們剛才一直陪你到探視時間結(jié)束才走，明天一早就會來看你。好孩子，又遭一次罪，沒事哈，有苗叔在呢，你好好休息，相信醫(yī)生，會好起來的?！?/br>
    “嗯?！壁w醒歸的腦袋還有些昏沉，麻藥的效果沒有完全退去，他全身無力，很快又陷入了夢鄉(xiāng)。

    ——

    就這么醒醒睡睡過了一晚，天亮了，早班醫(yī)生和護士進來查房，苗叔拉開窗簾，陽光灑進房間，趙醒歸睜開眼睛，覺得自己清醒了許多。

    清醒意味著麻藥退去，麻藥退去則意味著疼痛來襲。

    來的是位女醫(yī)生，苗叔按照她的吩咐幫趙醒歸翻身側(cè)臥，給醫(yī)生看他背上的手術(shù)傷口，他腰腹處裹著一圈繃帶，繃帶拆掉后，后腰傷處貼著紗布，醫(yī)生彎腰觀察時，趙醒歸疼得渾身發(fā)抖，咬著牙才沒哼出聲來。

    “挺好的，這幾天可以仰臥，也可以側(cè)臥，盡量不要趴著睡，一個月內(nèi)不要坐起來?！贬t(yī)生對苗叔交代各種護理細節(jié)，“有時候可以幫他活動一下腿腳，動作要輕緩，飲食方面可以吃一些……”

    苗叔拿著一個小本本，一邊聽一邊記。

    醫(yī)生交代完了，問趙醒歸：“小伙子，感覺如何？”

    趙醒歸聽到自己要臥床至少一個月，正在煩惱中，突然聽到這個問題，立刻反問：“醫(yī)生，我要多久才能知道手術(shù)有沒有效果？”

    醫(yī)生說：“這個因人而異，大多數(shù)狀況有改善的病人，都是在兩、三個月后，身體才會有比較明顯的感覺?！?/br>
    趙醒歸喃喃道：“兩、三個月?！?/br>
    也就是說，在卓蘊走之前，他就還是這么一副鬼樣子，不會有什么改變。

    他被前兩次手術(shù)弄怕了，又問醫(yī)生，“也有可能狀況不會有改善，對嗎？”

    “不要這么悲觀嘛?！迸t(yī)生的年紀和范玉華相仿，家里的孩子也和趙醒歸差不多大，對待他就比對別的病人要更有耐心，“你還小，身子骨都還在發(fā)育呢，多多少少總會有些好轉(zhuǎn)，好好休息，別想太多，知道不？”

    病區(qū)開放探視后，趙偉倫夫妻、趙相宜和卓蘊就來了。

    這一晚大家都沒睡好，每個人都掛心著趙醒歸，卓蘊來了以后，基本就霸著陪護椅的位子，沒人和她搶，誰都知道趙醒歸最想見的人就是她。

    卓蘊絞來熱毛巾幫趙醒歸擦頭、擦臉、擦脖子，趙醒歸眨著眼睛看她，問：“我現(xiàn)在是不是很丑？”

    卓蘊笑著說：“沒有呀，你一直都很帥。”

    趙醒歸挪動右手，卓蘊立刻握住他的手，將之貼在自己臉頰上，趙醒歸皺了皺眉，用只有她能聽見的聲音說：“卓老師，我背疼?！?/br>
    卓蘊往他右手上親了一下：“還疼嗎？”

    趙醒歸：“還疼?！?/br>
    卓蘊又湊過去，親了下他的臉：“這樣呢？”

    趙醒歸表情痛苦：“還疼?！?/br>
    卓蘊也不管病房里那些人有沒有在看，俯身親了親他的唇：“乖，給你吃個糖?！?/br>
    趙醒歸眉目舒展了些：“還想要?！?/br>
    “咳咳?！壁w偉倫清了清嗓子，范玉華則捂住了趙相宜的眼睛。

    卓蘊食指點點趙醒歸的鼻尖：“你meimei在呢，矜持點?！?/br>
    趙醒歸不再任性，和卓蘊聊起天來：“卓老師，你上次說你幾號面簽？”

    卓蘊說：“十號，大后天。”

    趙醒歸對卓蘊的面簽有心理陰影，說：“你要去上海，東西都帶著嗎？讓穆哥陪你去吧，安全點?！?/br>
    “你好cao心啊?！弊刻N咯咯笑，“東西我沒帶，在我媽那兒，我打算后天回錢塘，帶我媽去上海面簽，我和她說過了，面簽完就帶她來北京。她還沒來過北京，剛好我這陣子都在這兒，可以陪她出去玩幾天。我媽這么多年都沒旅游過，一直想來看看天/（安）/門?！?/br>
    趙醒歸眼睛瞪大了，急道：“你別讓她來醫(yī)院！”

    卓蘊問：“為什么？”

    趙醒歸語氣不安：“我現(xiàn)在很糟糕，我怕她不喜歡我?！?/br>
    “不會的。”卓蘊摸摸他的臉，綻開笑，“我喜歡的男孩，我mama一定喜歡，我眼光可比她好多了?！?/br>
    ——

    趙醒歸的住院生活過得簡單又規(guī)律，每天二十四小時躺在床上，只有在喂飯時才能稍稍搖高一點床背，讓他舒服一會兒。

    有家人們的陪伴，他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好，背上的疼痛也在可控范圍內(nèi)，每天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躺尸生活。

    趙偉倫、范玉華和趙相宜不是成天待在醫(yī)院，病房里人太多并不利于趙醒歸休息，一家三口就每天早上過來待兩個小時，范玉華會在傍晚時再來一趟，給病房里的三人送飯。

    卓蘊一直都在，從早到晚，直到探視結(jié)束才會離開。

    她學(xué)著給趙醒歸喂飯，幫他擦身、擦臉，陪他聊天、看電影，護士來給趙醒歸換藥時她也沒走，就站在邊上看，第一次看到趙醒歸的光屁股。

    截癱患者除了雙腿，屁股上的肌rou也會萎縮，卓蘊記得她和趙醒歸第一次去紫柳郡籃球場時，他說過的話，他說他有點肌rou萎縮，屁股不能在硬的地方坐。

    直到現(xiàn)在卓蘊才知道，他為什么會那么說。

    他的屁股顯而易見得與常人不一樣，皮膚是病態(tài)的蒼白，肌rou松弛無彈性，側(cè)臥時腰身凹陷，胯骨突出，下半身消瘦得令人心疼。

    護士離開后，苗叔幫趙醒歸變回仰臥的姿勢，對卓蘊說他下樓去抽根煙，把病房留給一對年輕人。

    卓蘊在趙醒歸身邊坐下，抓著他的手看了會兒，說：“你指甲長了，我?guī)湍慵粢幌??！?/br>
    她拿著指甲鉗為趙醒歸剪指甲，病房里響起“咔噠咔噠”的聲響，趙醒歸轉(zhuǎn)過腦袋看著她，問：“害怕嗎？”

    “嗯？”卓蘊抬眼瞅瞅他，“害怕什么？”

    “我說過，我身子不好看。”趙醒歸說得很輕，“我努力鍛煉了，還是沒有用，你會不會害怕？”

    卓蘊搖頭：“不害怕?！?/br>
    “我怕你不喜歡?！壁w醒歸眼睛落在自己被她抓著的右手上，“我自己都不喜歡。”

    “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又不是喜歡你的屁股，你要有自信啊趙小歸?！弊刻N剪完右手，又換到他的左邊去幫他剪左手，剪得更加小心，他手背上還掛著留置針，正在輸液中。

    趙醒歸思索著她的話：“所以你的確覺得我屁股不好看，對嗎？”

    卓蘊：“……”

    生病的人真的很容易胡思亂想，卓蘊知道趙醒歸這幾天已經(jīng)被無休止的臥床磨得沒脾氣了，平時再酷再驕傲的人，住了院，連條褲子都不給穿，那點兒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自信心，這時候差不多也消耗殆盡。

    他變得敏感多疑，還患得患失，每天早上解完大便都要開窗通風(fēng)一小時，這可是七月啊，開著窗，病房里很快就會變熱，護士進來發(fā)現(xiàn)了，罵了趙醒歸一頓，他還是不讓苗叔關(guān)窗。

    就算是這樣，等卓蘊等人來看他時，他依舊會拉著卓蘊的手，小小聲地問她房間里還有沒有味道，他總覺得味道沒散掉，怕大家會覺得惡心。

    現(xiàn)在，他又陷入了身材焦慮，看著卓蘊堪稱完美的身材比例，趙醒歸越發(fā)難堪。還是那句話，在某方面，他覺得自己毫無魅力，超級不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