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聽過虛不受補！”相安笑得無奈，只連忙將珠子吐出，“不過七日，我若吞下兩顆金珠，屆時便真的得羽化了。我收著，過兩天再服可好？”

    “行吧！”小雪偷偷緩過一口氣，重新伏在相安腳畔，開口道，“當(dāng)真如你所料，洪莽源里有紅塵濁氣進(jìn)入，這些氣澤中大多都是女子的怨氣，盡數(shù)飄往這髓虛嶺中?！?/br>
    “氣澤中大多是女子怨念……”相安想起初見棲畫時，她周身彌漫的氣澤，眼中閃過一絲蔑視，卻也沒再上心，只繼續(xù)道：“那便不是全部，那剩余的去了哪，你可探得清楚了？還有這紅塵濁氣從何處而來？是叢極淵還是九幽河？”

    “我去過叢極淵，那里尚且潔凈，因是從九幽河上來的。”小雪回憶道，“那日我本想細(xì)細(xì)查探一番，結(jié)果八部蠻神現(xiàn)于九幽河，我還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

    “我……我看到了君上！他在九幽河上幫助凈化，后來也不知怎么的，九幽河上騰起一以氣化形的男子，雖因水霧包裹，辨不清眉眼神態(tài)，可是我總覺的十分熟悉！”

    “你覺得熟悉？”相安眉間深鎖，“你常日在我身邊，能見過幾個人……”

    “反正那個以氣化形的人出手十分狠辣，仿若與君上有什么恩仇大恨似的，那個身影……就是很熟悉！”

    “深仇大恨......”相安幽幽開口，“那身形可像……闕兒？”。

    “對，對對，是相闕殿下！”小雪頓時大驚，“殿下出了穹宇？”

    “你輕些？”

    “嗯嗯！”小雪嚇得不知所措，“那那也不對啊，若是殿下出了穹宇，六十四路將早該來報了，如何您半點音訊也未收到。難不成是送信去了七海？”

    “你說你看見了他，是人形還是原身？”

    “他？君上嗎？是原身，從始至終我都未看見他現(xiàn)出人形。而且那原身也弱的很，整整纏斗了半夜方才制服了相闕殿下。不對不對，那也不是殿下，不過是些許氣澤化形的?！?/br>
    相安忍著心悸，籠在廣袖中的手慢慢握緊成拳。她比誰都明白，相闕是不可能在短時間內(nèi)憑空破除六十四路星靈將的陣法走出大宇雙穹的，唯有一法能讓他踏出穹宇……可是她不敢去想，尤其是在此番境地里，她孤苦一人，血脈之情便顯得尤為珍貴。于是，她竟滋生出一點對這個同胞手足的思念。

    “凡塵和洪莽源中可有生靈受損，可有魂魄不寧？”良久，相安帶著顫抖的聲音響起，言語間還帶著小小的僥幸。

    “這倒沒有聽說。應(yīng)是沒有！”

    她輕輕舒出一口氣，她想只要闕兒雙手未占鮮血，一切便都來得及。

    “我們走，去冥府！”她豁然起身，也不知是哪里聚來的精神和力氣。

    “現(xiàn)在嗎？”

    “嗯，馬上走！”

    小雪點點頭，將將化出原身，滄炎便破開結(jié)界進(jìn)來了，霞光直入相安雙眼，復(fù)了她短暫的光明。頓時，雪毛犼抖開一身長毛，到底被相安一個眼神擋了回去。

    “少主神色匆匆，是要離開了嗎？”

    “此間恩情已了，相安沒有再留下的理由?！?/br>
    “少主有傷在身，大可休息幾日再行離去，何必急于一時?！彪S著話音落下，棲畫亦施施然踏入房內(nèi)。

    相安抬眼望去，對面的女子如今的面色愈發(fā)好了，碧帶烏發(fā)之下，眉間朱砂如血，照著一張如脂面龐，熠熠生輝，周身更是神澤仙氣繚繞。她脫下斗篷，現(xiàn)出一身飄帶的青袍，袖口間是垂地的碧紗綢緞。

    “少主的半顆之靈，我用的甚好！在此謝過了?！睏嬌锨耙徊?，執(zhí)起相安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處?！吧僦鳎绱藲鉂闪鬓D(zhuǎn)，可還熟悉？”

    棲畫浦一靠近相安，相安便覺得周身氣息又開始混沌起來。她也沒有掙扎，由她握著，感知原本屬于自己的神靈。片刻后更是主動伸開五指，細(xì)細(xì)撫過棲畫胸口。她傷的太久，手腕間因連著兩年渡化怨?jié)芍畾?，剖開取血，便皆是又密又細(xì)的傷痕。卻也不知何時，連著手指都開始不甚靈活，只要稍稍用力，腕間便開始現(xiàn)出血痕。便如此刻，她本只想伸手感知一下自己的那半顆神澤之靈，然而看見棲畫一身青衣，心中便有些惱意，五指拂過她胸口竟有些用力，待手觸碰到她衣襟的一瞬，她竟不自覺地抓在了手里。如此，腕間那些細(xì)小的傷痕便重新裂開來，凝出一顆又一顆細(xì)小的血珠，滾落在棲畫的青衣上。

    “抱歉……”相安收回手，淡淡道，“我弄臟了你的衣服！”

    “無妨！”棲畫驀然往后退了一步，她望著眼前明明已經(jīng)虛透了的女子，心中卻莫名生出一絲懼意。

    相安笑了笑，“既如此，相安告辭了！”

    “少主且慢！”

    “七海毓?jié)删У钌星覕r不住我！”相安轉(zhuǎn)過身來，對著棲畫道，“更別提這區(qū)區(qū)髓虛嶺?！?/br>
    “少主誤會了。少主要走，自然無人敢攔。只是棲畫私心覺得，實在與少主有緣。您看，你我年齡相仿，皆喜著青衣，如今又同享一顆神澤之靈，甚至我們都愛著同一個男子……不知看在如此緣分上，棲畫能否向少主求一個恩典？”

    “我們沒有愛著同一個男子，我愛的是阿諾，他活在二十二萬年前，活在九天穹宇間。你愛的是凌迦神君，他尚在七海，卻與我無關(guān)。”相安頓了頓，仿佛因為說了太多話有些疲乏，聲色里始終綿軟淺淡，“至于你要的恩典，即是向我來求，我也可以不予。就此別過吧！”

    棲畫點點頭，“如此，少主一路保重！”

    然而，相安堪堪踏至門口，便覺得整個人一陣暈眩。她一把扶住了殿門，忍過胸腔中翻涌上來的酸澀之意，片刻才直起身來。

    棲畫和滄炎彼此對視了一眼，有些訝異，因為他們確實沒有攔她，卻不想這個女子當(dāng)真已經(jīng)這般虛弱。

    “少主還是歇一歇吧，我知道您不想見到我。其實也無妨，我即日便要離開嶺中去往七海，屆時少主便可自在些！?！睏嬜叩缴砼戏鲎×讼喟玻σ鉁\淺道。

    相安本欲拂開她，聽完她的話到底還是僵了一僵。

    棲畫向來心細(xì)，只繼續(xù)道：“棲畫此來，本就是與少主道一聲謝的，謝你贈我半顆神澤之靈。他日少主若愿意恢復(fù)萬年朝賀，我們穹宇再見！”

    “我等著那一日！”相安轉(zhuǎn)過身，眉宇朗朗間皆是風(fēng)華，“他日穹宇朝賀，你同凌迦神君攜手南面稱臣，我于君座之上，必定盛禮接見。

    “你……好！”棲畫愣了愣，微咬唇齒繞過相安，只對著滄炎重新浮起笑意：“師兄，此去七海千里之遙，你送阿棲一程吧?！?/br>
    髓虛嶺風(fēng)雪越來越大，相安站在漫天飄雪里，如同一只孤鶴搬執(zhí)拗地挺立著，不讓自己倒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親們，之前發(fā)錯了，發(fā)了最初版，抱歉！

    第60章 紅塵濁氣6

    “阿棲！”滄炎最后呼喚道。

    已經(jīng)準(zhǔn)備從云端躍下的女子頓了頓腳步，卻沒有回頭,只淡淡道：“師兄可還有什么要吩咐？”

    “我們送回少主,送上雄性荼茶花，我們……可以回頭的?！睖嫜咨炝松焓?卻沒敢撫上她的肩，“縱是君上君威猶在,但相安少主是純善之人……”

    “師兄,你在說胡話嗎？”棲畫轉(zhuǎn)過身來，抬眼望向滄炎，“從相安少主第一次途徑髓虛嶺,你將煥金顏送入她眼中開始,一切便都回不了頭了。”

    “阿棲，你……明明說只是想借她的身體陪一陪君上，我才將你神識融入煥金顏,地久天長的等這么個時機,你何必如此貪心?！?/br>
    “的確，我確實這般所想?？墒蔷掀珵榱俗o(hù)她,將煥金顏攝入了自己眼中，如此情勢發(fā)展，誰料到會這般精彩？”棲畫笑了笑,“再者貪心二字,阿棲與師兄彼此彼此，師兄多番留我，難道不是因為貪心？”

    “阿棲！”滄炎終于用力握上她的雙肩,“一入七海，便是死路。煥金顏入雙眸，一旦被開啟，最長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即可喪失心性?？墒侨缃癜四赀^去了，君上雖也受到侵害，卻依舊坐鎮(zhèn)七海。如此情智心性，你要如何瞞過他的眼睛？”

    “論情智，論心性，論修為，天底下幾個人勝得了君上！我就沒有想過要永遠(yuǎn)瞞著他，我只想同他綁在一起。我要的是他年論使，天下人說起凌迦神君，必想起我棲畫二字，如此我便知足了?！?/br>
    棲畫說話間，已經(jīng)化成了相安的模樣。本來握著她雙肩的滄炎，手下驀然一抖，仿佛真覺得碰的是相安，竟匆匆收回了手。

    棲畫卻不以為意，只捂上胸口笑道，“師兄，你看看可是一模一樣？”

    滄炎自嘲地點了點頭，他心下明了，幻化之術(shù)不過是微末的術(shù)法。以如今棲畫的修為，莫說凌迦，便是毓?jié)删У钅切┳o(hù)殿的仙君也可一眼識出真?zhèn)?。而棲畫口中的一模一樣，不過是融了相安的半顆神澤之靈。術(shù)法高深者，皆以氣澤識人，此番便算正中下環(huán)。

    “阿棲，當(dāng)年君上不過說你穿青衣有幾分少主模樣，你便郁結(jié)在心，覺得將你比作別人，欺辱了你?？扇缃?，你卻要化作他人模樣，伴在君側(cè)，你便不覺得恥辱了嗎？”

    “相比恥辱，我更怕被人忘記。我說了，我要的是同君上綁在一起。我要所有人念起他，便想起我?！睏嫿K于有些失態(tài)的吼道，也不過轉(zhuǎn)瞬便壓下了怒氣，抬手摸了摸滄炎的面頰，溫言道：“有師兄這般牽掛和守護(hù)，阿棲當(dāng)不枉此生?？砂珗?zhí)念，還望師兄成全！”

    滄炎握住了那只撫在他臉頰上的手，片刻方才輕輕推開，“既如此，此刻開始我們便該隔開些距離！”

    棲畫愣了愣，因滄炎難得這般同她說話，她心中竟有些惱意，一時沒了言語。

    “阿棲！”到底滄炎還是擔(dān)心她的，“我知道你的心思，只是你要如何過浮涂玨那一關(guān)？縱然，無論是相安少主心死亦或者失了神澤之靈，身心不全，名字已經(jīng)消散，還是君上因著煥金顏之故名字散去。上君者大婚，必經(jīng)浮涂玨驗證，屆時你又當(dāng)如何自處？”

    “師兄多慮了，你忘了嗎，虞姜說過七海齊出尋找他們的君后。便是君上仍舊有情，是故他的名字不會散去，如此只需刻下我的名字即可。屆時我離他咫尺之地，尋個機會讓他融了我的血，與我結(jié)下血咒，再催動煥金顏，便可讓他心甘情愿刻下棲畫二字?！?/br>
    “阿棲，你……”滄炎震驚到，“你如今內(nèi)丹乃是集了萬千女子怨氣凝結(jié)而成，若讓君上融了你的血，他便不再是神澤之身。他是天下九州的神祗之一，亦是蒼生其中之一的根基所在，他那一身修為若入了魔魘，便是蒼生之難！此舉萬萬不可！”

    “蒼生與我何干！”棲畫挑眉道，“師兄既然這般心系君上與蒼生，此刻你便殺了我吧，以此邀功，大概君上還能復(fù)你個二代之神！”

    “我……”滄炎望著棲畫，只覺心內(nèi)百感交集。

    “動手吧！”棲畫揚起頭，一步步走進(jìn)滄炎，有淚從她眼中緩緩劃出，“反正二十二萬年前我就該死了！反正這一生夙愿都是我癡人說夢罷了！反正，天下之大，也是容不下一個棲畫的！反正……師兄，原是我難為你了……為了君上和蒼生，你大可大義滅親！反正……反正你此刻動手，阿棲亦是沒有半點還手之力的……師兄……”

    不知何時，滄炎在棲畫一步步逼近的腳步中，定下了身形，兩人仿佛連著鼻尖都要將貼在一起，就這樣四目相對。

    良久，滄炎拂袖轉(zhuǎn)過身，躍下云端離去。

    “阿棲，至此一生，這是我最后一次護(hù)你！”

    棲畫望著周身流云飄渺，聽著耳畔風(fēng)聲颯颯，終于露出一點笑意，只是那笑意中夾著一顆淚珠。她用手擦去的瞬間，發(fā)現(xiàn)它竟是熱的。

    她看著有些濕意的掌心，到底還是甩了甩手，由著云中之風(fēng)將其吹干了。

    相安在嶺中，初時聽聞滄炎與棲畫去七海，雖然還是被晃心神，到底不過半日，她已經(jīng)定下心來，只想著快些去往冥府。然而她將將憑著記憶走至“春江芳甸”處，便被侍女汀覃攔住了。

    侍女跪在她身前，聲色哀切道:“求相安少主稍留片刻，待我?guī)煾富貋恚惺虑竽?/br>
    “求我？”相安笑了笑，“你看我如今模樣，可還能為他人做什么？”

    “師父曾私下交代我，少主只要愿意留在嶺中，便是應(yīng)了他之求！”汀覃直起身子，“少主，我?guī)煾甘橇忌浦?，只是?zhí)迷師叔，他不會傷你。求你等他回來！”

    相安本欲再說些什么，卻整個人晃了一晃，胸口處又開始滋生出絲絲疼痛和寒意，只得以手相捂，方才喘出一口氣。汀覃趕緊起身想要扶她，卻見一個白色的身影搶先扶住了。

    “師父，你回來了！”汀覃松下一口氣，滿心皆是歡喜。

    滄炎沒有說話，只凝了純正的靈力，送入相安體內(nèi)。

    片刻，相安已覺得氣息順暢了許多，胸口處亦不再疼痛，便知一時無需再受靈力滋養(yǎng)。便微微推開了滄炎，只淡淡道：“多謝！”

    然而滄炎卻沒有放開她，只繼續(xù)往她胸口處源源不絕地輸入靈力。相安沒有靈力之源，自是受不住這般磅礴的靈力貫入。

    “放開！”相安掙扎道。她心下明了，再多一刻靈力滋養(yǎng)，她的身體便會因承受不住而徹底破碎掉。

    雪毛犼亦化出身形，直撲滄炎而去。只是髓虛嶺天寒地凍，雪毛犼完全施展不出靈力，此刻便只是一頭普通的神獸。滄炎一拂袖便將它震了出去。

    因滄炎松開了一只手，相安得了空隙，瞬間抬手于齒間，咬破腕間脈，凝出神澤之血彈向滄炎。卻不料滄炎連躲都沒躲，由著相安的血珠如同暗器般凝上他胸間。頓時，連衣帶rou，一片腐蝕。

    “少主到底少主！”他苦笑道，咬牙忍著蝕骨腐rou的痛勉強復(fù)原了傷口。只是方才松開的那只手卻握住了相安手腕，瞬間封住了她的傷口，掌中靈力更是絲毫沒有松懈，直入相安體內(nèi)。

    雪毛犼怒吼著，欲要再度撲上來。滄炎帶著相安躍后數(shù)丈，遞了個眼神給汀覃，讓她攔住雪毛犼。

    相安已經(jīng)站不住，往外跌去。滄炎一把將她扶起，覆在她胸口的手反掌移到到她后背，繼續(xù)注入靈力。

    猛然間，相安覺得整個人仿佛清明了一些，體內(nèi)流轉(zhuǎn)的氣息亦是純澈了許多。小腹之上，更是有著層層溫厚的氣澤包裹，讓她寒氣相侵中，感到一點溫暖。

    “你……”相安微喘著氣息，只覺滄炎融于她體內(nèi)的靈力越來越熟悉，“鐵馬冰河？”

    “對，是鐵馬心河心法！”滄炎看著條條黑色的氣澤緩緩涌上相安脖頸，掌間發(fā)力，又勉勵推過一重真氣，直到那縷縷黑氣在他的cao控下傾數(shù)匯入相安的左肩。如此他也再沒力氣，便撤了掌力，松開了相安。

    “師父！”汀覃見滄炎跌在地上，便不欲再同雪毛犼私纏，只匆匆趕來救助他。

    “我無事，只是有些脫力，去看看相安少主！”滄炎盤腿而坐，開始調(diào)息。

    待汀覃靠近相安，早已躍到她身邊的雪毛犼碧眼燃起怒火，直撲汀覃而去。

    “小雪住手！”相安緩過勁來，“他們是好意！”

    雪毛犼堪堪收住腳步，卻還是朝著那兩人怒吼了一聲，方才回到自己主人身邊。

    相安已經(jīng)恢復(fù)了一些精神，緩步走到滄炎面前，開口道，“此番入嶺，你多次護(hù)我，可是為何？”

    滄炎緩緩睜開雙眼，看著滿天飄雪，“我與阿棲幼時相識，初次見到她時，是在魔族嬰粱谷。彼時她被兩頭三首蛟圍攻，我救下了她?？墒撬D(zhuǎn)身便將那兩頭受傷的三首蛟殺了。我問她為何不留一絲余地。她說三首蛟染了怨?jié)芍畾猓糇寶鉂闪鳛a，恐會傷及更多，混亂洪莽源的氣澤。少主，你說彼時的這個女子，心中可也是顧過大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