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坐起來一點蓋在肩頭的被子就滑下去，沈榭幾乎是反射性地抓住被角拉起來蓋住身體，隨即反應(yīng)過來這個樣子也已經(jīng)沒有什么好瞞的，于是又慢吞吞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

    吳姐果然沒說什么，也可能是因為畢竟受雇于人不好在背后講雇主不好，但沈榭接觸到她的目光，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就覺得自己的眼睛可能還是有點紅。

    其實今天應(yīng)該不是約定上門的日子。不過以前發(fā)情期結(jié)束的時候吳姐也不是沒有照顧過他，沈榭大概能猜到對方是進(jìn)門之后沒有找到自己，就上樓來查看情況。

    阿姨有時候簡直熱心得過了頭，只是不知道葉沉開給她的工資里面有沒有包括這一條。

    這么一想又覺得有些好笑，何況阿姨至少還有領(lǐng)工資，自己才是完全依附于人的那一個。

    他很少產(chǎn)生這種近似于刻薄的念頭，但這種比較本身其實也很沒有意義。

    沈榭難得有些懶散地想，可能是昨天剛剛因為工作的事情和葉沉起了一點點不大不小的沖突，所以現(xiàn)在才這樣多想。

    他把自己支起來一點，低頭很慢地用勺子吃碗里好幾種顏色的圓子，余光看見阿姨有些無措的神情，終于還是露出一個笑容：謝謝吳姐，我沒事。

    他天生眉眼柔和，加上膚色白皙瞳孔又濕潤，這樣笑起來就很生動。吳姐大概 啊 了一聲，可能想說什么但沒說出來，最后還是在圍裙上擦擦手：那、那沒事的話，阿姨就先走了。

    轉(zhuǎn)身離開的時候還記得絮絮叮囑，吃完不想收拾就先放在邊上，這個時期最要緊的還是注意休息，有什么其他事情都之后再說。

    這下沈榭才是真的有些詫異，原來自己糾結(jié)的心思已經(jīng)這么明顯了嗎。

    高級別墅里阿姨的手藝當(dāng)然也足夠相稱，手上吃到一半的甜品碗里還額外澆了煉乳和芝麻碎，色香味都做得可以和星級酒店媲美。

    其實他沒有嘗過那種被放在高桌櫥窗里的食物，不過大概也差不多吧，葉沉在這方面真的從來不會吝嗇。

    齒間軟糯的味道被拉長，沈榭走神半晌，不知道怎么又想到社區(qū)福利院里阿姨分發(fā)的小碗冰糖蓮子。

    是一周只有一次的點心，也不一定就輪到這一種，可是那種一口下去珍重的甜，無論過多久大概都很難再忘記。

    但對著吳姐終究還是有很多東西不好說。

    沈榭最后也只是懨懨地笑了笑，下意識露出一個安撫的神情：好。

    情熱的余韻持續(xù)了好幾天，好在畫室那邊課程不緊，一個星期之后沈榭感覺自己恢復(fù)如常，于是猶豫一下還是按時出門去上課。

    這次下課的時候就留了點心沒有逗留太久。不過一個人回到蓮水灣居，進(jìn)門之前張望了一下，也沒有見到葉沉的蹤影。

    也是，難道葉沉還會記著自己哪天出門，然后蹲著點來找茬嗎。

    何況剛剛過去的前一天其實是葉沉的生日，這種日子 Alpha 是不會來蓮水灣居的。沈榭倒是反而放松一些，早早吃了晚飯就上到二樓，在休息區(qū)隨便看了一會兒書，又轉(zhuǎn)進(jìn)工作室。

    畢業(yè)時簽的那份設(shè)計版權(quán)在這三年里陸陸續(xù)續(xù)出不少了衍生，沈榭也花了很多心思在這些年里發(fā)展細(xì)化這個主題，很精心地當(dāng)一組品牌來做。

    就在他出門找工作的那天版權(quán)方又寄來一整套的新版樣品，這一期都是很精致的金屬擺件。細(xì)腳的白鳥被抽離成平面幾何造型，亭亭立在底座上，在燈光里暈上一層柔和的澄黃。

    面目模糊，姿態(tài)飄然，好像一組最親密的反義詞，卻就這樣無遮無攔地展露在觀眾眼前。

    沈榭看了一會兒，拿出手機(jī)拍了一組圖，發(fā)到自己的社交賬號上。

    這個賬號是從大學(xué)時開始用的，倒不是出于什么別的緣由，只是攢夠關(guān)注才容易接到更多的兼職。他一般只在上面發(fā)作品相關(guān)，但幾年下來粉絲數(shù)量也還是不少。

    本來收到樣品的當(dāng)天就該出圖，只是后來先是猝不及防遇到葉沉過來，又經(jīng)過發(fā)情期，才耽擱下來。

    說 Omega 不適合工作不是沒有道理。

    沈榭說不出自己這時是一種什么心情。其實那天之后葉沉就沒有再來過，也沒有再對于他出門工作的事情有過什么說法，看起來倒好像是一種默許的平衡。

    反倒是在畫室里陸陸續(xù)續(xù)有一些同事來加了沈榭的微信，當(dāng)然都有各自的理由，比如共用的教室要前后交接，或者分享一些教具之類，總之都是零零碎碎的小事。沈榭長得好看脾氣又溫和，沒有多久就變成大家交口稱贊的對象。

    有一次路過休息室，還聽到有小姑娘在討論他是不是真的結(jié)婚了，如果結(jié)婚了為什么沒有戴戒指。沈榭站在外面聽到一半，看見有人從走廊那邊走過來，趕緊低頭走掉了。

    但是那天回家之后無意識拿著筆涂涂畫畫，居然還是勾出了半個戒指的形狀。

    反應(yīng)過來之后幾乎是立刻拿橡皮擦掉了，目光在那一片稍微有一點起毛邊的紙上面停了一下，最后順手把剩下的半個圓環(huán)改成了一彎月亮。

    月亮高懸天際無波無瀾，被明光驚飛的鵲鳥又有什么值得怨懟的呢。

    何況想到那天葉沉的話，現(xiàn)在才反應(yīng)過來，Alpha 居然會上心到當(dāng)時就在考慮給他安排工作。

    只是想到這一點沈榭又有些無奈，自己如果真的進(jìn)葉沉的公司，又能做什么呢。Alpha 做什么事都有隨心所欲的資本，自己卻無論如何總是接不住這一份好意。

    第11章

    七月初的時候畫室舉行了春季學(xué)期的結(jié)業(yè)儀式，大家高高興興拍了合照，剛好這天有個同事過生日，于是一群人又都起哄說要出去聚一下。

    會來做這種半公益性質(zhì)工作的人本身也大多不會年紀(jì)太大，同齡人之間相處起來就很隨便，一提聚餐很快就有人牽頭敲定了地點，又開始鬧哄哄地結(jié)伴打車。沈榭看了一下手機(jī)里很久沒有響動的對話框，葉沉的頭像是葉氏公司的 LOGO，很簡單的線條圖案。

    他用拇指抹了一下屏幕，看著對話列表的背光暗下去，才轉(zhuǎn)頭對來問他參不參加的同事笑了一下：嗯，我也去。

    請到了沈榭，rou眼可見地看得出來同去的幾個女生都有些開心。本來雖然都大概知道沈榭已經(jīng)有伴侶，但 Omega 本人生得年輕，那個傳說中的配偶也從來沒有來過畫室，對一群年輕人來說可能就也和身邊的同學(xué)沒有差多少。

    但是最后確定下來聚餐的地方距離畫室有些距離，是一間江邊的餐廳。一群人點了不少菜吃到很晚，又現(xiàn)場訂了蛋糕給壽星唱生日歌。

    沈榭坐在人群中間跟著看他們起哄。年輕人們在工作的時候正正經(jīng)經(jīng)做小朋友的老師，但其實本身也還是飛揚放縱的年紀(jì)，到這種同齡人的場合就放飛起來，整桌飯吃下來話題也花樣百出。到后來一些人喝了酒，又開始吆喝著玩游戲，一時間連頭頂?shù)牡鯚舳己孟裨谡饎印?/br>
    這些人大多是 Alpha 和 Beta，還沒有到一定要結(jié)婚的年紀(jì)，甚至其中不少自己都還是學(xué)生，熱鬧起來好像都可以看見空氣里流動的金光。

    沈榭一開始跟著大家慢慢地吃，到后來鬧起來，就自覺坐得遠(yuǎn)了一點。

    剛好他們吃飯的地方是一個臨江的包間，有半開放的陽臺挑出江面。這時黃昏的天幕變成層疊漸變的灰紫色，目光從人群再稍微越過去一點就可以看見粼粼的江水，沿岸的燈光也在夜色里變成流動的形狀。

    有一瞬間他也有些恍惚，好像自己和這些人中間隔著的那三年僅僅是三年沒有標(biāo)記，沒有發(fā)情期，也沒有 葉沉。

    沈榭的心里突然痛了一下。

    等到那邊吃得差不多，一群學(xué)藝術(shù)的又想出新花樣，開始張羅著用奶油在桌面上給彼此畫像。畢竟大多是科班出身，寥寥幾筆也能勾得很傳神，又連鎖引出一片驚呼笑鬧。

    沈榭看著看著，心里那種奇異的情緒還沒過去，于是手上忍不住也用塑料小叉抹開盤子上的奶油，甚至線條運筆都流暢到不需要思考，就很隱蔽又快速地涂了個人像。

    是葉沉。反應(yīng)過來這一點的時候沈榭心里動了一下，又趕緊把盤子里的畫抹掉了。

    應(yīng)該沒有人看見。沈榭下意識掏出手機(jī)去看時間，葉沉上個星期才來過，今晚應(yīng)該就不會來，自從大學(xué)畢業(yè)，他還沒有在外面待到這么晚過。

    冷不防這時卻有人從背后冒出來：沈老師不過去玩一下嗎？

    沈榭從自己的思緒里抬起頭，原來是那邊已經(jīng)又開始新一輪的真心話大冒險。一開始是有人開玩笑問壽星許了什么愿望，之后就順理成章過渡到這個聚會必備游戲。

    過來喊他的那個小姑娘沈榭也認(rèn)識，是隔壁帶漫畫組的老師，年紀(jì)不大梳一對雙馬尾，沈榭最初對她有印象還是因為那天偷聽到關(guān)于戒指的話題。

    一想到這件事就有些不想?yún)⒓印?/br>
    倒不是對誰有意見，就是突然有點怕被問到伴侶相關(guān)的問題。

    他有伴侶嗎，他的伴侶是誰，他的 Alpha 是 他的 Alpha 嗎。

    但是要怎么拒絕。沈榭有些猶豫，過來邀請他的那個人看起來也一臉笑瞇瞇的樣子，背后還有好幾個女孩子在對她擠眉弄眼。

    沈榭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這些人弄得這么明顯，偏偏其實又沒有什么惡意，也不能裝作沒有看到。

    還沒來得及想好怎么應(yīng)對，身邊忽然又有個聲音插進(jìn)來：

    沈老師是有家室的人了，你們玩太晚，他都已經(jīng)等不及回家了吧。

    是有些開玩笑的語氣，但嗓音很松弛又熟悉，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是余青冉。

    沈榭回過神來，下意識有些感激地看過去一眼。撇開對方有些揶揄的語氣不談，這句話卻不能不說是戳到他的心事。

    好了時間不早了。 余青冉說著沖他使了個眼色，然后轉(zhuǎn)向那邊迅速地拍了拍手，想回的人先回，剩下的干脆轉(zhuǎn)個場？

    果然也得到幾聲附和，畢竟第二天還是工作日。于是一群人又迅速分成兩撥，有人去結(jié)了賬，剩下的都簇?fù)碇_始往外走。

    沈榭跟在人群里走了幾步，還沒有從剛才那種類似劫后余生的心情里喘出一口氣，就又聽到余青冉的聲音：你怎么回？

    Alpha 不知什么時候走在了他身邊，很自然地問他：和他們順路嗎，要不要叫誰送一下。

    是有些親昵但又挑不出什么毛病的問題，沈榭想了想，還是回答：去前面坐地鐵。

    蓮水灣居在城郊，他平時去畫室上班都是步行，今天大家聚在市區(qū)，離他住的地方反而就有些遠(yuǎn)。

    他一開始是和大家拼車過來的，現(xiàn)在跟其他人都不同路。

    葉沉當(dāng)初給他暫住的別墅定位是偏向高端消費者的住宅區(qū)，平日里居民進(jìn)出都有私家車代步，反而離地鐵站就隔出一段距離。

    正躊躇間又聽余青冉說：一個人回去嗎，或者打個電話給你家那位，讓他來接一下也行啊。

    不用。 沈榭一聽立刻不假思索地拒絕，話一出口又忐忑起來，沒關(guān)系 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面前的人顯然還有些不贊同：你一個 Omega 大晚上的

    沒關(guān)系的。 沈榭趕緊搖頭，一邊加快腳步和身邊還在笑鬧的同事拉開一段距離，才垂著眼睛小心辯解，他很忙，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最后一起走進(jìn)地鐵站的時候余青冉還是有些擔(dān)憂的表情，大概是沒有見過葉沉這樣的 Alpha，和他想象中的 AO 相處之道大相徑庭。

    緊接著看到沈榭挑選的進(jìn)站口，又有些欲言又止。

    沈榭知道是因為什么，這條連接郊區(qū)的線路很少有人坐，他搭的方向又和大多數(shù)住宅區(qū)背道而馳。

    總之到家打個電話啊。 余青冉堅持一路送他上車，還在嘀嘀咕咕，什么 Alpha 老婆晚上回家都不來接一下哎要不還是我送你吧！

    沈榭一開始聽到了半句，心里微微有些生氣，然而地鐵車門合上時余青冉已經(jīng)一步跨進(jìn)來，于是又突然想起對方之前在朋友圈里提到的相親。

    雖然青哥不太會說話，看起來還有些大 A 主義，跟他現(xiàn)在的生活大概也合不到一起去，但還是幫了自己很多的。

    如果真的結(jié)婚了，應(yīng)該也是會對自己的 Omega 好的那種 A 吧。

    所以如果是普通的 AO 夫妻，從相親到戀愛再結(jié)婚的那種，Omega 出門去了的話，Alpha 是一定會來接他回家的嗎。

    再從地鐵上下來的時候天就已經(jīng)完全黑透了，從這里回去別墅區(qū)還有一段距離，沈榭沿著街慢慢地走，一時又覺得有些好笑。

    既然自己已經(jīng)遇到了葉沉，又怎么會和其他 普通 的 Alpha 和 Omega 一樣呢。

    葉沉從出生就不是普通人，他也不是。

    他們是一組陰差陽錯遇見彼此的反義詞，如果親密意味著折磨也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選擇。

    地鐵終點站的外面還是一片繁華的街市，等走過幾個路口燈火和人流才逐漸稀疏起來，沈榭對著手機(jī)上的地圖確認(rèn)了一下方向，還有兩個拐彎就到了。

    不用送我了。 他想起還在身邊的 Alpha，趕緊抬起頭跟對方道謝，到這里就可以了。

    沈榭稍微有些愧疚：抱歉啊，讓你繞了這么多路。

    他這時是真的有些不好意思，從剛才聚餐到后半段他就有些心不在焉，又因為一句話把自己繞了進(jìn)去，一路過來的時候他們都沒有怎么聊天，但還是能感覺到余青冉用探究的眼神看了自己好幾次。

    到后來車廂里空蕩蕩的就剩下兩個人，直到地鐵到了終點站，余青冉才跟著他一起跳下車。

    這片地方那么偏遠(yuǎn)，一會兒再回城區(qū)的話就會很晚了。

    都送到這里了，也不差最后那一會兒。 余青冉卻開玩笑，你是金貴的 Omega 嘛。

    本來大概是一句無心的打趣，沈榭聽到的時候卻忍不住愣了愣。

    青哥 是看出什么了嗎。

    不知道為什么，他這時有些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確實不想讓余青冉知道葉沉的事。

    一開始想要自己回家也好，此刻想在這里跟對方道別也好，這些下意識的舉動已經(jīng)比在畫室初見時猝不及防的逃避更明顯地說明了問題。

    雖然理智上知道青哥根本還不熟悉自己的近況，大概也只是把葉沉當(dāng)做一個不怎么關(guān)心自己家 Omega 的 A，內(nèi)心卻還是不由得生出一些隱秘的擔(dān)憂。

    他們以前認(rèn)識的時候自己還不是 Omega，后來久別重逢，又剛好是在沈榭想要獨立找一份工作的節(jié)點，雖然那種感覺很縹緲，但潛意識里好像總有種想要把兩個世界分隔開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