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們可怎么辦？這芷蘭宮要真成了冷宮，我可不想在這兒關(guān)一輩子……”

    “左右我是不會(huì)在這兒耗下去的?！币娖渌私悦媛稇n色，宮女竹桃得意地?fù)P了揚(yáng)眉,“我早都打點(diǎn)好了,過不了幾日便會(huì)調(diào)去莊妃宮中。”

    莊妃雖不如貴妃榮寵,好歹也是四妃之一,人又和善,這去處是再好沒有了。小宮女們一時(shí)又嫉又羨,圍著竹桃央聲道：“竹桃jiejie門路廣，就幫我們也想想法子吧,我這手釧便送給jiejie了?！?/br>
    “我這耳鐺也給jiejie?！?/br>
    “還有我這珠花……”

    “你們?cè)诟墒裁?！?/br>
    冷不丁身后一聲冷斥,嚇得眾人一個(gè)激靈，回頭見一粉衣宮婢站在廊下，五官清秀,眉上有一點(diǎn)小痣，卻是二等宮女芍藥。

    竹桃神色一松，也不避著她，將眾人的東西一一收好，這才懶聲道：“芍藥jiejie嚇唬我們做什么，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人?！?/br>
    二等宮女也算甚有頭臉了，雖不比大宮女千玨，可平日里得的賞賜必定要比她們這些人多。

    竹桃上下瞧她一眼，笑道：“芍藥jiejie是聰明人，自然明白人往高處走的道理。jiejie若是還沒想好去處，meimei這兒倒是能為jiejie效勞一二。”

    芍藥冷笑：“留著你蠅營狗茍的本事去伺候你的下任主子吧，還有誰想走都趁早滾出去，別等著主子哪日復(fù)寵了又眼巴巴地往上貼?！?/br>
    “你——”

    竹桃氣急，也不壓著聲音了，就對(duì)著主屋嚷道：“還想著復(fù)寵呢，圣上都不來了還復(fù)什么寵！你高義，你留在這兒受苦唄，我這便走，反正也不差這一兩天。”

    竹桃梗著脖子離開，剩下的一眾宮人面面相覷，竟是跟上去了大半。

    主屋之中，聽了半晌的千玨忿忿關(guān)上窗葉。這幫見風(fēng)使舵的狗東西，走了正好！

    薛蘭音依舊神色淡淡，專心繡著手中羅帕，直到帕上的蘭草形態(tài)豐滿，方剪線抬眸。

    千玨替她斟了杯茶，嘆道：“難怪古語說日久見人心，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這么些人中，竟只有個(gè)芍藥堪用?！?/br>
    薛蘭音無聲勾了勾唇：“確然是個(gè)忠心的，你去拿些碎銀賞了她吧，雖說如今形勢(shì)不易，但該賞還是要賞?！?/br>
    “娘娘放心，奴婢省得?！?/br>
    她這便去安撫芍藥，以后她們便是一家子姐妹！

    芍藥得了賞也未過分欣喜，只是提了笤帚將院中的落葉掃了。千玨見她榮辱不驚恪守本分，心中愈發(fā)滿意。

    大宮女的位子還空了個(gè)，待娘娘重獲恩寵，此事也該提上日程了。多個(gè)人看顧娘娘，她也能放心些。

    入夜之后，芷蘭宮中愈發(fā)寂寂。

    直到主屋的燈燭盡熄，又過了半個(gè)時(shí)辰，配房邊上方顯出一道人影來，裹著黑色披風(fēng)遮住頭臉，悄悄開了角門，輕車熟路地避過夜巡侍衛(wèi)，一路往未央宮去。

    “正如娘娘所想，芷蘭宮中人但凡有些門路的都已調(diào)到了別的宮中，除了幾個(gè)跟了蘭嬪多年的舊人，剩下的也都不甚盡心。如今蘭嬪在芷蘭宮中，可謂是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了?！?/br>
    “且奴婢已順利取得蘭嬪的信任，日后行事，定然方便許多?！?/br>
    “很好?！表n貴妃擱下茶盞，瞇了瞇眼。

    太子受的罪，她定要從芷蘭宮那賤人身上討回。此次是天賜良機(jī)，趁圣上還未回心轉(zhuǎn)意，讓她就此病死在芷蘭宮中，便再?zèng)]人能礙她的眼了。

    “你只管放手去做，一切有本宮在?！?/br>
    人影應(yīng)是，抬頭露出兜帽下的臉，眉上一點(diǎn)小痣，正是芍藥。

    ***

    “公子要的東西，我已配好了?！?/br>
    素湘緩步上前，雙膝還是不甚靈活，面上亦有幾分蒼白。她將一個(gè)木制小盒放到公子案前，掀開蓋子，里頭放了兩枚藥丸。

    “前后各一粒，就水吞咽即可。”

    聞?dòng)窨催^一眼，便將東西交給明姑：“送進(jìn)宮去?！?/br>
    待明姑離開后，素湘咬了咬牙，“咚”的一聲跪在了公子跟前：“是我錯(cuò)了，險(xiǎn)些壞了公子大事，如今又要讓蘭音走這步險(xiǎn)棋，我……”

    “既已知錯(cuò)便盡全力彌補(bǔ)。”

    公子淡聲道：“我也只允你錯(cuò)這一次，若你還想讓蘇氏一族瞑目，便好好收起你的急躁莽撞。再有下次，便回江南去，事成之前都不必來了。”

    素湘忍下目中淚意，定神應(yīng)是。

    “你跪了兩日，又費(fèi)神制了一日的藥，回去歇著吧?！?/br>
    見公子起身，素湘忙張了張口，然不等她出聲，便見公子已然出門去往靜室的方向。

    素湘一怔，隨即又垂眸苦笑。

    她還擔(dān)心跪在靜室里的那個(gè)是受她牽連，如今看來，公子罰她是有別的意思。

    比起她來，公子的心疼只多不少。

    靜室中，商麗歌在膝頭綁上了棉布，半個(gè)身子倚在蒲團(tuán)上，咬了口欣榮偷送進(jìn)來的糕點(diǎn)，心想若是再有個(gè)話本子便好了。

    身后驟然傳來開門聲，商麗歌一驚，迅速將剩下的半塊糕塞進(jìn)口中，隨即整理裙擺跪直，目不斜視。

    聞?dòng)耖_門時(shí)，便見地上的影子一陣忙亂，然推門走進(jìn)，卻見那人背對(duì)著他跪得端端正正，不由揚(yáng)了揚(yáng)眉。

    “跪了這許久，可跪出什么感悟？”

    商麗歌咽下口中糕點(diǎn)，直到出聲再無異樣，方抬眸道：“我錯(cuò)了?！?/br>
    聞?dòng)褫p曬，深望了那幅畫像一眼，上前點(diǎn)了三炷青香，這才回身道：“錯(cuò)哪兒了？”

    “我不該讓素湘jiejie與太子單獨(dú)會(huì)面?！鄙帖惛杳Φ?，“即便我那時(shí)頭暈眼花惡心難忍，我也該死死抱住素湘的手，斷絕她的一念之差?！?/br>
    聞?dòng)竦捻庠谒竭呁Ａ送＃嚾灰宦曒p呵：“我看你并無悔過之心，那便繼續(xù)跪吧?！?/br>
    眼見公子轉(zhuǎn)身要走，商麗歌一急，忙伸手扯住他的袍擺：“我真的錯(cuò)了?！?/br>
    “我惹公子生氣了，公子隨便怎么罰我都好，抄《心經(jīng)》還是《太上感應(yīng)篇》都行，只是不要再罰跪了。”

    商麗歌軟了聲音，扯著公子的袍擺輕搖：“這靜室之中又冷又黑，連個(gè)說話的人都沒有，公子把我丟在這，是不是不要我了？”

    聞?dòng)耥形㈩D，順著腳邊的力道回過身去，對(duì)上了那雙桃花眼眸。此時(shí)那雙眼中水色盈盈，眼尾微紅，似要將人的一顆心都熨燙融化。

    聞?dòng)袂屏税肷危嚾欢紫律砼c之平視。

    商麗歌微微一怔，見公子伸手而來，下意識(shí)往旁一躲。然公子眸色驟深，竟是一把扣住她的后頸，不讓她再避開半分，另一手卻是逐漸欺近，指腹按上她的唇瓣。

    溫涼的觸感帶出一股子酥麻，在她唇上一撫而過，叫人下意識(shí)輕顫戰(zhàn)栗。

    商麗歌躲不開，只輕嗚一聲。這般曖昧舉動(dòng)，委實(shí)不像公子做出來的事，商麗歌暗暗蹙眉，想著是不是咬上一口。下一秒，那手指的主人似察她所想，指腹輕移，只往唇邊一擦。

    聞?dòng)駬P(yáng)眉，將指腹上的一點(diǎn)糕餅碎屑舉到商麗歌眼前，輕笑道：“以后要撒嬌博憐的時(shí)候，記得先毀尸滅跡。”

    商麗歌一怔，整張臉驟然漲得通紅，卻聽公子道：

    “讓你跪，并不是因?yàn)槟銢]能阻止素湘，而是叫你知道紅樓風(fēng)骨無需你來成全?！?/br>
    公子起身，俯視而來，那一瞬間，商麗歌似在他眼中看到了睥睨傲氣。

    “若要底下人拿命才能換來美名立世，公子聞?dòng)褚膊贿^是個(gè)窩囊廢罷了?！?/br>
    “再讓我知道你這般搏命逞強(qiáng)，我便當(dāng)真將你關(guān)起來，誰來求情都沒用?！?/br>
    公子眼中墨色深濃，只望著她道：“可記下了？”

    商麗歌愣了半晌，方點(diǎn)頭道：“記下了。”

    公子眼中的神色這才緩了緩，松口道：“起來吧?！?/br>
    商麗歌起身，然甫一用力，身子便是一歪。這回倒不是裝的，到底跪了許久，即便隔著棉布，膝頭也依舊生疼。

    商麗歌努了努嘴，朝公子伸手：“起不來了。”

    聞?dòng)袂扑谎?，還是邁步上前，如同她崴腳的那次，伸手扶在她腕間。

    商麗歌正要借力起身，公子卻是將她手腕托到頸后，隨即一手在她腋下穿過，另一手環(huán)過她的小腿，竟將她打橫抱起。

    商麗歌驚得語無倫次，公子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囫圇話。

    倒是公子勾唇一笑：“不是起不來了？難得我發(fā)回善心，抱你回去?！?/br>
    不等商麗歌再次開口，公子已然抱著她走出靜室。

    一路松香彌漫，沾染裙裾。

    第四十章 晉江獨(dú)發(fā)

    商麗歌的住處離公子的樓閣很近,然她在公子懷中，卻覺得這一路似無盡頭。

    原本清冽的松香不知怎的變得纏綿勾人起來，商麗歌耳尖發(fā)燙,不動(dòng)聲色地偏過臉,盡量不偎在公子胸前。

    聞?dòng)裎⑽P(yáng)眉，驀然抬手將人在懷里輕輕掂了掂，商麗歌一驚,下意識(shí)環(huán)上了公子的脖頸。

    “你是不是胖了些？”

    胖之一字,女子大忌。

    商麗歌嘴角微抽,一咬牙伸手搭在公子肩頭,側(cè)臉貼上自己的臂彎,遠(yuǎn)遠(yuǎn)瞧著,就像是整個(gè)人都縮在了公子懷中。

    “公子又沒抱過奴，怎知奴家是胖是痩？”

    矯揉造作的嗓音嬌得似能掐出水來，商麗歌自己都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公子卻沒露出半點(diǎn)不悅,反而意味深長地勾了勾唇。

    早在大理寺門口將她接回那次,他便已然抱過一回。然聞?dòng)駥?duì)此半句不提,只道：“今日抱過,日后便有數(shù)了。”

    日后？

    商麗歌一頓,哪來的日后？

    不等商麗歌想出個(gè)所以然,公子已然抱著她進(jìn)了屋舍，直到走至那張妃色香綃的拔步床前,才彎腰將她放下。

    這回,公子已然熟門熟路，徑直抽開梳妝臺(tái)下數(shù)第二層，果見里頭放了些常備藥品。

    商麗歌瞧了眼公子的背影,眸中微閃，抱著膝頭嘆道：“素湘jiejie犯錯(cuò)，還有公子替她兜著，我犯錯(cuò)，公子只會(huì)加倍處罰，公子是否也太偏心了些？”

    她這話本是試探，聽在聞?dòng)穸袇s有幾分別樣意味，竟也不叫他覺得反感，反而有些難言的受用：“我一沒抱她，二沒替她上藥，若說偏心，豈非是偏心你？”

    “且我覺著，是偏心太過?！?/br>
    商麗歌一時(shí)不知如何反駁，便學(xué)著小女兒家的做派輕哼一聲：“可我在睢陽侯府遭了那般大的罪，怎也不見公子氣上一氣？”

    “好歹我也算是公子的人，旁人欺負(fù)我，公子卻半點(diǎn)反應(yīng)沒有。”

    聞?dòng)衤犞?，手上的?dòng)作微微一頓，望向商麗歌的目光深如淵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