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人，竟比想象的還要深不可測。燕翎垂于身側(cè)的手霎時(shí)收緊，又緩緩松開，只看著商麗歌道：“你真是阿姐的家人？”

    “你該知道，方才我若不是顧忌欣榮，就會當(dāng)眾告訴她，我是誰?！?/br>
    燕翎頓了頓：“原來她叫欣榮?！?/br>
    “可你若當(dāng)真是她的家人，又怎會讓她落到那般境地？”燕翎驟然沉聲道，“你可知我救起她的時(shí)候是怎樣的光景？你既是她的家人，為何不保護(hù)好她，你如今要帶她走，我又如何能放心，將她交到你的手里？”

    燕翎冷笑：“何況我不會放她走，她也未必會跟你走。”

    “你要如何阻止我？”商麗歌走近他，“如今是你的命攥在我的手中，殺了你，甚至殺了這整個(gè)寨子里的人，我就一定能帶走她。”

    燕翎咬牙道：“若是如此，阿姐必定會為我報(bào)仇?！?/br>
    “你倒篤定。”商麗歌收了神色，看著燕翎道，“我要你一句實(shí)話，你留下欣榮，究竟是為了什么？”

    燕翎一頓，忽而狠狠抬眸，對上商麗歌的目光：“我要留她當(dāng)我的壓寨夫人?！?/br>
    “咳咳……”

    叢云沒忍住，被商麗歌瞧了一眼，立時(shí)抿住了嘴。

    “你倒實(shí)誠。”商麗歌揚(yáng)眉道，“可若她已然嫁人了呢？”

    “你是說死在山腳下的那人么？”

    燕翎冷道：“我救起阿姐的時(shí)候，看到她腳踝上有那人的抓痕，想是在落下山崖之前，被那人握住了她的腳。他若是那個(gè)男人，在那等情境之下竟還想拉著阿姐一起死，這種狗男人，若還活著，我也定要捅他個(gè)十個(gè)百個(gè)的窟窿！”

    “你說的不錯(cuò)，就那么死了，真是太便宜他了?！鄙帖惛璐鬼?，半晌之后，似是做了什么決定，讓叢云松開了手。

    “我要見欣榮一面，你放心，我不會貿(mào)然與她相認(rèn)?！?/br>
    欣榮的住處離這里很近，商麗歌推開院門，就見欣榮等在院中，只虛虛披了一件外衣。

    “怎么在這里坐著？”商麗歌立時(shí)上前，拉了她的手，果然有些許涼意。

    “看你傷得不輕，怎么還一點(diǎn)都不顧忌的身子？”

    商麗歌扶著她進(jìn)屋，一摸水壺還是熱的，便給她倒了杯水。燕翎沒有撒謊，他的確將欣榮照顧得很好，屋中陳設(shè)大多都是新的，榻上的被子也很厚實(shí)，蓋著當(dāng)不會冷。

    欣榮自商麗歌進(jìn)來便一直看著她，此時(shí)忍不住回握了她的手，笑道：“姑娘，我們以前真的不曾見過嗎？”

    “姑娘不要誤會，我是覺得，見到姑娘總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br>
    商麗歌眸中微頓，神色如常道：“許是緣分吧，我見到姑娘也覺得很是熟悉，或者在上輩子，我和姑娘是一家姐妹?！?/br>
    欣榮笑得眉眼彎彎，商麗歌瞧著，忍不住心頭一顫。那日相見，欣榮眼中全無光澤，就像一潭死水，不見半點(diǎn)生機(jī)?？扇缃瘢难劾镉钟辛诵碌纳癫?，像是一點(diǎn)星火，承載了希冀祈望，雖是瑩瑩一點(diǎn)，卻叫人百感交集。

    “這個(gè)寨子同我想象的一點(diǎn)不同?！鄙帖惛璧?，“姑娘呢，喜歡這里嗎？”

    欣榮毫不猶豫地點(diǎn)頭：“喜歡。這里的每一個(gè)人都對我很好，小初活潑可愛，幾個(gè)嬸嬸熱情淳樸，還有燕翎，別看他年紀(jì)輕輕又愛撒嬌，做起事來可是老成。他們雖然是一群土匪，可也從不害人性命，不濫殺無辜，其實(shí)，是一群好人呢?！?/br>
    商麗歌望著她：“我聽說，姑娘傷在頭上，以前的許多事情都記不得了?！?/br>
    “嗯，一開始的時(shí)候我也驚惶害怕，不過后來我想通了，與其糾結(jié)過往的日子，不如活在當(dāng)下。燕翎叫我一聲阿姐，我便要擔(dān)起阿姐的責(zé)任來，總不能讓他一個(gè)半大小子日日擔(dān)驚受怕，他是一寨之主，要cao心的事已經(jīng)夠多了，我是他的阿姐，也該保護(hù)好他?！?/br>
    商麗歌默了默，燕翎的心思昭然若揭，原本定是想借著這聲阿姐的名頭拉近與欣榮的距離，不想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看這情形，他若要想讓欣榮扭過彎來，怕還有的好磨。

    “那……姑娘可曾想過，你還可能有旁的親人在世？”

    欣榮道：“對我來說，如今這寨子里的每個(gè)人都是我的親人，若還有其他人在遠(yuǎn)方掛念我，我相信有朝一日，我們也定能相見?！?/br>
    話到這里，商麗歌便也沒什么好擔(dān)心的了。只要欣榮還好好的，不記得她也沒什么，就讓那些前塵往事都一并塵封了吧，她就這樣活在當(dāng)下，就是上天最好的恩賜。

    第二天，燕翎幾人送商麗歌一行下山，欣榮傷未好全，商麗歌便只讓她送到門口，這一回，塞了正確的地址過去：“我與燕回姑娘一見如故，以后若有機(jī)會，可來澧都城尋我，我也會時(shí)常寫信過來的?！?/br>
    欣榮笑著應(yīng)下。

    離開前，燕翎第二次聽到那個(gè)戴著圍笠的男人開口，問的卻是他意想不到的一件事。

    “你們用的那批弓/弩是你做的？”

    “我同山上的弟兄一道做的。”

    “既有這手藝，為何不報(bào)考畿防營，偏要在此處占山為王？”

    燕翎冷嗤：“畿防營里住的都是一屋子蠹蟲，我們進(jìn)去做什么？”

    聞玉搖頭：“如今世道不同了，朝廷廣納賢才，畿防營也不再是紈绔子弟的聚集地。你若愿意，便帶著你的弟兄去試試看，當(dāng)土匪不是長久之計(jì)，以前的官府不作為，可不代表以后，不會出現(xiàn)樂意為民除害的好官。”

    燕翎一怔，不等他說什么，眼前之人已策馬離開。

    燕翎在原地看了好久，回寨子后便去尋了欣榮。

    “那姑娘給你留地址了？”

    欣榮點(diǎn)頭，將紙條展給他看。

    只見上書：澧都燕尾街，紅樓商麗歌。

    紅樓。

    燕翎怔然，他想，他知道那人是誰了。

    ***

    商麗歌一行下了小王山，折返澧都。途中公子棄了他的馬，與商麗歌同乘一騎。

    “見到欣榮無恙，歌兒可是放心了？”

    商麗歌點(diǎn)頭：“我如今倒是希望，她不要再記起以前的事了?！?/br>
    好好活著，比什么都重要。

    聞玉笑了笑：“既然她的事解決了，是不是也該解決我們的事了？”

    商麗歌一愣：“我們的事？”

    “回紅樓，有東西給你看?！甭動癍h(huán)住商麗歌，拉著韁繩揚(yáng)鞭，馬蹄颯沓，直奔澧都。

    一路快馬加鞭趕回了紅樓，聞玉抱著商麗歌下馬，一進(jìn)小重山便聽飛霜道：“公子、姑娘，東西都備好了？”

    “好?！?/br>
    聞玉拉著人上樓，商麗歌忍不住失笑：“難得見公子這般急切，什么東西，非要我此時(shí)看？”

    聞玉示意商麗歌上前，商麗歌推開房門，神情倏爾一滯。

    只見公子房中放了兩個(gè)巨大的衣架，左邊的長裙?fàn)N若煙霞，金線繡鳳，鴛鴦交頸，針線密密栩栩如生，火紅的顏色映得商麗歌眼尾發(fā)燙。

    “這是……”

    “是你我的婚服?！?/br>
    聞玉牽了商麗歌，令她看向自己：“歌兒不是說最喜紅色么？我送你這件大紅嫁衣，歌兒可還歡喜？”

    商麗歌一怔，深望進(jìn)公子眼中：“嫁衣非短日可制，公子是什么時(shí)候開始準(zhǔn)備的？”

    “在你同我回澧都后不久。”聞玉眸色深深，“你我曾定三月之期，如今期限已到，我卻舍不得放歌兒離開。不如，你嫁了我，自此夫人在何處，聞某便在何處?！?/br>
    商麗歌眼睫微顫：“在閔州時(shí)，公子便有了如此打算嗎？”

    聞玉抵上她的額頭：“是啊。”

    商麗歌扯了他的袖子：“皇位也不要了？”

    聞玉輕笑：“我早說過了，什么都比不得歌兒重要?；饰粚τ谮w玨來說可有可無，可聞玉，卻是非你不可?！?/br>
    聞玉嘆道：“歌兒，嫁我可好？”

    他竟是這樣計(jì)劃周全，一早便籌謀部署，如今又這般情話綿綿，商麗歌忽而覺得，她這輩子都跳不出公子的手掌心了。

    也好。

    就叫公子這輩子，也跳不出她的手掌心吧。

    商麗歌忽而抱住公子，收緊手臂，唇邊的弧度也越來越大，眼里盡是若星辰般的愉悅歡喜。

    她道：“好?！?/br>
    話音落下的那瞬，公子的吻也跟著落在她眉間。

    仿若什么鄭重的誓言，虔誠而又熱烈。

    第一百三十章 晉江獨(dú)發(fā)

    今日紅樓大喜。

    朱色檐角上早早掛起了大紅燈籠,鞭炮震天。

    第一公子與商大家的婚事，令朝野矚目，就連太子也親自提了塊“百年琴瑟”的匾額來,賀二人新婚之喜。

    除此之外,秦閣老、內(nèi)閣學(xué)士、吏部尚書、大理寺卿，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員接連到場，還有紅樓諸人,排面不可謂不大。

    外頭一早便開始鬧哄哄的,小重山內(nèi),商麗歌猶在梳妝。

    紅色小衣、紅色絹衫,紅色紗袍再到紅色嫁衣,一水兒的灼烈紅色,看得商麗歌都眼暈。

    全福娘子給商麗歌開了臉，用熱水凈面，又抹了層珍珠粉，再細(xì)細(xì)上妝,手法嫻熟,一點(diǎn)錯(cuò)漏都不能有。

    季蕓托著腮看得認(rèn)真,忍不住道：“商jiejie,你真是我見過最好看的新娘子了?！?/br>
    商麗歌笑她：“你才見過幾個(gè)新娘子？”

    全福娘子道：“小姐沒說錯(cuò),嬤嬤我見的娘子可不少了,也當(dāng)真沒見過比姑娘還好看的?！?/br>
    商麗歌笑著抬目，鏡中的女子穿著火紅的嫁衣,長發(fā)綰起,雙眉如柳，端的是明眸皓齒，媚色無雙,只略略勾唇便足已叫人挪不開眼。

    商麗歌滿意道：“嗯，夠勾住公子的魂了?！?/br>
    眾人哄然笑開。

    外頭鞭炮又起，飛霜道：“來了來了，公子迎親來了。”

    商麗歌自小重山出嫁，公子也從紅樓迎親，轎子會從小重山出，繞城一圈再抬到紅樓。此時(shí)，公子正被紅樓姑娘攔在外頭，要他作催妝詩。

    這點(diǎn)難不倒公子，外頭還有一大幫學(xué)子跟著出謀劃策，素湘不好只用詩文斗法，便索性往刁鉆的來，搜羅了各種千奇百怪的謎題讓公子來猜，不料竟也是一猜一個(gè)準(zhǔn)。

    眾人擁著公子就要往里闖，素湘攔在前頭，又提出讓公子以舞會友。紅樓里的人少聞公子撫琴，跳舞更是從未有過，一時(shí)呼聲震天。

    聞玉笑了笑，也不為難，問人借了柄劍來，竟是當(dāng)真跳了段劍器舞。一時(shí)只見紅衣颯颯，劍光繚亂，叫人目眩神迷，一舞畢時(shí)，不等眾人回過神來，聞玉已收了長劍，快步入了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