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祥覺得詫異，不明白陌孤寒為何突然就這樣激動(dòng)，隨口道：“每年這布置宮景兒的差事，都是直接交給內(nèi)務(wù)府的秦公公負(fù)責(zé)的，應(yīng)該是從宮外直接采購進(jìn)來的新花樣?！?/br>
    “朕不要應(yīng)該！速速去查，這兔爺燈籠究竟出自何人之手？”

    陌孤寒冷聲吩咐，聲音里滿是急切，難掩焦灼。

    榮祥哪里還敢耽擱？忙不迭地一溜煙跑下去詢問。

    陌孤寒站在原地，一動(dòng)不動(dòng)地盯著那燈籠，眉眼間明顯就歡喜起來，有一抹不一樣的溫柔逐漸氤氳綻開。

    不過片刻功夫，榮祥便氣喘吁吁地回來：“啟稟皇上，適才奴才去打聽了，這些生肖燈籠都是出自宮中巧匠之手，唯獨(dú)這盞兔子燈籠，卻不是他們的杰作?！?/br>
    陌孤寒猛然轉(zhuǎn)過身來，滿臉緊張：“是誰？”

    榮祥伸手一指御花園的方向：“是皇后娘娘親手做的?！?/br>
    “皇后？”陌孤寒的眸子倏忽間瞇了起來，眸光在橘紅的光影里閃爍，浮上一層朦朧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是的，奴才聽聞今年太后娘娘將布置皇宮內(nèi)外年景兒的差事交給了皇后娘娘來做，這皇宮里的燈籠，盆景什么的，都是皇后娘娘親自指揮著宮人們布置的?！?/br>
    “她布置的？”陌孤寒微有薄怒：“她一個(gè)皇后，怎么這樣雜七雜八的事情都要做，那些宮人們都是做什么吃的？”

    榮祥縮縮脖子，不敢說話。適才他也覺得詫異，問過秦管事，管事說是太后娘娘的意思，并且擠眉弄眼地說了一句大實(shí)話：“太后娘娘有命，讓我們事無巨細(xì)都要稟明皇后娘娘定奪，所以皇后娘娘自然要親力親為的?！?/br>
    榮祥那是猴精一樣的人，自然也就領(lǐng)悟了太后的心思，但是他哪里敢多嘴在陌孤寒跟前挑撥？

    陌孤寒緊蹙著眉頭，沒好氣地問：“皇后現(xiàn)在在哪？”

    榮祥再次指指御花園的方向：“適才奴才從御花園里過，見皇后娘娘還在那里忙碌著呢，圍攏了一群宮人，倒是熱鬧。”

    “都這樣晚了，天氣又冷，簡(jiǎn)直是胡鬧！”

    陌孤寒薄唇緊抿，徑直繞過榮祥，大踏步地向著御花園走過去。

    今天白天刮了一天的北風(fēng)，到黃昏時(shí)方才停歇，空氣干冷，但正是布置燈籠的好時(shí)候。

    陌孤寒氣哼哼地走近御花園的時(shí)候，便聽到里面一片歡聲笑語，正熱火朝天，將冷寒的天氣渲染得熱鬧起來。

    被寒風(fēng)摧殘，枯木蕭瑟的御花園里，沿著花廊一字長(zhǎng)龍，懸掛著一水的紅燈籠，上面墨筆手書各種各樣祈愿的吉祥話語。沿著花廊匆匆地走過去，假山亭臺(tái)，花木扶疏間，也錯(cuò)落有致地點(diǎn)綴著各種竹扎燈籠，清一色紅紗籠罩，上面描金各色圖案。里面紅燭一根一根燃起的時(shí)候，那些圖案便隨著搖曳的燭影鮮活起來。

    陌孤寒悄悄地走近，那些環(huán)肥燕瘦的俏麗宮人正圍攏了正中的褚月華，興奮而專注。

    他抬手制止了榮祥的通報(bào)，也好奇地湊過去。

    兩個(gè)綠衣宮娥手中捧了一盞紅紙糊成的燈籠，極是簡(jiǎn)單的八角燈罩樣式，不過頂端并未留孔，也無提系，是完全密封的。

    月華站在跟前，淺笑盈盈，眉眼和暖生春，四周燈影璀璨，在她瀲滟的眸子里催生一片流光。

    她接過一旁宮人遞過來的一支小狼毫，飽蘸濃墨，將已經(jīng)凍僵的手放在嘴邊哈了一口熱氣，沉吟片刻，在燈籠上提筆書寫下“國泰民安，吾皇萬歲”八個(gè)清秀小字。

    月華歪著頭打量，似乎有些許不滿意，

    “皇后娘娘，這燈籠真的會(huì)飛嗎？”

    有人按捺不住好奇問，并且刻意壓低了聲音，似乎是害怕這燈籠會(huì)被吹走一般。

    月華微微勾唇：“那是自然，這孔明燈原本是在戰(zhàn)爭(zhēng)中作為通訊使用，就是因?yàn)樗梢燥h上夜空，無拘無束。”

    “那許的愿望真的能實(shí)現(xiàn)嗎？”

    另一個(gè)宮娥也興奮地嘰嘰喳喳。

    月華眸子里明顯一黯，卻依舊笑笑：“既然這燈籠可以飛到天上去，那么神仙見了，體恤我們的一片誠心，可能就會(huì)實(shí)現(xiàn)了呢?！?/br>
    “那我們可不可以跟著一起多許幾個(gè)愿望？”

    立即有人笑著打趣這宮娥貪心不足。

    “心誠則靈，為什么不試試呢？”

    月華將手中小狼毫遞給旁邊的宮女，雙手合十，微微合攏了眸子，蝶翼一般的睫毛掩蓋了眸底的落寞，極其虔誠地喃喃低語：

    “妾身有三愿，一愿皇上萬歲，身體康??；二愿長(zhǎng)安風(fēng)調(diào)雨順，國泰民安；三愿......”

    她聲音逐漸低下去，苦笑著頓住了話音，吩咐旁邊的小太監(jiān)：“點(diǎn)火吧?！?/br>
    “好嘞！”小太監(jiān)摩拳擦掌，拿著手中引燃的蠟燭，早就躍躍欲試。

    “讓朕來?！?/br>
    月華震驚地抬起眼，循著聲音猛然轉(zhuǎn)過身來，還未反應(yīng)過來的時(shí)候，身邊已經(jīng)呼啦啦跪了一地。

    陌孤寒緩緩地向著她走過來，眸子里是月華讀不懂的熱切，火辣辣地，騰起兩簇溫暖的火焰，激動(dòng)地跳躍著，比滿園燈火璀璨。

    “不是有三愿么？怎么不說了？”

    陌孤寒在她面前站定，低下頭看她，聲音醇厚，猶如美酒佳釀。

    月華這才醒悟過來，需要見禮，慌亂地下跪，卻被陌孤寒一把攙扶住了。

    “皇上，您如何到這里來了？”

    陌孤寒的唇角隱約有了笑意，柔聲道：“自然是來看皇后?！?/br>
    “看我？”月華忽閃著一雙既驚且喜的眸子，往陌孤寒的臉上慌亂地流連片刻，便如小鹿一樣跳躍開，只留下一抹羞澀。

    陌孤寒將她凍僵的手包裹在掌心里，輕輕地揉搓，低聲怪責(zé)：“一些瑣碎的雜事，交給奴才們?nèi)マk就好，沒有必要親力親為。這樣冷寒的天氣，你這身子能受得了？”

    月華含羞帶怯地掃了一眼一旁的孔明燈：“擔(dān)心明日還有北風(fēng)，就勞煩大家辛苦了一會(huì)兒，這便回了。”

    陌孤寒難得地笑笑，向著跪在地上的宮人一伸手：“毛筆?！?/br>
    宮人忙不迭地起身，將毛筆恭恭敬敬地放在陌孤寒的手上。

    陌孤寒?dāng)[擺手，榮祥便命眾人全都靜悄地退了下去。

    他抬手提筆，不假思索地在那孔明燈上龍飛鳳舞幾個(gè)大字：雕梁雙燕。

    然后將狼毫隨手一擲，馮公的詞信手拈來：“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愿。一愿郎君千歲，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歲歲常相見。這樣方才圓滿?！?/br>
    月華緩緩綻開一抹笑意，低垂下頭：“妾身不敢太貪心，怕心愿太重，一盞輕薄的燈籠承受不住?！?/br>
    陌孤寒將她鬢邊一綹發(fā)絲挽到耳后，指尖上掛著戀戀不舍：“你許下的愿望都很靈驗(yàn)。”

    月華便笑得眉眼彎彎，那眸子像是一彎新月，皎潔瀲滟：“希望能借皇上吉言?！?/br>
    陌孤寒招手，榮祥立即會(huì)意，取過半支蠟燭，從一旁燈籠里引燃了，以手擋風(fēng)，小心翼翼地遞到陌孤寒手里。

    月華將孔明燈捧起來，扭頭沖著陌孤寒莞爾一笑，帶著一絲俏皮。

    陌孤寒低頭點(diǎn)燃了下面的松脂，卻是鄭重其事。

    她抬起兩只胳膊，將孔明燈舉過頭頂，然后仰起臉來滿懷希翼與神圣地看，紅色的朦朧光影中，一雙眸子里仿若搖碎了一潭月光，碎銀點(diǎn)點(diǎn)。

    松脂“嗶?！比紵?，燈籠越來越輕，終于脫離了月華的掌控，搖搖晃晃地升騰起來，然后越來越穩(wěn)，越飛越高，終于消逝在繁星密布的夜空里。

    陌孤寒解下身上大氅，將她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地裹住，關(guān)切地問：“冷不冷？”

    月華搖頭：“適才冷，如今不冷了?！?/br>
    “那可不可以陪朕走走？”

    月華點(diǎn)點(diǎn)頭，伸手從一旁取過一盞琉璃燈籠，卻被陌孤寒一把接了過去：“你的手太涼，安生在袖子里待著，朕來提燈籠便好。”

    “那皇上豈不也冷？”

    陌孤寒也搖搖頭：“朕是男人，自然不怕冷?！?/br>
    月華也不堅(jiān)持，乖順地偎在他的臂彎里，感受殘留著他體溫的大氅給自己帶來的暖意。陌孤寒一手?jǐn)堉皇痔嶂鵁艋\，兩人便沿著御花園的小徑，慢慢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