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不容置疑的正當防衛(wèi), 畢竟對方有槍, 還有拿槍拿刀對著她的錄像帶。鐵證如山, 沒什么好抵賴。唯一麻煩的是動機不明，不過南舒雨早早恢復(fù)自由。

    準備回國外那天，南舒雨提前起床，盯著傭人替她把熨燙好的衣服裝進行李箱。秘書走進來，畢恭畢敬地彎下腰，符合這仍彌漫著睡意的氛圍，提醒她道：“他來了?！彼^去，隨即壓低眼睛，扇形的睫毛垂落如屏障。

    她讓聶經(jīng)平坐下，他沒有照辦，轉(zhuǎn)而靠在裝飾性的壁爐邊。南舒雨問他從哪里來，他說西班牙：“王宮周圍的店發(fā)生恐怖襲擊，臨時過去處理。等忙完，就又能休息了?！?/br>
    “你前段時間明明很上心工作?！毖韵轮馐亲罱蝗弧?/br>
    須臾間，聶經(jīng)平?jīng)]來由地沉默。他長了一張很適合靜謐的臉，但既然是她提問，終究還是要回答。然而，男人的答案卻并不怎么符合當下情景，他說：“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br>
    南舒雨望著他的臉龐，并不羞赧，也不覺得窘迫。忙碌各色瑣事的人都有條不紊地繼續(xù)進行，仿佛他們只是他們二人世界里的零件，就算偶有動靜，也純粹是無機質(zhì)的噪音。她側(cè)過頭，遙遙看向離自己最近的幫傭。他們當即出去，在二十一世紀做出如此不倫不類的排場，卻沒有任何違和感。

    聶經(jīng)平面無表情：“之前是因為我還想和你結(jié)婚。只要我坐到最上面的位置，雖然也不一定能決定所有事，但權(quán)限至少會大些?！?/br>
    她幾乎是顫抖著問了這句話：“那現(xiàn)在呢？”

    他微笑了。

    他早就知道了，南舒雨閡上眼?！澳闶侵牢业摹?，以及“我是知道你的”。這樣說也不夸張，他是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對她歸來的決心，聶經(jīng)平從未懷疑過。他知道她從不放過自己的眼中釘，退縮也是煽風(fēng)點火。在將他納入工具的那一刻，她就不要他了，放棄他了，至少，把他擺在了她那威風(fēng)凜凜的榮光之后。

    他們愛對方，這一點毋庸置疑。但他們最大的區(qū)別在于，他的世界昏天黑地、暗牖空梁，乏味得不值一提，充滿了陰霾和痛苦。她是唯一的亮光。而對她來說，他卻只是好的東西里的一樣，是她收集的錫兵中的一個，還是殘缺的那種。

    早在選擇幫她那一刻，聶經(jīng)平就已經(jīng)料想到了結(jié)局。他無法長久瞞不住南征風(fēng)，遲早會要被發(fā)現(xiàn)。而那一刻，他無疑是南家的罪人。他們無法和自己的家人秋后算賬，卻可以推拒一個外人。但他甘之如飴。

    為了她他什么都愿意做。

    “你還記得梁小潔那個男朋友嗎？”她突兀地穿插其他話題，眼睛看著未知的方向，隱秘而莫名地發(fā)笑，“我總覺得很像那個誰短篇小說里的……”

    “莫言《紅床》里那個人，他寫像易卜拉欣那個?！彼偷偷亟討?yīng)道。

    “對，對的。就是他?！彼^續(xù)笑，“還有，我最近有發(fā)現(xiàn)一個保暖的家電，睡覺的時候……”

    “電熱毯嗎？”他本來不該了解這些。

    “嗯?！蹦鲜嬗甓虝撼聊?，又仿佛掬了一捧笑，重新仰起頭來，她看著他，“羅根·保羅真的是個沒腦子又有腦子的壞蛋，但是……”

    “我看了，”聶經(jīng)平望著她，神情的溫度令人想到冬日手凍僵時偶遇的篝火，“我看了他那個種族特權(quán)的視頻?！?/br>
    她深深地呼氣，明明是燦爛的笑，看起來卻像流淚，就是這樣怪異的面容。南舒雨說：“以后你會怎么樣？要去哪呢？會跟什么人結(jié)婚？”

    他望著她，平靜過度，以至于幻化成一種樂天的順從：“不知道。我想試試自助旅行，做個背包客。沒有多余的交通工具，不住我家那些豪華酒店，晚餐也不會吃烤牛rou?！?/br>
    “像《美國佬的足跡》那樣？”她難得一見的好說話，甚至主動提起網(wǎng)站上講述背包客的短片。

    “嗯，”他也笑了，抱起手臂，抬手輕輕擦過額頭，“不過不會到拉丁美洲，就在附近轉(zhuǎn)轉(zhuǎn)?！?/br>
    她頷首，他看著她。一切都是很快樂的樣子。

    聶經(jīng)平面朝著她向后退，伸手扶助門。他說：“那，再見?！边@舉止平凡得微不足道，放在他身上就異乎尋常，只因往常總是一板一眼，難得有這樣自如的珍貴時刻。霧氣蓬勃的清晨，聶經(jīng)平走出去。

    南舒雨拼盡全力睜開眼，偏執(zhí)而堅決地強迫自己目睹。那一刻，她唯一的愿望就是記住他，連帶著離開的情形都記住。他帶上門，于是那扇門便成為他的幕布，將他隔絕在她的房間外。他曾使她厭煩，而她令他受傷過，他們將關(guān)系演繹成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對彼此了如指掌，連帶最丑惡的一面也洞若觀火。盡管從未有過什么激烈的沖突，卻還是細微地相互折磨著。這種日子大概會持續(xù)到死以后。她曾因偶然的不安向他提出分手，而他告訴她：“舒雨，這就是夫妻的本質(zhì)?！彼^也不回地走掉，幾天后又若無其事地折返，繼續(xù)和他的搭檔。她也承認：“你說得對?！?/br>
    分別的這一天卻來得這樣早。

    自始至終，南舒雨都坐在座位上。她沒有太多時間傷心，因為要做的事還很多。該處理的垃圾還很多，要讓他們嘗嘗厲害的下三濫也很多。她很困惑，為什么天經(jīng)地義、簡明扼要的道理有些人死也不懂。南舒雨終究是南舒雨。挨了耳光就要還拳頭回去，被踩一腳她能把對方生吞活剝，這才是南舒雨的行事準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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