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出為什么，宋鶯時心底有些脹沉，像被浸滿了水的棉絮鋪了一地，透不過氣來。

    她摸了下包，沒摸到煙。到這個世界之后她還沒抽過煙。

    宋鶯時走到走廊尾端的小露臺吹了會兒風(fēng)。

    她沒有注意到，不知何時，鋼琴聲已悄然停止。

    聲樂老師在鋼琴前坐著，而懷絮站在開了條寬縫的門前聽著，臉上沒什么表情。

    當(dāng)宋鶯時的腳步聲沉在地毯中漸遠，懷絮打開門，遙看她的身影消失在露臺之后。

    十分鐘后，宋鶯時回到琴房，聲樂老師已經(jīng)離開了，懷絮站在純白的鋼琴前，隨意按著黑白琴鍵。

    她應(yīng)該不會彈琴才對，隨手彈出來的曲調(diào)竟然還有點流暢活潑。

    難道這人音樂天賦點滿了？

    宋鶯時沒多想，因為剛剛宋銘搞出來的事，她想起懷絮的身世經(jīng)歷，語氣軟和不少：

    老師怎么不在？

    懷絮道：下課了。

    宋鶯時喔了聲，看著懷絮如常的面容，估計她應(yīng)該沒聽到外面的動靜，悄悄松口氣，也照常問道：

    學(xué)得怎么樣？

    還行。

    宋鶯時作為大度的老板，傾向于鼓勵員工：

    到節(jié)目里還能接著學(xué)接著練，現(xiàn)在只是先做準(zhǔn)備。

    懷絮按了個重音，彎唇道：不怕我給你丟人了？

    ？

    美女自信點。

    你這張臉無論去哪，只有給我長臉的份。

    拋開臉來說，偏愛實力型選手的前選秀導(dǎo)師宋PD糾結(jié)了下，最后憐愛懷絮的心思暫且占了上風(fēng)，猶猶豫豫道：

    你多學(xué)多練一定可以，我不擔(dān)心。

    這么說著，滿臉還是寫滿擔(dān)心，顯然言不由衷。

    懷絮差點給她氣笑了。

    按照流程，《春野之星》4月份結(jié)束面試，5月13日進廠，開始正式錄制前的封閉訓(xùn)練，持續(xù)14天，也就是兩周。

    在短暫的假期后，6月1日開啟第一次演播廳錄制：初評級表演。

    在訓(xùn)練時沒有太多時間單獨練習(xí)，所以初評級的舞臺在之前就要準(zhǔn)備個差不多。

    面對初評級，宋鶯時完全不擔(dān)心她和懷絮會被淘汰。

    她只擔(dān)心懷絮會不會緊張，或者發(fā)現(xiàn)實力比不過其他人，心態(tài)不穩(wěn)。

    宋鶯時在很多新人身上看到過類似現(xiàn)象，現(xiàn)在時間差不多了，她找到懷絮的班主任曲清，一起討論懷絮的情況。

    懷絮的老師都是宋鶯時托原身人脈找的，曲清也不例外。

    她從前是業(yè)內(nèi)的金牌經(jīng)紀(jì)，因身體原因退下來休養(yǎng)，最近想找點事做，正巧被宋鶯時請來教懷絮。

    她自己也會經(jīng)常跟曲清聊天，多了解這個世界的游戲規(guī)則。

    宋鶯時讓她教懷絮一些圈內(nèi)常識，連帶著把關(guān)其余學(xué)習(xí)情況，說是班主任還真挺像。

    曲清名字溫婉，打扮卻像隨時能跳上舞臺來段rap。

    在確認(rèn)懷絮狀態(tài)良好之后，曲清頂著一頭臟辮跟宋鶯時道：

    老板，懷絮了不得啊。

    宋鶯時深以為然道：是啊。

    懷絮可是這個世界的女主配置啊。

    不然她也不會費這么大力氣找人教她，看到一塊璞玉，太讓人愛不釋手。

    曲清道：她的音色很特別，辨識度高。音區(qū)方面，高中低音上都沒什么短板。絕對音感更不用說，老天爺就是偏心，什么好事都給她占了。但是老板，我要說的不是這個。

    宋鶯時聽曲清夸懷絮，就像家長聽家教夸自己孩子學(xué)習(xí)好一樣，怎么聽怎么悅耳，還有一種這補習(xí)費沒白花的滿足感。

    此時曲清話音一轉(zhuǎn)，宋鶯時立刻跟上：

    還有什么？

    她學(xué)東西特別快，特別快。

    曲清重復(fù)兩次加以強調(diào)。

    就像她以前就會、只是重新?lián)炱饋硪粯?，老板你說嚇不嚇人。

    宋鶯時一怔。

    所有的課都是嗎？

    曲清道：那倒沒有，聲樂和編曲最突出。喔，舞蹈學(xué)得最慢。

    因為其他進展都不慢，曲清有時候都懷疑，懷絮是不是故意不想學(xué)舞蹈，以此表達她對老板的不滿。

    畢竟老板賊能跳。

    曲清看過宋鶯時練舞，真是不服不行。

    宋鶯時不在意的擺擺手：她從前缺乏鍛煉，身體素質(zhì)跟不上也正常。選秀里的舞蹈有簡單的，現(xiàn)在給她打好基礎(chǔ)更重要。

    在常年健身的宋鶯時眼里，懷絮可不就是缺乏鍛煉么。

    至于懷絮對音樂方面的天賦，宋鶯時想了想，女主身上發(fā)生什么都很正常。

    她跟一本書的邏輯較勁什么，狗血文里死而復(fù)生都很正常。

    她提起另一件關(guān)心的事：懷絮的初評級準(zhǔn)備的怎么樣？

    曲清道：是一首很適合她的歌，對她來說沒什么難度，再打磨打磨就行。老板你要跳舞還是唱跳啊？扒完了嗎？

    宋鶯時正要回答，懷絮從小走廊里走出來。

    她邊走邊扎頭發(fā)，玫瑰紅的唇間叼著發(fā)圈，鬢角帶汗。

    可能是聽到了一言半語，她放開順到一半的長發(fā)，拿掉咬著的發(fā)圈，視線直接降在宋鶯時身上：

    你也要參加選秀？

    第7章

    宋鶯時這才想起來，她還沒跟懷絮說呢。

    這沒什么不能承認(rèn)的，宋鶯時大大方方道：是啊。

    懷絮眉峰微挑：想出道做明星？

    是因為你啊，我的寶貝生命值工具人。

    但宋鶯時可不會說出口，懷絮只會認(rèn)為她是個黏人的變態(tài)。

    她直視前方，仿佛看到了悠遠的未來：我對舞臺有著深深的向往。

    懷絮撲哧笑了。

    難道你不是這樣？宋鶯時不樂意了。

    懷絮喔了聲，道：我更喜歡吳導(dǎo)開的通告費。

    原來您這么接地氣？那我給您雙倍，咱們別折騰選秀了成嗎？

    宋鶯時好想問這么一句，又清楚知道懷絮不會要她的錢。

    有錢花不出去，唉，真愁人。

    跟懷絮一起吃了頓食不言的飯，宋鶯時回到家里。

    她沒忘記自己讓人把宋銘送到家里來，張狂地讓宋銘舉報她包養(yǎng)懷絮呢，半天沒接到家里電話，她還有點意外。

    回到家才得知，原來宋銘根本沒來，不知道是酒醒了還是怎么回事。

    宋宅常年只有宋父宋誠，和宋母徐從菡兩人。

    宋誠和徐從菡只有一個子女，因此宋鶯時穿過來當(dāng)日，就自覺接過了這份子女的義務(wù)。

    宋誠經(jīng)常有應(yīng)酬或者出差，只有徐從菡一個人在空曠的餐廳用飯。

    宋鶯時有些不忍心，所以只要不是任務(wù)強制要求，她早晚飯一定在家吃。

    徐從菡最喜歡佩戴珍珠首飾，襯得她愈發(fā)溫柔，保養(yǎng)得宜的貴婦人臉上幾乎沒有皺紋，只有笑時眼尾有些許輕淺痕跡。

    兩人眉眼間的神韻十分像，看著徐從菡，宋鶯時就像看到二十年后的自己。

    今天宋誠去B市了，好在晚餐多一個人，就能多一份家的感覺。

    宋鶯時不等誰來告狀，主動乖乖跟家里交待：

    媽，我最近不是要去個選秀嗎？之前跟你說過的。

    徐從菡回憶了下：什么春野的，你王伯伯公司搞的那個，我記得。

    之前宋鶯時跟家里說的時候，沒怎么費力就得到了同意。

    還要去跟桃廠高層打個招呼，被宋鶯時好說歹說的攔住，堅持她要靠美貌靠實力，反正不靠家里，徐從菡這才遺憾作罷。

    宋鶯時點頭點頭，道：這不是快去基地了嗎，要是淘汰的晚，后面三四個月都要在里面了。

    徐從菡溫聲責(zé)怪：說什么呢，我女兒這么優(yōu)秀哪會被淘汰？我看誰敢淘汰你。

    宋鶯時被最后一句嗆著，咳了好幾下，好不容易平復(fù)下來，才慢慢進入正題：

    媽，我是想跟你說，我跟朋友一起去的，這事我得跟你交待一下。

    徐從菡擱下筷子：你說，我聽著呢。

    宋鶯時張口編了段她和懷絮的友情史：

    我和這個朋友早就認(rèn)識了，我那天突然想去面試，正好看到宋銘欺負(fù)她，這個大侄子實在不像樣，我就把他嚇跑了。還跟他說，你再欺負(fù)她，我要找你麻煩。

    宋鶯時故作兇狠地皺皺鼻子，逗得徐從菡直笑。

    他還說要來找你告狀呢媽，真不害臊，你可別理他。

    真正說要去告狀的惡霸宋鶯時反手一招惡人先告狀。

    徐從菡道：我肯定不理他。你這個朋友是什么時候認(rèn)識的？叫什么？

    徐女士對女兒的朋友更感興趣。

    宋鶯時面不改色地撒謊：

    出國前就認(rèn)識了，一個初中的，是我同學(xué)，叫懷絮。

    懷絮。

    徐從菡念了一遍，笑道：你們關(guān)系好，回頭請她來家里玩，我也見見。

    宋鶯時用有機會一定糊弄過去，這話題才結(jié)束。

    她沒想到徐從菡對懷絮這么大興趣，轉(zhuǎn)念一想，可能也是從來沒了解過女兒的社交圈、招待過女兒的朋友，所以才這樣？

    翻了翻記憶，宋鶯時一直在國外，和徐從菡都不親，更別說帶朋友回家了。

    宋鶯時躺在床上，想了好一會兒。

    教她表演的老師曾跟她說，她的共情能力很強，優(yōu)點是揣摩角色和入戲都很快，缺點就是容易被影響。

    就像此時，猜測著徐從菡的心理，她心中酸軟一片，發(fā)著澀。

    現(xiàn)在她和懷絮的關(guān)系不說多么融洽，也不再像最開始那樣針鋒相對了。

    如果日后能和懷絮做朋友，她盡量滿足徐從菡的想法。

    和懷絮做朋友

    宋鶯時想著想著，側(cè)躺著睡著了，還做了一個被耀武揚威的白玫瑰追著刺的夢。

    她沿著旋轉(zhuǎn)樓梯，從天臺上飛旋著往下跑，身體輕盈得像天際白鴿。

    她在飛。

    在白玫瑰驟然散成一場花瓣雨時，宋鶯時一腳踩空，掉進陰雨天的水洼。

    宋鶯時腿一抻，從夢中驚醒。

    她不跟懷絮做朋友了，懷絮在夢里都扎她。

    窗外下著小雨，滴滴答答的雨聲中，宋鶯時抱著枕頭委屈，迷迷糊糊生悶氣，沒一會兒又睡著了。

    雖然宋鶯時驚醒過一次，但后面一夜無夢，睡得相當(dāng)好。

    雨一夜未停，早上還在淅淅瀝瀝的下。

    宋鶯時嗅了嗅空氣中混雜著泥土的味道，放棄晨跑，讓司機送她去酒店。

    到了酒店才從曲清那里得知，懷絮今天請假了，沒有說原因。

    宋鶯時凝眉，打開微信就要問懷絮為什么請假。

    系統(tǒng)發(fā)布任務(wù)：觸發(fā)日常任務(wù)：照顧生病的懷絮。

    得，這下不用問了。

    宋鶯時直接一個電話打給生病員工：你在哪？

    電話那頭的聲音聽起來一如往常，像清澈而冷冽的湖水：

    我今天請假了。

    宋鶯時耐心道：我知道，所以你在哪兒？

    我請假了，現(xiàn)在是自由時間，老板。

    宋鶯時頭次聽?wèi)研踅凶约豪习?，叫出了股提醒她請放過請假員工管好你自己的氣勢，她一下子樂了。

    忘了告訴你，你這份二十萬月薪的工作全年365天全天24小時待命。

    電話那頭沒了聲響。

    宋鶯時：現(xiàn)在可以說了嗎？

    宋鶯時對著被掛斷的電話郁悶。

    這算什么小白花，明明是高嶺之花，冷淡得嚇人。

    微信顯示有一條新消息。

    宋鶯時打開，是懷絮發(fā)來的一個地址。

    嗯，還算懂事，只要不影響任務(wù)，大度的宋老板勉為其難地原諒了自己的員工，立刻叫了車往地址趕。

    這時候正趕上上班高峰期，宋鶯時說著急照顧朋友，司機師傅鉚足了力左鉆右竄，就這樣，出租車開到小區(qū)門口，也足足花了一個多小時。

    謝過司機，宋鶯時下車撐開傘，向四周看了看。

    準(zhǔn)確來說出租車停的地方離小區(qū)門口還有段距離，路兩邊都是各種小攤，宋鶯時就沒讓司機往里擠了。

    地上積著雨水，有一股若有似無的酸臭味。避開積水，她找了家藥店，買了體溫計、退燒藥、阿莫西林等任務(wù)道具兼常見藥。

    路過早餐攤，宋鶯時帶了份白粥和湯包。

    沒多耽擱，買完她往小區(qū)走。

    老式小區(qū)的門牌號大多脫落難找，宋鶯時問了個晨練的中年女人才找到樓，原來就在身后不遠處。

    她道謝后要過去，那女人拉住她，低聲道：

    小姑娘，你跟她是同學(xué)啊，還是朋友啊？

    宋鶯時：朋友。

    認(rèn)識多久啦？

    中年女人大多愛嘮，宋鶯時隨口回復(fù)：

    不久。

    哎唷，我就知道不久。我看你是個好人家的，可別被朋友騙了。那女人可清高，都不正眼看人的！

    宋鶯時皺眉，不客氣道：阿姨，她才剛成年，你不該這么說她。

    懷絮是冷漠了些，宋鶯時猜測和她從小被欺負(fù)的經(jīng)歷有關(guān)，冷漠也是一種自我保護。

    她的性格總讓宋鶯時忘記她才剛成年，但事后一想到懷絮的年齡和遭遇，很多閑氣就生不起來了。

    眼前的女人睜大了眼：了不得18歲就不學(xué)好啊。

    宋鶯時懶得說了，轉(zhuǎn)身就走。

    跟這種自帶偏見的人說不清楚，一點點捕風(fēng)捉影的事都能被編排的有模有樣。

    找這種人要證據(jù)？那顯然是沒有的，問就是別人都這么說。

    想到懷絮住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什么都沒做還被人指三道四，宋鶯時直到站在懷絮家門口，臉都有點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