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韓臨風(fēng)聽了卻不甚滿意的樣子，拉著長音道：“府尹大人，立意誣陷，驚擾皇親，害得我也得來公堂作證，該當(dāng)何罪？”

    府尹大人心道：誰敢勞煩您啊？您叫管事來作證也成啊！得，這是要解氣??！

    那要這么說，這小伙計(jì)因?yàn)椴皇匾?guī)矩，被轟攆出鋪?zhàn)樱銘押拊谛恼_告東家，也是該打一打。

    府尹大人也是坐得屁股發(fā)麻，想要趕緊應(yīng)付走這位爺。

    于是幾個公差呼啦上來，將李榮按倒在地，幾大板子就招呼上去了。

    那小學(xué)徒哪里見過這樣的陣仗，被打得魂兒都散了，待挨了幾下狠厲的，竟然朝著丁佩身后的趙媽高呼著：“趙嬸嬸，救我，你說了告官無妨，我才來的啊……哎呦……”

    他的三姑跟這位趙mama是老鄉(xiāng)，當(dāng)初也是趙mama聽說了他在瘦香齋做事，便主動找上門來，給了他銀子讓他尋了那大姑娘的錯漏的。

    李榮起初不應(yīng)，可是趙mama給的銀子太多，他一時起了貪念，這才收錢做事。

    后來，他溜入香料內(nèi)事被東家發(fā)現(xiàn)，將他給開了。

    那趙mama先指使他帶著老娘鬧事偷了進(jìn)貨單子，然后又找人給他寫了狀紙。

    她信誓旦旦說得明白，若是告錯了也無妨，照樣可以從她那里拿錢。

    李榮信了，也照做了?？哨wmama沒說，告錯了東家居然要挨板子?。∏榧敝?，再顧不得趙mama讓他不要聲張的叮囑，一下就喊了出來。

    可惜那趙mama做不了府尹大人的主，只扭著胖胖的身子也不看他。

    而丁佩的臉色也不甚好看。她也沒想到，這韓世子會橫插一杠子，讓李貴當(dāng)堂挨了板子，又供出了趙mama。

    李榮臀上的板子一下狠似一下，這顫音還沒有喊完，脖子一歪昏迷了過去。

    不過這一聲喊，也足夠意味深長了。

    韓臨風(fēng)閑看了半天的戲，則是目光又轉(zhuǎn)向了趙mama：“他方才喊你救命……”

    趙mama一個老媽子何曾見過將屁股打爛的陣仗？看這世子又琢磨上她了，嚇得差點(diǎn)尿了褲子，只撲通跪地道：“他只是見過我，胡亂喊人罷了……我……我……”

    這話還沒說完，趙mama嚇得一口氣沒續(xù)上來，竟然當(dāng)堂嚇昏過去了。一旁的小丫鬟只能過去扶她又掐起人中來。

    一片混亂中韓臨風(fēng)悠悠站起身來，對著蘇落云道：“聽了漁陽公主的舉薦，我才委托瘦香齋替我制些香品，卻鬧出這么多的名堂。今日閑得無事，正好順便來一來府衙替你為證，下次再有此事，還請告知你弟弟，莫要再莽撞敲門了?！?/br>
    說完，他也不看蘇落云，徑自帶著隨從出門，揚(yáng)長而去。

    他這話聽起來很不耐煩，不過周圍的人也都是半信半疑。

    看這意思，韓世子與這蘇大小姐真的只是買賣香料的主顧，并無別的干系。

    待出了公堂，蘇鴻蒙有些臉面掛不住了。他方才還沒等府尹審案，便不分青紅皂白要跟女兒劃清界限。

    現(xiàn)在府尹結(jié)案，原來是誤會一場，卻叫他這個當(dāng)父親的不知該如何拉轉(zhuǎn)話題。

    蘇落云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這學(xué)徒是受了誰的指使了，走出衙門的時候，沖著丁佩語調(diào)清冷道：“大夫人有心了，竟然將趙mama的熟人安排到我的鋪?zhàn)永铮@次害得你空跑一趟，真是對不住……”

    丁佩一聽，臉兒不由得一緊。這次的事情的確是她安排的。她原本想讓趙mama拉攏住那小學(xué)徒，想尋機(jī)會再偷些方子。

    只是后來那小學(xué)徒說瘦香齋的香料斷供一段時間后，有了不知來路的乳香時，丁佩聽得心里一動，讓李貴查清那香時從哪里來的。李貴卻說，大姑娘沒說過，甚至不讓他們進(jìn)香料內(nèi)室。

    丁佩被李榮這么一拐帶，便以為蘇落云偷偷買了私貨。

    不料蘇落云現(xiàn)在賊精，一發(fā)現(xiàn)了李貴的不軌，就將他遣走了。

    幸好趙mama攛掇著李榮鬧事，撕下了進(jìn)貨的單據(jù)。這鐵證入手，便指使他去告官。

    自從陸家退親以來，丁佩左思右想，總覺得自己的出身泄密與蘇落云有些干系。

    她雖然拿不住證據(jù)，可是每每受了蘇鴻蒙冷落時，總是怨毒之情橫生。

    想著就若是拿捏了蘇落云偷賣私貨，如此告官之后，落獄個三五年是逃不掉的。到時候，她在獄中，而她的弟弟又被自己捏在手里，就算是她想要壞自己，也要投鼠忌器了。

    可誰想到，半路居然殺出個不知所謂的世子爺，替蘇落云作證，更是三言兩語的，既讓李榮挨了頓莫名的板子。

    那個小學(xué)徒也是不禁事兒的，挨了板子后，居然開口喚了趙mama。趙mama更是不爭氣，居然嚇暈了過去，方才捏了人中，才幽幽醒轉(zhuǎn)過來。

    現(xiàn)在出了衙門，聽蘇落云這么直白地暗示她在搗鬼，丁佩又要張開蓮花巧口，要為自己辯白幾分。

    丁佩自嫁過來，一向都是說了上句的，靠得無非就是夫君的寵愛。

    蘇鴻蒙覺得娶了她之后，財(cái)源廣進(jìn)，甚旺自己，又會服侍人，所以也是對她恩愛有加?？墒翘K鴻蒙現(xiàn)在的心境，卻只能用冰火兩重天形容。

    昨日為去蜀地入料的同僚送行暢飲時，那同僚喝多了，便調(diào)侃道：聽聞蘇老爺在蜀地時經(jīng)常流連煙花水月之地，也不知可有相熟的紅巷介紹一下。

    本是酒后失德醉言，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讓蘇老爺疑心同僚聽了什么風(fēng)聲。

    蘇鴻蒙自問自己若是再年輕一回，還會不會娶丁佩，都有些不敢確定。

    現(xiàn)在人到中年，經(jīng)歷多了，自是后悔，若是當(dāng)年胡氏亡故后，他明媒正娶另娶良家續(xù)弦，而讓丁佩入門做小，也許就不會如此窘迫，擔(dān)心著落人笑柄了。

    他正獨(dú)自悵惘，沒想到丁佩又來生事，誣陷大女兒，鬧得他在府尹大人的面前丟臉。

    就算丁氏現(xiàn)在眼中含淚，楚楚可憐，嘴里也說得甚有章程，他也全聽不進(jìn)去，只覺得這婦人聒噪，不知進(jìn)退。

    還沒等她說話，這次蘇鴻蒙突然一揚(yáng)手，狠狠地給了她一個耳摑，然后頭也不回地徑自走人了。

    丁佩沒有想到蘇鴻蒙今日居然又翻臉無情，還無憑無據(jù)呢，就當(dāng)著大庭廣眾給自己難堪。

    羞憤交加之余，她只恨恨瞪了蘇落云一眼，便趕緊入轎，追攆蘇鴻蒙去爭論短長去了。

    蘇落云雖然看不見，可聽方才的一聲脆響，也知道父親惱了，那一巴掌全不留情。

    香草虛驚一場，只覺得甚是解氣?？墒寝D(zhuǎn)頭看大姑娘，臉上卻并無釋懷愜意之情，而是迎著徐徐清風(fēng)長嘆了一口氣。

    她問大姑娘可是還覺得不夠解氣。

    蘇落云卻搖了搖頭，有些感慨道：“毒婦費(fèi)盡了心思琢磨我，只那一巴掌如何解氣？不過父親對那婦人，以前也算情深意濃，可牽涉到男人的臉面，拖拽了他后腿，又如此不留情面……所謂男人情愛，大多薄涼……”

    想想，真沒什么意思！

    蘇落云現(xiàn)在愈加慶幸自己眼盲，不然現(xiàn)在的自己，大約如世間大部分女子一樣，進(jìn)入到另一處宅院，日日盤算打點(diǎn)丈夫的起居，小心翼翼地逢迎著他的喜怒……

    不過因正是因?yàn)楦赣H薄涼，接下來的事情才變得好辦。

    丁氏如此不老實(shí)，只挨那一巴掌顯然不夠，她須得再推一推，早點(diǎn)讓這毒婦歇手，不能再興風(fēng)作浪……

    當(dāng)她回轉(zhuǎn)甜水巷口的時候，在巷口處躊躇了一會，猶豫要不要去世子府表示感謝。

    畢竟這次世子肯親自出面，含而不露地替她解了官司，又逼得府尹杖責(zé)了李榮，牽引出了丁氏。

    可是她又直覺不想再跟他有什么牽涉。

    如此猶豫了一下，她來回走了幾步，終于下了決心，回轉(zhuǎn)了自己的宅子。

    可還沒走兩步，身后便傳來了男人的聲音：“看來我如此費(fèi)心走一趟，居然當(dāng)不起小姐的一句當(dāng)面道謝……”

    原來就在她猶豫著要不要進(jìn)青魚巷的時候，韓世子已經(jīng)在巷口轉(zhuǎn)角處默立甚久了。

    眼看著那女子轉(zhuǎn)著繡鞋一陣躊躇之后，居然還是決定回轉(zhuǎn)甜水巷。

    饒是自詡平和的人也覺得心頭生出一團(tuán)悶火，便開口要起了謝賞。

    蘇落云聽他居然就立在巷口，連忙拘禮，表示自己誠心感謝世子。

    不過所謂“福薄命淺”，像她這等商戶女子，原也擔(dān)不起太厚重的饋贈?；仡^她會將剩余的香珠，還有相抵的銀子一并派人奉上。

    世子爺若想平息了旁人的閑言碎語，還請如數(shù)收下。

    韓臨風(fēng)倒是笑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冷屁股能說出什么溫?zé)岬脑拋?。不過她說得對，今日這場官司，的確是因他強(qiáng)送名貴的香料珠子而起。

    說起來，還真是他對不住她了……

    還沒等蘇落云說完客套的感激之詞，他便冷冷打斷：“既然這樣，便不為難小姐了，請自便吧……”

    說著，他便轉(zhuǎn)身大步離去。

    蘇落云微微松了一口氣，趕緊回了甜水巷。

    沒等田mama給她煮一碗豬腳面線去一去晦氣，落云便說道：“新宅子雖然沒有選定，可是我想換個居所，只是店鋪周轉(zhuǎn)甚大，折不出太多的現(xiàn)銀買宅子。我想著找房牙子先租賃一間，大約過兩日就能回信，你和香草先將東西收拾一下，等房子落了租契，先拿了要緊的去新屋。”

    這話一出，真叫人詫異，歸雁也不解地問jiejie，這院子雖然有些舊，卻并不妨礙居住，為何要這般匆匆搬離？

    落云不想解釋那么多，只說覺得宅子風(fēng)水不好，想在弟弟備考前換一換風(fēng)水。

    這類迷信說辭就讓人無從去勸了。不過今日攤了官司，的確風(fēng)水有問題。家里的大事小情，他都聽jiejie的，自然照做。

    待到第二天時，忙碌了一上午，落云收拾東西時覺得有些困乏，便小睡了一會，等起來時，聽不見書房那邊的讀書聲，便問香草，弟弟是不是讀書累了，要不要喝一碗糖水。

    可是香草卻說：“少爺去了隔壁青魚巷，他說既然要搬家了，要把從世子府里拿的書還回去，順便還要跟邵先生道一聲別，再跟世子道一聲謝謝……”

    落云暗暗心里一緊，她只想著搬家，卻忘了弟弟是多么有禮重情的孩子了，只是他這般去了，要早些回來，別節(jié)外生枝才好……

    再說韓臨風(fēng)聽聞隔壁小公子來訪，倒是抽空在書房接待了蘇歸雁。

    蘇歸雁對這位花名在外的世子真的是充滿感激。

    他當(dāng)初病急亂投醫(yī)，來敲世子府的門，也沒想到世子這般痛快，親自去了府尹那里為jiejie作證，洗脫了罪名。

    這等平易近人的貴人，就算滿肚草包，也顯得親切可愛。

    韓臨風(fēng)聽了歸雁的感激的話，又順便詢問了歸雁備考的情況，同時讓歸雁再從書房里拿些書回去。

    歸雁連連擺手道：“承蒙世子慷慨，我先前也拿了不少的書，這次是來還書的，怎么好再拿？”

    當(dāng)初世子雖然說是贈給他。可是那些孤本價格昂貴，他統(tǒng)統(tǒng)都手抄了一遍，準(zhǔn)備歸還原主人。

    韓臨風(fēng)笑了笑：“你我近鄰，何必如此客套，有什么需要的，盡可以跟管家提?！?/br>
    蘇歸雁不好意思道：“不麻煩世子了。我與jiejie不日就要搬走了，只怕以后難以再見世子，特意來與世子道謝，再說一聲別離……”

    韓臨風(fēng)沒想到隔壁的芳鄰居然突然要搬走，心思玲瓏的他倒是立刻猜到，大約是那一場官司還是帶累了她的名聲，所以她才想著搬走，也算避嫌了。

    心思流轉(zhuǎn)間，他刻意忽略了心底的不舒服，淡淡道：“既然要搬走，更要送公子些信物，不枉你我結(jié)交一場?！?/br>
    蘇歸雁聽了這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然搖手推拒。

    可是見世子語氣誠懇，一再堅(jiān)持，又覺得盛情難卻，若再推拒就不給人面子了。

    他正好看見世子書齋香爐里燃著的一段香，想到了jiejie上次特意問起過這味道，應(yīng)該是喜歡這個，便隨口道：“若世子方便，能不能給我些這種熏香？”

    韓臨風(fēng)的目光調(diào)轉(zhuǎn)到香爐上——書齋的書童覺得這兩日天氣潮濕，所以拿來熏書用的。

    他隨口道：“只要這個？府上是賣香料的，難道沒有這香？”

    蘇歸雁回道：“這香里有梁州特有的香樟樹根，味道獨(dú)特，市面上幾乎沒有，就連我jiejie以前都沒聞過呢……”

    他說完這話，突然發(fā)現(xiàn)世子的表情微微起了變化，那張總是漫不經(jīng)心的臉……顯得莫名嚴(yán)肅了起來。

    韓臨風(fēng)慢慢抬起自己的長指，輕輕嗅聞了一下，然后似恍然一笑，淡淡道：“的確很獨(dú)特……我府上的香不多了，等哪日梁州再送，我定叫人送些去貴府上……不過今日公子前來道別，蘇小姐為何不同來？鄰居一場，我自當(dāng)設(shè)宴為二位踐行……”

    這番盛情不容得人拒絕，蘇歸雁剛想要回絕，韓臨風(fēng)已經(jīng)吩咐管事道：“去請?zhí)K小姐來我府上一趟，我今日設(shè)宴，正好與蘇家姐弟共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