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默然一息，嘆了口氣：“好吧。”

    嵇家從來沒?有求過她什么，連其父的蔭官都拒了，她自當?許之。

    雖然此舉是?有些曖昧，但既有先例，也并非無例可循。

    至于?那與“大?度”二字毫無關(guān)系的青騅馬，當?年就是?他算有遺漏而犧牲了嵇邵的父親，理虧的是?他，本就該對嵇家有所補償。

    這時宮人已引了謝窈同荑英入殿，二人在殿下行禮，太后免了禮，命宮人含笑道?：“謝夫人，你?來得正好?！?/br>
    “朕已將你?的論證分發(fā)給諸家，嵇博士正對你?的才學(xué)贊嘆不已，日后修書，你?們便可商議著來。”

    “這位是?譙國嵇氏的小郎君，日后就跟隨你?習(xí)讀《尚書》?！?/br>
    太后的話語若平地起驚雷，將謝窈二人都震得不輕。還不及說什么，那一個若亭閣挺立的少年已上前屈身行禮：“學(xué)生?嵇邵，拜見先生??！?/br>
    他今日著了身漢時形制的青色深衣，寬袍大?袖，從容典雅。深伏下去，恭恭敬敬地行了拜師之禮。

    男女之別，禮不親授，謝窈推辭：“稟太后，妾才疏學(xué)淺，又是?深閨婦人，怎能做這位小郎君的師父。”

    目光匆匆一瞥間，恰與行畢禮儀抬起頭?來的小郎君對上視線，竟是?那日街頭?遇見的鮮衣怒馬的小公?子?。此刻褪去鮮衣靚飾，著一身士子?慣穿的青袍，真與太學(xué)里的太學(xué)生?無異。

    四目相視，他頷首示禮便低了頭?去，絕不多看一眼，倒是?頗招好感。謝窈心間詫異不已。

    太后怎會突然讓他做自己的學(xué)生?學(xué)習(xí)《尚書》呢？

    “無妨，漢時既有曹大?家之先例，如?今亦然?！?/br>
    太后柔聲?勸，“譙國嵇氏也是?經(jīng)學(xué)世家，有他幫襯著夫人，也能分擔一些繁瑣工作?！?/br>
    “可……這怕是?不合禮制?！?/br>
    謝窈面現(xiàn)?為難。女子?收男徒本就驚世駭俗，何況那一位……根本就是?個不可理喻的……

    她若真收了這小郎君為學(xué)生?，他必定雷霆大?怒，還不知要怎樣發(fā)作呢。

    荑英亦覺不可思議，正欲插言，嵇邵卻?道?：“老師，是?學(xué)生?讓您為難了么？還是?老師顧及到魏王殿下呢？”

    “若老師擔心魏王殿下不允，學(xué)生?可自去向魏王領(lǐng)罪，魏王向來寬宏大?量，學(xué)生?頑劣，曾在天街飛馬沖撞了他他亦不曾怪罪，不會不允的。”

    頓一頓，面上又現(xiàn)?出幾?分自愧之色：“可若是?學(xué)生?讓老師為難，便是?學(xué)生?的罪過了，老師是?女子?，本就不易，何況人言可畏。是?學(xué)生?過于?自私了，只?想著自己的學(xué)業(yè)……”

    他望人時目光澄澈若九夏荷葉上湍湍的零露，映在碧玉一般的荷葉兒上，清澈而毫無雜質(zhì)。

    又攜了絲說不出的可憐，像是?山中失慈的黃鹿。

    殿間氣氛一時沉凝，落針可聞，躲在簾子?后的高孟蕤嗤笑一聲?，屏息凝神?等?著殿中的反應(yīng)。

    謝窈尷尬同荑英悄悄對視一眼，心間卻?生?出幾?分松動之意。

    她倒不是?有多想收這么個學(xué)生?。

    可她亟需一個替她與外界傳遞消息的人，她現(xiàn)?在一動一息都在斛律驍眼皮子?底下，宛如?被監(jiān)視的犯人，根本與外界隔絕。

    原本，讓斛律驍為她開辟公?署修書就是?為了找尋機會與外界聯(lián)系上，可若他食言呢？亦或是?將她從一處封閉的院子?轉(zhuǎn)到另一處封閉之地、讓她仍如?籠中鳥般被他囚禁呢？她便毫無辦法。但若收了這么個學(xué)生?，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至若可能會有的流言——

    誠如?嵇邵所言，人言可畏，但她又在乎什么流言呢？她總是?要走的。

    而斛律驍那邊……

    她眸間涌出幾?分憂色，繼而暗暗一咬牙，罷，反正他也不能拿她怎么樣。

    于?是?她點了頭?：“既是?太后恩賜，我又受了小郎君的禮，這一聲?老師也就只?好觍顏承下了?！?/br>
    “只?是?我一無知婦人，未必真能教會你?什么，小郎君怕是?要失望的?！?/br>
    “不失望不失望?！憋勖Φ?，眸子?里喜悅之色顯露無疑。頓了頓，也像是?意識到自己太過忘形，低下頭?行禮囁嚅著唇說：“……過幾?日，學(xué)生?齋戒后，再攜束脩來正式行過拜師之禮?！?/br>
    *

    謝窈二人在太后殿中略坐了片刻便起身告退，嵇雋叔侄亦捧了書卷離開。高孟蕤從簾后出來，以袖掩唇笑得嬌艷。

    “阿嫂，你?這亂點的什么鴛鴦譜啊?！?/br>
    “什么？”

    太后正拿香箸一點一點地撥弄著琉璃罐中的香粉，不解皺眉。

    高孟蕤又是?輕輕一笑。罷了。她這位尊貴無比的嫂子?守寡多年，早已活成了具泥雕木塑，男女之間的暗流涌動哪是?她能看出來的。

    倒也耐心地提醒：“你?難道?看不出，那嵇家的小子?對那婦人有意？借修書之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虧他想得出來！”

    “倒是?阿嫂，還說給羲和做媒呢，方才就給人做了一回媒。只?是?阿嫂想想，魏王知道?此事后，會是?什么反應(yīng)？”

    裴氏終于?回過味來，臉上灼灼如?燒，“阿邵不是?才十六歲——”

    心口微微一涼，是?了，那婦人生?得如?此美麗，又什么不可能的。

    但轉(zhuǎn)念一想，斛律驍內(nèi)宅起火，對她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只?是?苦了那婦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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