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 第44節(jié)
能被領(lǐng)隊命令守夜,自然是他信得過之人。哪怕身為奴隸,手上也沒少沾染無辜者的鮮血。若不然,他們就該和其他奴隸一樣,不鎖進籠子也要捆上繩子,以防夜間傷人。 解決掉守夜的奴隸,國人在營地中穿行,身影映在帳篷上,被火光不斷拉長。向密林方向發(fā)出訊號時,猶如暗夜中的死神,揮舞起鐮刀,即將收割酣睡的商隊眾人。 領(lǐng)隊突然在夢中驚醒,刺鼻的血腥味從帳外飄來,讓他頓感大事不妙。 顧不上套上衣服,領(lǐng)隊一把抓起巨斧,掀開帳簾就沖了出去。幾乎就在剎那,慘叫聲和火光一同撲面而來。 對危險的直覺讓他迅速彎腰,避開兩枚飛來的箭矢。不等他直起身,第三枚箭矢迎面飛來,只是準頭有些差,距離他足有三四個拳頭,直直穿透帳篷,可見力量之強。 不遠處,郅玄訕訕地放下弩,對匠人做出的成品十分滿意,對自己的動手能力暗暗搖頭。 別人用弓他用弩,別人對準腦門差點命中,他瞄準胸膛卻連皮都沒擦到。 這么大的目標,他以為好歹能有收獲,現(xiàn)實卻告訴他,好運氣不是隨時能有,還是回去后認真練一練準頭,以免到真正的戰(zhàn)場上出丑。 領(lǐng)隊避開箭矢,卻避不開包圍上來的甲士。 因他體型太過高大,足足高出別人一個頭還多,揮舞起斧頭儼然是一尊人形巨獸,弓箭沒用,長刀也沒用,甲士和國人只能集合起來,架起長戟對付他。 這些長戟本不在計劃中,是府令再三要求,不擺全部儀仗,該有的長戟護衛(wèi)絕不能少,郅玄才勉強帶上。 不料無奈之舉竟成了破敵的關(guān)鍵。 有心算無心,加上夜襲的威力,商隊護衛(wèi)陸續(xù)落敗,反抗的身首異處,沒死的全部跪地求饒。 奴隸更不必說,對領(lǐng)隊忠心耿耿的畢竟是少數(shù),更多的恨不能生撕了他,自然不可能為他拼命。眼見護衛(wèi)落敗,不等郅玄派人過來,全都主動地綁好自己,麻溜蹲成一排,等著做俘虜。 營地內(nèi),只剩下領(lǐng)隊一人還在負隅頑抗。 他的力量著實驚人,七八個甲士沖上去竟然奈何不得。拼著側(cè)腹受傷,領(lǐng)隊大吼一聲,強行奪過一桿長戟,和左手的石斧一同揮舞,狂暴的樣子堪比一頭暴怒的棕熊。 戰(zhàn)斗中,閃電炸裂,雷聲轟鳴,大雨傾盆而下。 雨水遮擋住眾人的視線,卻引發(fā)領(lǐng)隊更大的兇性。 林中有閃電擊落,巨樹斷裂,冒出火光又很快熄滅。 意識到情況危險,郅玄下令甲士后退,大聲道:“后退,放平長戟!” 盡管滿心疑惑,甲士還是服從命令,放平長戟,開始向后撤。 閃電頻頻落下,兩道電光垂直擊落,一道距離山坳不到百米。 見甲士后退,領(lǐng)隊以為對方膽怯,丟開不趁手的石斧,抓起混亂中落在地上的一把長刀,咆哮著沖向郅玄所在。 “公子小心!”甲士立即護衛(wèi)上前。 “別管他,后退,離他遠點!”郅玄大聲道。 對面那位一手長戟一手刀,還作死地把長戟舉高,簡直就是個會跑動的引雷針。 眼看電光越來越近,甲士們卻想要沖上去,郅玄心急道:“別過去,會有落雷!” 話音未落,一道丈粗的閃電從天而降,沿著高高支起的長戟和長刀,將上一刻還在咆哮的人籠罩其中。 刺目的電光過后,狂暴戰(zhàn)士不見蹤影,只有一團漆黑的物體倒在地上,生死不明,隱約還能看出人形。 山坳內(nèi)出現(xiàn)短暫的寂靜,除了風(fēng)雨雷電不聞半點人聲。 甲士們看看地上的黑色物體,又看看馬上的郅玄,目光中充滿敬畏。 目睹方才一幕的商隊成員也滿臉駭然,老老實實蹲在地上,眼睛瞪得銅鈴一般。 郅玄面無表情,他記得就在不久之前,他還在吐槽自己的運氣時靈時不靈。 結(jié)果呢? 老天表示這不可能,為證清白教他做人。 第四十四章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 清晨時分,雨水方才停歇。 烏云散去,碧空如洗,林間氤氳起縹緲的白霧,傳出呦呦鹿鳴。 透明的水珠沿著葉脈流淌,包裹住一只不走運的甲蟲,滾落出葉片邊緣,摔入積水的馬蹄印,瞬間四分五裂。 隨著太陽升高,氣溫迅速上升,不到半個時辰,微涼的晨風(fēng)已被熱浪取代,卷過經(jīng)歷一場夜戰(zhàn)的山坳,瞬息熔化未熱浪,熾熱如同流火。 夜間雨水太大,又有閃電雷鳴,出于安全考慮,郅玄下令隊伍暫時退出山坳,等到天明再打掃戰(zhàn)場。 此舉果然明智。 夜間不斷有閃電砸落,山坳中僅存的幾棵大樹都在電光中斷裂栽倒。等到天明,只剩下一個光禿禿的樹根,斷裂處都在高溫中變得焦黑。 白日氣溫不斷升高,人站在太陽下,不用多久就變得汗流浹背。關(guān)在籠子里的野獸禽鳥耐不住熱,全都開始暴躁不安。 打掃戰(zhàn)場的庶人和奴隸聽到響聲,好奇掀開草席,光亮取代黑暗的剎那,撲鼻的臭氣伴隨著獸吼迎面撲來,籠子也被撞得咣咣作響。 “是野豬,個頭還不小。”一個國人走過來,看到在籠子里發(fā)瘋的野豬,讓庶人和奴隸退后,彎腰撿起半根斷裂的木桿,順著縫隙丟進籠子。 野豬被砸中,暴怒之極,再一次撞向籠子。 國人一把抓住野豬頭頂?shù)淖酌?,將它的鼻子卡在籠子縫隙間,抄起石斧連砸數(shù)下,沒結(jié)果它的性命,也讓它鮮血橫流,躺倒在籠子里,再也動彈不得。 蓋在大車上的草席蒙布一張張掀開,籠子里的野獸禽鳥逐漸現(xiàn)出原貌。 長時間關(guān)押,不見天日,大部分野獸在籠子里一動不動,個別死去多時,已經(jīng)開始腐爛。之前的暴躁耗盡精力,活著的也變得精神萎靡。唯獨野豬是例外,生命力尤其頑強,依舊精神頭十足。 野獸之外,車上還有不少新鮮的鹿rou,采摘的蘑菇野果,以及存放完好的糧食。 其中有超過半數(shù)是稻米。 “稻米?” 經(jīng)過巫醫(yī)和桑醫(yī)的指點,郅玄不再五谷不分。經(jīng)過仔細辨認,確定袋子里裝著的的確是未脫殼的稻米,不由得大喜過望。 這可是好東西! 這支商隊出自南幽國,攜帶南幽國的稻米不奇怪。讓人驚喜的是,在外這么長時間,竟然還有剩余,如今全都便宜了自己。 “全都收起來,單獨裝一輛車。”郅玄吩咐道。 巫醫(yī)曾言南幽國稻米高產(chǎn),同樣的稻種在別國卻很難成活,即使成活也產(chǎn)量不高。郅玄相信巫醫(yī)不是虛話,但種子送到面前,不試驗一下總不甘心。 萬一能種活呢? 懷揣著此類想法,郅玄命人在營地內(nèi)仔細搜尋,將糧食全部搜集起來。 眾人領(lǐng)命,在山坳內(nèi)展開地毯式搜尋。 功夫不負苦心人,臨近正午,找到的糧食已經(jīng)裝滿兩輛大車。稻米之外,麥、粟和豆子也不在少數(shù)。 氣溫越升越高,要做的事還很多。 郅玄命人將糧食全部裝車,暫時堆放到一起,等回城后再進行分揀。 糧食捆扎完畢,庶人和奴隸掀開倒塌的帳篷,陸續(xù)找到不少鹽、草藥、獸皮和武器。 在領(lǐng)隊居住的帳篷里,有人挖出一只箱子,箱蓋打開,里面是一張完整的犀牛皮。 昨夜營地起火,很快又被雨水撲滅。帳篷外有火焚的焦痕,壓在下面的物品卻完好無損。帳篷隔絕火星,箱子沒有起火,才使得犀牛皮得以保存。 犀牛皮之后,庶人接連又找到幾只箱子,里面既有獸皮也有獸骨,還有未長成的犀牛角和切開的鹿角。 一只木箱中,兩張虎皮疊放在一起。虎皮下壓著野牛皮,還有串在一起的鱗片,像是穿山甲。 裝犀角的箱子里藏有兩根完整的象牙。從長度來看應(yīng)該是一頭亞成年的小象。相比犀牛角和象牙,鹿茸就比較常見,切割開堆放在一起,并未進行過精心處理。 一只小一些的木箱中,發(fā)現(xiàn)了大量鳥類的羽毛,五彩斑斕,異常絢麗。 西原國喜黑,北安國尚紅,南幽國好五彩,氏族國人都喜歡用艷麗的羽毛作為裝飾,國君的冠上都會插幾根艷麗的雀羽。 這箱羽毛的發(fā)現(xiàn)更證實商隊的身份,他們的的確確出自南幽國,無從抵賴。 除了捕獵珍禽異獸,商隊還從事?lián)锫尤丝诘墓串?。不幸被抓的人淪為奴隸,他們的財產(chǎn)自然也落入商隊手中。 幾名庶人打開一只邊角有些焦黑的箱子,看到里面的東西,當即倒吸一口涼氣。 “速速上報公子!” 箱子里除了金、絹和布,竟然還有一枚玉環(huán)! 玉環(huán)質(zhì)地一般,邊緣處也有缺損,但確確實實是氏族之物,不是尋常人可以佩戴。 商隊劫掠庶人,南幽侯尚可以找借口推諉。若是他們膽大包天,朝國人乃至氏族下手,事情一旦坐實,南幽侯失去的就不只是軍權(quán)和政權(quán),還會包括他的腦袋。 膽敢挑釁天下氏族,身份再尊貴,也沒人能保得住他。 看到箱子里的玉環(huán),郅玄心頭一沉。這枚玉環(huán)十分普通,本質(zhì)不好辨認。上面的繩結(jié)卻為紅色,帶有明顯的北安國特征。 想到某種可能,郅玄當即命人審訊俘虜,務(wù)必問出玉環(huán)是從何而來??上ьI(lǐng)隊已經(jīng)被雷劈死,要不然,從他嘴里能最快得出答案。 起初沒人開口,護衛(wèi)不敢說,奴隸想說也不知情。 郅玄發(fā)了狠,讓人立起木桿,把抓到的護衛(wèi)輪番吊起來用鞭子狠抽。 “吊起來,抽鞭子!” 幾個強壯的庶人脫掉上衣,揮舞著鞭子,一下下抽打在俘虜身上,登時引起一陣鬼哭狼嚎。 直接抽不管用,沾上鹽水抽。 鹽都是從帳篷里搜集,郅玄用起來絕不心疼。 沾著鹽水的鞭子抽下去,疼痛瞬間升級。終于有護衛(wèi)撐不住,開口招供,玉環(huán)是北安國一名縣大夫之物。 “狄人襲北安國邊地,攻破一座小城。隊伍經(jīng)過城外,首領(lǐng)想趁亂虜人,遇到縣大夫殺出城求援,假意相助,趁其不備亂刀砍殺?!?/br> 一人開口,其他人也不再堅持,陸續(xù)講明當時情況,拼湊出整件事的經(jīng)過。 玉環(huán)的主人是北安國一名縣大夫,駐守邊城多年,之前在郅縣偷麥被抓的庶人均來自他的治下。 據(jù)庶人所言,狄人攻破城防,縣大夫在混亂中不見蹤影。結(jié)果不是死在狄人手中,更不是畏戰(zhàn)逃跑,竟是被這伙歹人暗害! 如果縣大夫不死,成功搬來援兵,狄人縱然攻破城防也未必能從容離開,定然會被守邊的甲士迎頭痛擊。 現(xiàn)如今說什么都晚了。 俘虜全都開口,不敢有任何隱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