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穩(wěn)坐釣魚臺。在眾人吹胡子瞪眼時，側(cè)過頭和趙顥說話，提到南方的稻米和甘蔗。

    甘蔗同樣能制糖，可惜傳入不久數(shù)量不多，鮮少為人所知?，F(xiàn)下僅在南方諸侯國上層流通，被稱為“柘”。

    國君們討論得熱火朝天，完全忘記了時間。

    最終討論出的結(jié)果未必讓所有人滿意，好在大部分人可以接受。郅玄趁機拋出甘蔗，言明南方能種，多是野生，國君們大為動心，部分南方諸侯主動讓利，最終定下章程。

    拿著臨時刻印的竹簡，國君們很是興奮，多數(shù)人徹夜未眠。

    隔日上午，前方的路清理出來，隊伍繼續(xù)啟程。

    寒風呼嘯中，眾人距祥地越來越近。

    郅玄推開車門，一陣冷風卷入，剎那的寒意使他裹緊斗篷，頭腦愈發(fā)清醒。

    白茫茫的雪幕中，隱約望見矗立的高大祭臺。

    祭臺位于祥地正東方，由巫占卜之后擇定位置，是為會盟專門搭建。

    整座祭臺高過五米，堪比一面城墻。地基是長方形，四面為梯形，越向上越窄。頂端十分平坦，有獻祭的土臺，臺上尚未立鼎。

    隊伍眾人望見祭臺，知曉目的地近在咫尺，歡呼聲此起彼伏，震耳欲聾。

    聲音引來駐扎祥地的先頭部隊，望見飄揚在風雪中的旗幟，當即出聲應(yīng)和，擊盾牌高呼。

    聲浪席卷荒原，山呼海嘯一般。

    第二百五十章

    一夜之間，祥地大變模樣。

    役夫和奴隸頂風冒雪清理出大片空地，揮舞著重錘打下木樁，扎起帳篷，建起一座又一座營盤。

    卒伍帶著役夫出營伐木。

    夜色籠罩下，密林中持續(xù)傳來獸吼，是伐木隊遇到覓食的猛獸，展開一場激烈的戰(zhàn)斗。

    狼嚎聲穿透風雪，在暗夜中傳出極遠。

    白色巨狼越過營門，率領(lǐng)狼群直撲密林。在它們身后是全副武裝的甲士，腰佩長刀背負強弓，專為狩獵林中猛虎。

    附近營地的甲士見狀，無不面露歆羨。

    西原國的鐵甲和兵器天下聞名，威力巨大的攻城器械更為人津津樂道?？上Т蠖鄶?shù)人只聞其名未見實物，通過各種渠道打聽，獲得的情報也十分有限。

    唯一見證奇跡的是東梁侯，付出的代價是半境國土。

    再沒眼色也不會打聽到這位頭上，除非日子過得太順，想尋找一下戰(zhàn)爭刺激。

    東梁國乃四大諸侯國之一，打不過西原國還收拾不了別人？

    基于此，大小諸侯心癢無比也不敢踩線，互相議論時都萬分小心，唯恐傳入東梁侯耳中，被對方記上一筆。

    狼群在前方帶路，西原國甲士一路跟隨。手中火把排成長龍，火光在風中搖曳，綿延成橘紅光帶，在暗夜中格外醒目。

    距密林不到十步，狼群驟然加速。

    耳邊傳來虎吼，枝頭積雪震碎，簌簌向下飄落。

    “弓！”

    深諳狼群反應(yīng)，帶隊的甲長舉起右臂，甲士在奔跑中張弓，動作整齊劃一，速度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虎吼聲愈發(fā)清晰，風中飄來一絲腥甜，是血的氣息。

    不知是野獸還是人。

    甲長神情一凜，向天射出一枚響箭。

    不多時，林中傳來回應(yīng)。

    見狀，甲長和甲士齊齊松了口氣。

    伐木隊出營許久不歸，林中又傳來虎吼，郅玄不放心，命人前往查看。為防止意外發(fā)生，特地派出狼群為甲士帶路。

    甲長奉命前來，不擔心遇到猛虎，唯一擔憂的是人員傷亡。

    凡是新軍出身皆知國君作風，人命至關(guān)重要，輕易不能舍棄。就算是身受重傷，營內(nèi)有醫(yī)，各個醫(yī)術(shù)精湛，不惜好藥盡心照顧，臨到鬼門關(guān)也能拉回來。

    君以國士待我，我必國士報之！

    新軍上下深感國君恩義，愿為君上竭忠盡智，鞠躬盡瘁，肝腦涂地。

    這樣一支虎狼之師，敢問天下何人能敵？

    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北安侯，看到這支軍隊也面色凝重?；叵霐?shù)十年前的那場國戰(zhàn)，如果當時的西原國有這樣一支軍隊，北安國恐怕占不到任何便宜。

    趙顥也對新軍很感興趣。在了解到新軍的訓(xùn)練方式和物資需要后，破天荒發(fā)出嘆息，打消了借鑒經(jīng)驗的念頭。

    郅玄為練新軍不計代價，花費的錢糧數(shù)目之大，在別國能抵三軍。

    從衣甲到武器，從餉銀到餐食，新軍無不超群拔類。

    充足的物資供應(yīng)下，新軍的訓(xùn)練時間和訓(xùn)練強度無人能比，走上戰(zhàn)場難遇強敵，堪稱精銳中的精銳。

    要打造這樣一支軍隊，必須做好國庫搬空的準備。

    縱觀天下諸侯，中都城囊括在內(nèi)，除了郅玄，恐怕沒人能夠做到。即使能拿出同等數(shù)量的錢糧，頂多支應(yīng)一時，無法長期供應(yīng)。

    反觀郅玄，生意一樁接著一樁，短短幾年內(nèi)規(guī)模迅速鋪開，在各國中獨占鰲頭。自己賺錢不算，還帶著西原國氏族一起賺，仿佛是抱著聚寶盆，日日夜夜都在撈錢。

    國君有這份本領(lǐng)，西原國氏族得到實際好處，對新軍規(guī)模日益壯大，人員數(shù)量超過三軍總和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人提出異議。

    國君弱勢，氏族必要把持軍權(quán)。

    國軍強勢，君臣之間會出現(xiàn)爭奪，勝者握有三軍。

    郅玄直接跳出這個圈子，自己獨立成軍，氏族壓根沒法插手。強行插手也養(yǎng)不起，引起士兵不滿是要出大亂子的！

    今時的郅玄不只握有新軍，同時掌控三軍中的上軍，算是全盤接管了密氏遺產(chǎn)。

    中軍和下軍明面上歸于六卿，但以君臣目前的關(guān)系，郅玄照樣能如臂指使，調(diào)動起來毫不費勁。

    這般強勢的國君，論理該和卿大夫水火不容，矛盾尖銳。偏偏西原國君臣和睦，縱有摩擦也限于小范圍短時期，剛有苗頭就被掐滅，根本不容放大燎原。

    對于西原國的現(xiàn)狀，國君們不羨慕是假的。奈何沒有郅玄的本事，想學(xué)皮毛都做不到，遑論是掌握精髓。

    趙顥同郅玄有婚盟，在一些事情上郅玄不會避開他。因此，他比旁人更了解郅玄付出的努力，也清楚所謂的聚寶盆都是虛話。之所以有今日局面，郅玄付出的遠超世人想象。

    北安侯父子和睦，卻也建立在趙顥主動讓步的情況下。如果他想爭，北地將會是另一種局勢。

    兩人處境雖有不同，行事性情也南轅北轍，卻意外能了解彼此。如半璧契合，彼此互補，實乃天作之合。

    在新軍的訓(xùn)練方法上，郅玄向趙顥開放部分，不介意他借鑒。

    問題是趙顥學(xué)不了。

    郅玄練兵不同常人，最大的關(guān)鍵在于砸錢。

    砸一次解決不了那就接著砸，成箱不夠就以車計?？傊?，有什么問題是砸錢解決不了的，一定是砸得不夠多！

    了解到這一點，趙顥默然無語。

    身為郅玄的婚盟者實在是壓力山大。從一國公子躍升為大國國君，情況也沒變化多少。

    南趙國庫豐盈不假，西原國庫是在成倍疊加。

    能比嗎？

    完全不能。

    到頭來也只能看看，仿效練兵實在做不到。

    西原國甲士出營時，趙顥恰好過營。進到郅玄帳內(nèi)，就見他負手而立，兩步遠的地方懸掛一幅地圖，比展示給諸侯的更為詳盡，上面標注一些奇怪的符號，不知代表何意。

    聽到聲響，郅玄轉(zhuǎn)過頭，見是趙顥毫無意外。時至今日，能不經(jīng)通傳入帳的除了他再無旁人。

    “君侯，此圖……”趙顥剛剛開口，帳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嘩，打斷了他的聲音。

    “發(fā)生何事？”郅玄不由得好奇，和趙顥對視一眼，邁步走出大帳。

    甲士和狼群出營不久，應(yīng)該不會此時返回。

    那是何事？

    刺客？

    一念閃過，郅玄失笑搖頭。

    除非是失心瘋了，否則不會在這個時候刺殺他。不提營內(nèi)防守，單是遍布周圍的大小諸侯就足夠刺客喝上一壺。

    趙顥也想到這點，可他遠比郅玄謹慎，出帳時手按佩劍，有任何風吹草動就會化身殺神。

    “君上！”

    火光中，數(shù)名卒伍和甲士圍成一圈，抓著工具抱著繩索的役夫奴隸站在一旁，全是臉帶驚容，望著甲士卒伍聚集的地點惶恐不安。

    郅玄心生好奇，邁步走過去，人群自動讓開道路。

    趙顥和他一同向前，在火光聚集處站定。

    腳下是一條新挖的地溝，看形狀，應(yīng)為打下木樁放置木槽，做栓馬和飲馬之用。

    火光照亮挖出的洞口，一片冷光反射，竟是烏金般的鱗片。樣子像是蛇鱗，一片疊著一片，堪比成年男子的半個巴掌?？梢韵胍?，鱗下覆蓋的會是怎樣一條龐然大物。

    祥地人跡罕至，野獸遍布，在搭建營地時挖出冬眠的蛇鼠不足為奇。然而，巨大到如此地步實在罕見，莫怪眾人吃驚，當場發(fā)出喧嘩。

    “君上，是否再挖？”從未遇到過類似情況，負責營盤搭建的甲長拿不定主意，唯有請示郅玄。

    郅玄沉吟片刻，頷首道：“繼續(xù)?！?/br>
    巨蛇存在營內(nèi)終究不妥，填埋下去也是隱患。最好的做法就是挖出來，讓眾人親眼見證，防止日夜不安自己嚇自己，傳出不符合實際的流言。

    “諾！”甲長領(lǐng)命，不用役夫和奴隸，親自帶人挖掘。

    寒冬臘月，土地凍結(jié)似冰，挖起來很是費力。好在有趁手的工具，甲士們力氣又大，不多時就挖出長寬皆達三米，深過兩米的土坑。

    至此，盤繞在地下的巨蛇方才現(xiàn)出全貌。

    見到這條龐然大物，在場眾人無不倒吸一口涼氣，連習(xí)慣戰(zhàn)場廝殺的甲士和卒伍都控制不住頭皮發(fā)麻。

    巫醫(yī)和桑醫(yī)聞詢趕來，撥開眾人湊到近前查看，頓時面現(xiàn)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