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秋頓了一下，伸手接過那小藥瓶看了看，問：這是？

    女弟子解釋說：師叔說你挨了許師姐的鞭子，這不，特意讓我送了藥來，這藥治鞭傷靈得很，每日敷上三次，過兩日就好了。

    尹秋愣愣的，按著胸口道：她什么時(shí)候讓你送的？

    昨夜就吩咐了，女弟子說，好了，藥送到了，你記得用啊，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目送這女弟子離去，尹秋瞧了瞧手里的藥瓶，又將懷里另一個(gè)藥瓶取了出來，她左看右看，爾后分別聞了一下，發(fā)覺這兩只藥瓶的氣味相同，顯然是同一種藥。

    既然滿江雪昨夜就給她留了藥，又干什么還要人再送一個(gè)過來？

    尹秋看著手里的兩只藥瓶，陷入了沉思。

    第21章

    暌別已久的暖陽撇開烏云重現(xiàn)天地，枝頭的薄雪開始化了，雪水順著枝葉滴落下來，砸在濕滑的青石板上，發(fā)出綿密的清脆聲響。

    風(fēng)過，滿院紅楓微晃，像是起了一場緋色的煙霧，那霧里摻了簌簌墜落的水滴，猶如清泉飛濺，悅耳又養(yǎng)眼。

    一點(diǎn)黛藍(lán)自楓林穿過，停在了小樓門口。

    溫朝雨淋得一身濕，斗笠上盡是消融的雪水，她揭下斗笠甩了甩，曝露在天光下的一張臉不施脂粉，卻透著瑩潤的光澤，深邃的五官含著女人的柔美，又顯出少見的英氣。

    消息從哪兒來的？溫朝雨復(fù)又戴好斗笠，遮去了明亮的眉眼。

    江湖上都傳開了，階下站著名下屬，回答道，聽說沈曼冬已經(jīng)現(xiàn)了身，還聽說圣劍就在她身上。

    消息可靠么？溫朝雨問。

    屬下們親耳所聞，那下屬說，護(hù)法可要及時(shí)稟報(bào)教主，如若圣劍真在沈曼冬手上，萬萬不能讓云華宮搶先奪了去。

    溫朝雨思忖一番，將這下屬摒退，末了才轉(zhuǎn)身扣門道：教主？我有事跟你說。

    樓里一如往常地充斥著女子們的歡笑聲，那熟悉的熏香也縈繞在鼻尖，溫朝雨在門外等了一陣，聽到里頭的動靜消停了下去，又過了一會兒，便聽南宮憫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說：進(jìn)來罷。

    大殿內(nèi)云霧繚繞，四處掛著緋紅紗幔，已無那些女子們的身影，靜得像是從未有人存在過。

    重重垂簾后，南宮憫一身紅裙，斜躺在美人榻上，她手里翻著一本冊子，頭也不抬地說：沈曼冬果真現(xiàn)身了？

    溫朝雨沒吃早飯，從桌上撿了個(gè)果子咬了幾口，含糊不清地道：是這么傳的，不過教中沒人見到她，只是聽說有這么回事。

    聽說？南宮憫輕笑一聲，先前聽說那孩子病得快死了，這會兒又聽說沈曼冬露了面，沒有一件事情是板上釘釘?shù)?，你?bào)給我做什么？

    溫朝雨知道她是在暗諷自己做事欠妥，也不反駁，只平靜道：這江湖上的消息真真假假，有虛有實(shí)，誰知道云華宮在搞什么鬼？不是教主你自己說的么，任何風(fēng)吹草動都得跟你稟報(bào)一聲，我聽話么。

    你這么聰明，會看不出云華宮的用意？南宮憫扔下冊子，起身撩開簾子行了出來，小七早就來過書信，那孩子在宮里好得很，一點(diǎn)病也沒有，既然她沒病，沈曼冬就不會輕易現(xiàn)身，至于圣劍在不在她手上，目前也全憑謝宜君一張嘴。

    溫朝雨說：但無風(fēng)不起浪，如果沒有人看見沈曼冬，這消息又怎么會傳出來？

    說不定是云華宮自己編的？小七的信里說過他們帶人去了錦城，估計(jì)就是去接沈曼冬，南宮憫說，可若真是去接沈曼冬，就不會搞的人盡皆知，謝宜君自作聰明，卻是愚笨至極，且將我看得同她一般蠢，這么明顯的圈套，也虧她想得出來。

    溫朝雨瞧著她，手里的果子啃了一半就丟了，說：那你怎么打算的，按兵不動？

    不動就沒意思了，南宮憫笑了起來，謝宜君放出假消息，倒不是想引誘我們中計(jì)，而是想借機(jī)摸出咱們安插的眼線，我若不動，就證明有人暗中報(bào)信，只有動起來，順勢而為，才能叫謝宜君的計(jì)劃不落空。

    溫朝雨扶著腰間的刀柄，沉默須臾說：所以怎么個(gè)動法？

    南宮憫湊近她幾步，語笑嫣嫣道：他們一定會找個(gè)人假扮沈曼冬，再弄出一把假的圣劍來，既然如此，那我們也效仿為之，謝宜君不是一心想找到沈曼冬么？我們也就給她送一個(gè)沈曼冬過去。

    到時(shí)候雙方都有一個(gè)假的沈曼冬和一把假的圣劍，混淆視聽，火上澆油，如此一來，謝宜君便無法鎖定誰是臥底，只能知道南宮憫是應(yīng)對了一出詭計(jì)。

    溫朝雨說：那誰來假扮沈曼冬？

    南宮憫眼波流轉(zhuǎn)地看著她，說：還用問？

    溫朝雨一愣，皮著臉道：我就算了罷，傷都還沒好，別到時(shí)候被人識破再挨上一頓打，教主你又不會天仙下凡來救我。

    怕什么，南宮憫笑得別有深意，能打得過你的人沒幾個(gè)，我這里倒是還有一個(gè)消息，此次滿江雪也跟著下山了，不過她卻沒有與旁人同行，小七的信里說不知她去了哪里，看樣子是不會去錦城，但也難說，可即便她去了也無妨，你那寶貝徒兒眼下也在錦城，有她在，滿江雪不會當(dāng)著她的面對你動手。

    溫朝雨咧開嘴笑了笑，說：您這話說的，就算滿江雪不動手，那丫頭打起我來也是拼了命的，都不好惹。

    不好惹就一劍殺了，南宮憫說，你處處維護(hù)，次次留情，可她卻視你為大敵，屢次壞你事，這樣的禍根繼續(xù)留著，遲早哪天會要了你的命。

    今非昔比啊，溫朝雨長嘆一聲，徒弟不再是徒弟，我這個(gè)師父也不再是師父，她功夫早已在我之上，我就是有心，也殺不了她。

    南宮憫低低地笑了一下，抬手掀開溫朝雨的斗笠，手指在她臉頰上游移著，說：是殺不了，還是不想殺？

    溫朝雨神情不改，一邊后退一邊道：是真殺不了，我這手捏筷子都疼。

    南宮憫收回手，目露促狹，說：筷子捏不好，這把刀倒是握得一如既往的穩(wěn)，言畢又道，你這張臉生得不錯(cuò)，就是平素打扮得太差強(qiáng)人意，好好兒收拾一番，假扮個(gè)沈曼冬該是不在話下。

    溫朝雨以不變應(yīng)萬變，笑道：教主鐘愛美人兒，我自知有幾分姿色，生怕教主看上了我，所以成日穿得跟個(gè)農(nóng)婦一般，這長年累月的也習(xí)慣了，那沈曼冬當(dāng)年是出了名的艷驚四座，教主要我扮她，我可實(shí)在沒那本事。

    南宮憫眸光微閃，負(fù)手道：你既這般不情愿，我也就不強(qiáng)迫，難保你那徒兒不會認(rèn)出你來，換個(gè)人也好。

    溫朝雨暗暗松了口氣，又聽南宮憫接著道：不過你還是得跑一趟，得護(hù)送沈曼冬一次。

    溫朝雨心道另外三個(gè)護(hù)法成日除了吃茶就是偷閑，憑什么凡事都得她來，面上卻是乖順道：那我需要怎么做？演場戲總得有個(gè)目的不是？

    目的？南宮憫微笑，殺人就是我的目的，謝宜君要對付我，揪出咱們的眼線，我偏就不能讓她如意，你到時(shí)候去了，盡管殺光云華宮那些弟子，一個(gè)活口也別留，我就是要讓謝宜君知道，我紫薇教沒那么好欺負(fù)。

    溫朝雨說：那簡單，殺人我在行。

    南宮憫拍拍她的肩，說：不過你不能直接與他們對上，得先在一個(gè)人跟前露面。

    溫朝雨說：誰？

    南宮憫直視著她，紅唇微動：季晚疏。

    季晚疏立在墓碑前，點(diǎn)了三支香。

    山林盡覆霜雪，一片銀裝素裹，那小小的墳包上披了一層雪被，寒風(fēng)席卷而來，吹滅了兩支白燭。

    二小姐，老爺和夫人叫您回去了。丫鬟在后邊說。

    季晚疏不語，默默看著那三支香燃盡，后才翻身上馬，一路疾行回季家大宅。

    在進(jìn)入云華宮拜師學(xué)藝前，季晚疏也是個(gè)錦衣玉食的大戶人家小姐，季家在錦城是首屈一指的大家族，生意做得大，柴米油鹽，綢緞莊子，賭坊酒樓應(yīng)有盡有，稱得上是首富。

    這日天光亮堂，連日來不曾落雪，天氣卻愈發(fā)得冷了，季晚疏在門口下了馬，行到大堂時(shí)，兩位高堂已在里頭候著了。

    爹，娘。季晚疏微微欠身，沖二老行了一禮。

    季老爺捧著茶盞，抬眼看了她一眼，問道：祭拜過你jiejie了？

    季晚疏嗯了一聲，說：宮里還有事，我得盡快回去。

    季夫人趕忙起身道：急什么，晚疏，你一年到頭鮮少回來，多住兩日罷，陪娘說說話。

    紫薇教在錦城有動靜，季晚疏說，我得去查明他們想做什么，及時(shí)稟報(bào)掌門。

    季夫人笑了笑，拉過季晚疏的手，說：云華宮那么多弟子，也不一定事事都要你去做，既然你們掌門沒給你派任務(wù)，你就當(dāng)不知道，在家多留一陣子，娘給你做些你愛吃的。

    季晚疏皺起眉頭，平淡道：這是什么話？我是首席大弟子，肩上擔(dān)著重任，怎能裝作不知？何況紫薇教危害江湖已久，他們有任何動靜都必須小心防備，萬一在錦城興風(fēng)作浪，牽連到無辜百姓，我如何向掌門交待？

    季夫人看著她，眉目和善道：你們這些打打殺殺的事，娘不懂，可城里不還有官差么？江湖門派本事再大，也是怕官府的，你是大弟子沒錯(cuò)，可大弟子也得照顧家人，你一心都放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卻怎么不知道體恤我和你爹？

    季晚疏聽不慣母親這番話，直言道：都似你這般想，天下就沒人去管惡人了，你口中那些不相干的人，他們也有子女在維護(hù)江湖安定，不相干的人也在庇佑你，這話以后別再說了。

    季夫人不由面露尷尬，訕笑兩聲，一旁久未言語的季老爺則是聽得火冒三丈，禁不住罵道：你長大了，翅膀硬了，連你老子娘也開始教訓(xùn)起來！

    季晚疏不想與父親爭吵，說：反正我得走。

    走！季老爺重重?cái)R了茶盞，指著她說，走你的去！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滿心都想著要去找那紫薇教的妖女，跟你說過多少遍，那是個(gè)招惹不得的！你們師徒緣分已盡，我與你娘再三叮囑，叫你不要再對她死纏爛打，你怎的就是不聽！

    季晚疏面無表情地站著，不吭聲。

    你以為我不清楚你存的是什么心思？季老爺冷哼，一個(gè)魔教妖女，潛伏進(jìn)云華宮當(dāng)臥底，做了多少害人的事兒！不過當(dāng)了你幾天師父，你就對她念念不忘至今，我問你，你到底在念念不忘她什么??？

    季晚疏暗自攥緊了掌心，仍是不說話。

    這父女倆每每見面都少不了一番爭執(zhí)，季夫人見勢不對趕緊打圓場，說：好了老爺，你少說兩句，晚疏好不容易才回來一趟。

    是她想自己回來么？季老爺愈發(fā)氣大，恨鐵不成鋼道，若不是紫薇教來了錦城，她會回來？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還沒嫁人，就不將父母放在眼里，她把那妖女看得都比你我重要！

    季晚疏忍無可忍，冷聲道：你自己要這般想，我無話可說！

    言畢，她便頭也不回地沖進(jìn)院子里。

    季夫人懊惱地嘆了一聲，急忙追上去：晚疏！你等一等

    讓她走！季老爺氣得直咳嗽，沖季晚疏的身影喊道，我今天把話給你撂這兒，你喜歡男人也好，喜歡女人也罷，當(dāng)?shù)亩疾还苣悖@世上人人都可，就是那姓溫的妖女不行！

    季晚疏猛地頓住腳步。

    老爺！季夫人急得跺腳，說好了不提這事，你快住口，別說了！

    我若不說，她永遠(yuǎn)都不會明白！季老爺扶著門框，注視著季晚疏，你要想和那妖女繼續(xù)牽扯不清，往后就永遠(yuǎn)別再進(jìn)這個(gè)家門！

    季晚疏臉色發(fā)寒，驀然回首道：你要當(dāng)真不想管我，那就什么都別管，我和溫朝雨之間的事也不需任何人插手！

    你這個(gè)季老爺被她氣得說不出話來，捂著胸口連連喘氣。

    晚疏！季夫人紅了眼，哀求道，你真想把你爹氣死么？

    季晚疏腳步微抬，終是定在原地，咬牙道：沒人氣他，不關(guān)我的事！

    她說罷，一個(gè)飛身落上馬背，揚(yáng)長而去。

    冷風(fēng)灌入窗口，帶來無限寒涼，尹秋窩在桌邊，無端打了個(gè)冷顫。

    所以，這是你第三次收到這藥瓶？傅湘歪在椅子上，手里捧著三個(gè)一模一樣的碧色小藥瓶，抬眸看著尹秋。

    尹秋手里則拿著一個(gè)純白的小瓷瓶，說：我起初以為是師叔走的時(shí)候留下的，可現(xiàn)在看來，應(yīng)該不是她。

    傅湘將這幾個(gè)藥瓶來回看了一遍，攤手道：滿師叔已經(jīng)走了三天了，按理說她應(yīng)該已經(jīng)到了哪座州城，就算吩咐人給你送藥，也不該夜里偷偷摸摸地來罷？

    尹秋搖了搖頭，這也正是她感到疑惑的地方。

    過了今夜，滿江雪離宮便有四日，從她走的那天起，尹秋每天早上醒來時(shí)都會在桌上看見一個(gè)碧色藥瓶，她也去找過那名替滿江雪送藥的女弟子問過，可那女弟子卻說滿江雪只吩咐過那一次。

    也就是說，碧色藥瓶并非滿江雪所贈，乃是另有旁人。

    那這人會是誰？傅湘百思不得其解，你在宮里還有別的熟人么？

    尹秋不假思索地回道：沒有了，我只認(rèn)識師叔一個(gè)人。

    傅湘想了想，看了下外頭的天色，說：既然是給你送藥，這人想必應(yīng)該沒有壞心，但他又不想被你看見，說明他一定有什么緣由，不能在你跟前露面，如果是這樣的話

    尹秋瞧著她：怎么？

    傅湘打了個(gè)響指：好辦啊，你今天晚上就裝睡，等著看是誰來給你送藥不就行了？

    尹秋有點(diǎn)忐忑：萬一是壞人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