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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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秋在她胸口蹭了兩下,沒說話。 滿江雪很有耐心地摸了摸她的臉,又問了一遍:怎么了? 尹秋不知為何涌出了一股難言的悲傷,她縮在滿江雪懷里悄悄紅了眼,很想問問她南宮憫說的那些話是不是真的,可她又驀地想起文試前一天她和滿江雪在涼亭時,滿江雪曾經(jīng)說過,能被輕易提起的事情就代表已經(jīng)放下,而關(guān)于滿江雪的身世,她雖然也和尹秋提過一些,卻都只是些只言片語罷了,這是不是就說明,她其實并沒有真的放下,所以才沒有輕易提起? 這也就意味著,如果滿江雪不主動說,那尹秋就不能隨便開口問,哪怕她再想知道當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良久,尹秋才想起一茬來應(yīng)付滿江雪,悶聲說:之前陸師姐跟我說了一件事。 滿江雪靜靜聽著:什么事? 尹秋又蹭了她幾下,將眼中蓄滿的淚水借機擦干,說:她說我雖然錯過了武試,但文試考了第一名。 滿江雪抬了抬眼,笑著說:果真? 尹秋說:嗯 那你怎么看起來不太開心?滿江雪低下頭,瞧了瞧尹秋藏起來的臉。 開心的尹秋歪了歪腦袋,露出半張側(cè)臉。 開心?滿江雪打量她片刻,開心怎么還紅了眼睛? 尹秋看了她一眼,抿起嘴笑:我這是喜極而泣。 滿江雪微微翹起了嘴角:又是喜極而泣,你還真容易喜極而泣。 尹秋翻了個身,仰首看著滿江雪,委委屈屈地說:不行嗎? 滿江雪說:行的。 那你笑話我。 不行嗎? 當然不行了。 滿江雪掐了一下她的臉頰,語氣帶了些玩味:可我已經(jīng)笑話了,你要如何? 燈火繾綣,映照著兩人相擁的身影,拖長了影子落在不遠處的地面,尹秋仰著臉,看著滿江雪近在咫尺的容顏,心底交織著數(shù)種情緒,又酸又甜。 她深深地注視著滿江雪,說:我要師叔親親。 作者有話要說: 南宮憫:你這樣子,像極了一只急待投食的小狗。 尹秋:你怎么罵人呢? 滿江雪:只有小狗才會蹲在門口吃東西。 尹秋:小狗就小狗罷! 好家伙,兩幅面孔呢。 第67章 溫朝雨披著大氅,渾身上下遮得嚴嚴實實,立在院子里看屬下們清理廢墟。 這幾日河州城連著落了幾場雨,總壇燒得不成樣子,雨后倒是沖刷得干凈了些,但也瞧著甚為凄涼。 教中請了不少工匠來,一撥人忙著整頓,一撥人忙著重建樓宇,到處都是來來去去的人影,教徒們已經(jīng)好些天沒合過眼了,一個個雙目赤紅,睡眠不濟,走起路來腿都是軟的。 除了南宮憫的幾處宮殿,總壇里頭大多屋宇都被燒成了一堆廢料,教徒們沒有住的地方,溫朝雨這些天就跟著他們窩在一個臨時搭建的棚子里休息,她身上到處是傷,夜里還要受冷風吹,表面看著沒什么事,實則內(nèi)里耗損虛虧,人已經(jīng)快不行了,稍微來陣大風就能把她吹倒。 幾個屬下拆了院子里的廢樓,殘木焦瓦砸下來,驚起一片nongnong的煙塵,溫朝雨被那煙塵撲了個正著,捂著帕子咳嗽兩聲,指縫里都淌著血。 屬下不忍心看她這模樣,勸了又勸:護法還是回去歇著罷,您這身子再不好好兒將養(yǎng),怕是要落下病根了 溫朝雨將帕子一丟,就著身側(cè)的水池洗了手,冷酷地說:不養(yǎng),死了正好。 屬下哭笑不得地道:護法這是什么話?您要是出了事,教主肯定會把我們幾個的皮給扒了。 溫朝雨看著池子里的倒影,口吻清淡:她巴不得我死呢。 那下屬還要規(guī)勸,視線游移間卻見溫朝雨身后悄然靠近了一個人影,他神情一愣,趕緊閉上了嘴,搡著身邊幾個人跑遠了繼續(xù)干活兒。 池水中多了點紅影。 溫朝雨瞧著那影子,頭也不抬地說:罵也罵了,罰也罰了,你還想吩咐我干什么吃力不討好的事? 南宮憫將腳邊的殘木都踢開,笑著說:跟我置氣呢? 溫朝雨哼笑:我哪敢。 那我就不能來看看你?南宮憫笑盈盈地看著她,你如今這模樣,也干不了什么差事。 溫朝雨不說話。 總壇被毀當夜,南宮憫原本叫了秦箏傳她問話,但溫朝雨傷重,跟著秦箏見了南宮憫沒挨幾句罵就昏了過去,她在榻上躺了一天一夜,醒來后就被秦箏摘了腰牌,溫朝雨如今已不是四大護法之首,她的位子被秦箏頂了上去。 雨后的天空一塵不染,天際浮著幾朵可有可無的閑云,溫朝雨抬頭望著天,心知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南宮憫總會找她談場話,便直白地問:你來是想問什么? 南宮憫說:來跟你聊聊真心話。 溫朝雨笑出了聲:那你說,我聽著。 南宮憫便說了:我心里苦。 溫朝雨看了她一眼:苦什么? 十五年前,滿江雪在關(guān)門口大開殺戒,中原武林的老前輩們要將她就地誅殺,是我要父親幫了她一把,南宮憫矮身在池邊坐下,指尖撥著冰涼的水,一個關(guān)外的落魄公主要逃來中原避難,沒人愿意收留這樣一個禍害,更何況她還是個劍術(shù)天才,招攬不得,便要及時扼殺,我對她有幾分欣賞,所以央求父親力壓群雄,打算把她帶回紫薇教,可沒想到被云華宮捷足先登了,叫他們白白撿了個便宜。 溫朝雨不明白她為何突然提及這個,但也接了一句:這我知道,怎么了? 池水浸濕了衣袖,緊緊貼在手腕上,南宮憫卻渾然不覺那里的涼意,繼續(xù)說:可十五年后,她非但沒有記住我的恩情,反倒殺進紫薇教壞了我父親一生的心血,縱然火不是她放的,人也不是她殺的,可她不來,那兩個也不會來,我雖不缺銀子,但這總壇的一磚一瓦,都是我父親在世時添上的,如今就這么沒了。 溫朝雨雙手環(huán)胸,意味不明地看著她。 同樣是在十五年前,我與父親在酒樓救下了尹宣,池子里游著幾尾所剩不多的錦鯉,南宮憫從袖中掏出魚食喂著,說,他父母在如意門死了,死得凄慘,我見他與我年紀相仿,相貌也生得不錯,待在酒樓被人當做小倌養(yǎng)著,受盡那些老男人的垂涎,可惜得很,所以也求了父親將他帶回紫薇教,可他也和滿江雪一樣,對我的恩情視而不見,幾年籌謀眼看事情就要成功之時,他卻愛上了沈曼冬,還盜走了我的圣劍,想和沈曼冬私奔,遠走高飛。 一支鳥兒銜著木枝自頭頂飛過,落了幾根下來,溫朝雨抬手接住,手指微微用力,搓成了一堆木屑。 還是在十五年前,我和父親路過醫(yī)館,救下了奄奄一息的你,南宮憫將魚食一把拋灑進水里,側(cè)臉看著溫朝雨,我們父女供你吃,供你穿,給了你安穩(wěn)的落腳處,可你和他們兩個做了同樣的事,背地里戳我刀子,想方設(shè)法地算計我,一丁點也不念我的好。 她說完,起身湊近溫朝雨,盯著她輕言細語地道:你說,我心里能不苦么? 溫朝雨看不清南宮憫臉上的表情,當然,相識這些年來她也從未看清過,溫朝雨說:我何時戳過你刀子。 南宮憫舉起手,拍了兩個響亮的巴掌。 院外的近侍進來了,拖著個被打得面目全非的下屬,溫朝雨瞟了一眼,這人雖然鼻青臉腫,模樣狼狽,但她還是認出來了。 這是她在紫薇教為數(shù)不多的心腹。 你們抓他做什么?溫朝雨不動聲色,問得平靜。 自然是有原因的,南宮憫淡淡地睨著她,比如,你叫他送給滿江雪的信里,寫了什么。 溫朝雨露出了然之色,回道:這你得問尹秋。 南宮憫笑了起來:若沒有人里應(yīng)外合,滿江雪不可能在總壇來去自如,且密道的事除了我本人,就只有你們幾個護法才知道。 溫朝雨沒有慌亂,仍是冷靜地道:信是尹秋寫的,我只是轉(zhuǎn)交而已。 南宮憫對這話未作評價,她側(cè)過身去,居高臨下地看著那下屬道:當夜那紫衣女子前兩日在明月樓現(xiàn)了身,來頭不小,乃是九仙堂的人,至于那戴面具的男人我也查過了,是梵心谷谷主,言畢,她又將視線移回溫朝雨身上,似笑非笑道,你是什么時候和這兩個門派勾搭上的? 天際的浮云不知何時散開了,模糊成一團凌亂的殘霧,像是被人生生撕裂開的,溫朝雨捻著指尖的木屑,低頭笑了一聲。 笑什么?南宮憫?zhàn)堄信d味地看著她。 我笑你,從小到大都是這副德行,溫朝雨回望著她,你生性多疑,又極為自負,哪怕心里再是確定的事,只要起了一點疑心,就非得要詐一詐我,你我相識多年,這一套早就沒意思了,你直說罷,要怎么處置我。 南宮憫說:你若說一句不關(guān)你事,我便不會處置你。 溫朝雨搖頭輕笑:以你的作風,你若真的斷定是我所為,方才來時就該一掌要了我的命,可見你心里很清楚,我與那兩人以及滿江雪沒什么關(guān)聯(lián),可你既然要多此一舉,我又猜不出你到底想做什么,只能問你要如何處置我了。 南宮憫審視她半晌,嘆了口氣:還是你了解我,可怎么辦呢,我先后給過你無數(shù)次機會,想聽你親口表述對紫薇教的忠心,今日來找你也是此意,可你總是逃避,眼下又一次叫我失望了,她掀開溫朝雨的斗笠,一把扔到了廢墟之中,那你說,我還要你有什么用? 一個心不在紫薇教的人,還能有什么用? 溫朝雨笑得無所謂:隨你便,正好我不想活了。 后悔,真是后悔,南宮憫抬起手,輕輕摩挲著溫朝雨的臉,她動作溫柔,眼里卻沒有一絲情緒,父親總要我做壞人,別做好人,我少年時不聽他的話,救了一個又一個,可到頭來,這些人沒有一個感激我的,最終還成了我的大敵。 什么時候要是連你也背叛我了,我的心就要碎掉了,南宮憫微微笑著,手上的力道逐漸加重,所以在你真的戳我刀子之前,我就得廢了你的手,叫你握不住任何一把刀。 溫朝雨直視著她,沉靜的眸光終于在這一刻閃動起來,鮮紅的血液從她嘴角緩緩流淌而出,糊在了南宮憫的手背,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地面。 可溫朝雨還是站得那樣挺拔,她甚至沒有發(fā)出一丁點聲音,藏在大氅里的手松松垂著,也沒有握緊過。 咔的一聲,裝載著廢料的獨輪車自廢墟之中碾過,壓碎了那頂沾滿了灰塵的斗笠,將它痛苦地碾成了兩半。 酉時末,云華山顛又聚攏起了烏云。 尹秋的劍落在地上,發(fā)出一聲脆響,她彎腰去撿,聽到遙遠的天際悶悶地傳來了雷聲,像是又要下雨。 武課結(jié)束了,弟子們照常拜別了許連枝前往飯?zhí)糜檬?,尹秋在人堆中站了一會兒,不知為何覺得有些心慌,她握著劍柄,腳底仿佛生了根,怎么也挪動不了步子。 回來這兩日,院兒里的弟子們都對她甚為關(guān)懷,就連平時沒打過照面的師兄師姐們也都特地來探望過她,重回云華宮,尹秋自然是歡喜的,可歡喜之余,她又總覺得心里有點空落落的,卻說不出來是為什么。 很快,那雷聲離得近了,雨點也跟著砸下來,一滴一滴,暈在青青石板上,像一朵朵摔碎的花。 尹秋!要和我們一起吃飯去嗎? 幾個女弟子圍了上來。 尹秋笑了笑,說:不用了,這幾日我都在驚月峰吃的,你們先去罷。 自從傅湘去了明月樓,這些女弟子每日都會來邀請尹秋同行,對她格外照拂,但聽尹秋此言便也沒多勸,紛紛表達了一番對尹秋的關(guān)切和羨慕,就都和和樂樂地走了。 雨勢來的很快,片刻的功夫這練武場就已站不了人了,尹秋快步跑到廊下躲雨,走近了才發(fā)覺孟璟也提著小板凳站在那里,看樣子像是在等她。 自從尹秋回來后,孟璟還沒和她說過話,不論是在學堂還是別的地方,兩人碰了面都只是短暫的眼神交流,并未搭過話。 你還不去飯?zhí)??晚了可就沒熱菜了。尹秋撣了撣裙面,主動開口說。 不急,孟璟打量著她,丟了手里的小板凳,囁嚅著說,正好我有些話想問你你現(xiàn)在有空么?要是急著去驚月峰的話,我就明天再找你。 尹秋看了他一眼,微笑:不急的,你想說什么? 關(guān)于尹秋在紫薇教的遭遇,孟璟其實早就聽陸懷薇敘述過了,他也一直很想和尹秋談?wù)劊魏芜@兩日心疾復發(fā)身子不大好,他在課室念書時沒機會問,武課也基本都在房里養(yǎng)病,見不著尹秋,所以今日他特意來了,就等著尹秋放課。 然而這廂真的見到了尹秋,孟璟卻又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些詞窮,他臉上還帶著病氣,安靜了一會兒挑了個性質(zhì)如同廢話一般的話題道:我是想問你在紫薇教過得怎么樣? 尹秋輕輕笑了一下,回答說:還行,比我預想中的要好。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孟璟忽然覺得尹秋像是哪里發(fā)生了什么變化,可他又說不出來到底是哪里變了,他就這么直白地注視著尹秋,末了才有些不自然地移開了視線,說:哦 尹秋原以為他還會再說點什么,可孟璟哦了這一聲,卻是遲遲沒了動靜,尹秋彎了彎眼睛,問他:你的話說完了? 孟璟看著地面,眉眼低垂著:嗯 他身形雖然瘦弱,但比尹秋要高許多,兩人站在廊檐下相對而立,畫面看起來倒是挺和諧,尹秋見他支支吾吾的,心知孟璟定是有話要跟她說,卻又別扭著不好開口,便刻意側(cè)身道:既然說完了,那我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