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扶我起來！”

    瘦弱的喬伊斯試圖把小波羅架起來，卻兩人一起摔了個屁股墩，幸好跟他們倆一塊來圍毆黎曼的另一個人是個真正健碩的少年——嗯，健碩卻膽小如鼠——此時將耳朵貼在門上，確認(rèn)黎曼已經(jīng)走得連腳步聲都聽不到了，才像小波羅和喬伊斯躥過來，將他們兩人扶起。

    “走！去校長室！”

    “你是說……你要舉報新來的那位同學(xué)是魔法師？”

    “是的！我親眼看見的！他把布條變沒了！”

    “而且校長您不覺得奇怪嗎？！這個卑微的，貧賤的平民，怎么可能取得進(jìn)入羅德——”

    “咳。”白胡子校長輕咳一聲，打斷了小波羅的話，他摸了摸自己長長的柔軟的胡須，看著小波羅眼睛一瞇。

    “這可是嚴(yán)重的指控，你應(yīng)該知道，魔法師會被送上絞刑架當(dāng)眾處刑，最后燒死……”

    小波羅慘白的臉愣了一下：“可是，舉報潛在的魔法師不是我們每個人應(yīng)做的事嗎？”

    白胡子的校長聞言展露了一個慈祥的笑容，拍了拍小波羅的肩膀：“不錯，不錯，你說的非常正確。”

    “不過，判斷一個人是不是魔法師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小波羅先生，不如先來杯茶，然后我們一起等教廷派人來吧?！?/br>
    “喬伊斯先生，格雷戈先生，你們也要來一杯嗎？”

    喬伊斯，也就是那個瘦小的畏縮少年，猶豫了一會兒才在校長對面的沙發(fā)上坐下，整個人縮得像個鵪鶉。

    至于格雷戈，也就是那個壯碩的膽小鬼，慌忙搖了搖頭：“不了校長，我還要回去寫西尼文的作業(yè)……再見校長，再見小波羅先生，再見喬伊斯?！?/br>
    說完他就像個兔子一樣溜走了——他才不傻，萬一那個魔法師幸運……呃，不幸逃脫了，他如果站在小波羅先生身邊，絕對會被一塊記恨上的好嗎……

    黎曼吃完晚餐回到宿舍的時候，小波羅還沒回來，黎曼猜測他們這些正常入學(xué)的貴族子弟大概有自己的娛樂小圈子，晚上估計還有什么活動。

    至于他自己……他剛剛從圖書館借了本西尼語的基礎(chǔ)教材，他倒沒想提前預(yù)習(xí)，想預(yù)習(xí)也預(yù)習(xí)不了，他才上了一節(jié)課，對西尼語的發(fā)音規(guī)則還毫無頭緒，對著一本基礎(chǔ)教材讓他學(xué)習(xí)一門語言，難度實在有點大——他看中的是上面對應(yīng)的基礎(chǔ)烏朗文。

    感謝這個世界沒將他的難度開到地獄模式，基礎(chǔ)的語言技能還是給他配上了，原本的小黎曼會的內(nèi)容他都全盤接收，在知道一門語言怎么說的情況下，去學(xué)習(xí)文字還是相對容易很多……

    寬敞又安靜的宿舍里，只有壁爐噼里啪啦燃燒的聲音，和黎曼的羽毛筆在羊皮紙上練習(xí)發(fā)出的“刷刷”聲。

    溫暖的光打在黎曼側(cè)臉，他神色認(rèn)真，嘴唇時不時微動，是在確認(rèn)這個單詞對應(yīng)在他腦海里的發(fā)音。

    這幅靜謐的畫面是被貝基女士冷硬的聲音打破的。

    “黎曼先生，請跟我來一趟校長室?！?/br>
    黎曼困惑地抬起頭，放下筆：“校長室？”

    貝基女士生得又高又瘦，此時不耐煩地俯視他，簡單地點了點頭就一個轉(zhuǎn)身離去，黎曼只好跟上。

    在去校長室的路上，黎曼想了很久校長找自己干什么，由于他進(jìn)羅德公學(xué)滿打滿算也才一天，他只想到了一個可能的理由——小胖，他不會是去告老師了吧……

    黎曼有些忐忑，又有些想要撓頭——他連碰都沒有碰小胖一下……

    貝基女士推開校長室的大門，展露在黎曼眼前的首先是叫他過來的校長，校長和黎曼想象中長得差不多，西裝，手杖，花白的胡子，單片眼鏡，和隱藏在那之后的慈祥又隱隱泛著精光的眼神。

    然后是端著一杯茶正坐在沙發(fā)上的小波羅，他臉色還有些慘白，端茶的姿勢像端安神茶，他旁邊是同款姿勢的喬伊斯。

    好家伙……還真是小胖告老師啊。

    黎曼有些后悔，自己或許是心智退化了，也或許是被羅德公學(xué)突如其來的安穩(wěn)與幸福感沖昏了腦子，被這種貴族少爺欺負(fù)一下怎么了……總比失去來之不易的入學(xué)機(jī)會好吧。

    他在心里快速地打了個腹稿，準(zhǔn)備待會兒校長一問他發(fā)生了什么就立刻懺悔，真誠地表達(dá)自己對小胖先生的歉疚之情，自己不該以一介貧民之軀冒犯尊貴的貴族少爺。

    但等他真正踏進(jìn)校長室，他才發(fā)現(xiàn)，他剛剛的視野里漏了一個被門和貝基女士擋住了的人。

    那個人擁有耀眼的金發(fā)，穿著月白的長袍，但黎曼一看他，腦海中便只剩下一個詞——冰冷。

    貝基女士也很冷，要羅德公學(xué)里的大多數(shù)人來說，都會說貝基女士是一位冷冰冰的人，說話像吐冰碴子，平時臉上更是一絲笑容都沒有，背校紀(jì)校規(guī)時整個人更是板正得像塊冰雕。

    但是她那種冷和黎曼現(xiàn)在所看到的這個人是不一樣的，貝基女士的冷硬下看得到對黎曼的不屑，看得到對小波羅的不甘的屈從，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在壓抑自己的情感，試圖活成一部行走的規(guī)則。

    但那個穿著月白長袍的金發(fā)男人，他看向推門而入的貝基女士與黎曼，像看著兩只螻蟻。

    黎曼渾身警鈴大作，雞皮疙瘩在他后頸層層泛起，他花費了全身的力氣才讓自己沒有任何異樣地走進(jìn)門，在校長先生的辦公桌前站定。

    他用右手捏了捏自己左手的指節(jié)，試圖讓自己開口時聲音聽起來不要太奇怪。

    但是他沒有等來說話的機(jī)會。

    “就是他？”那個冷冰冰的男人的聲音也是冷冰冰的。

    校長先生掛著他一貫的慈祥笑容，點了點頭。

    金發(fā)男人從他的脖頸上取下了一枚項鏈，項鏈的墜子是一輪太陽，他走近黎曼，嘴里念了句什么，一瞬間，溫暖明亮的光籠罩了黎曼，將他整個人包裹了起來。

    黎曼駭然。

    那團(tuán)光……該怎么形容，真的是一“團(tuán)”光，沒有四散開去，不是燈光照射的感覺，而是一團(tuán)圓形的光，只籠罩住了黎曼一個人，而且黎曼可以“觸碰”到那光，他是被實質(zhì)地籠罩了，溫暖的，柔軟的觸感，卻讓他心里發(fā)涼，甚至他還能感覺到那團(tuán)光在向他身體內(nèi)滲透，這種感覺很奇妙，但他就是這么覺得的——他在被一團(tuán)光滲透。

    那團(tuán)光芒散去時，黎曼整個人松了一下，喘出一口氣，差點沒站穩(wěn)，他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像是被一雙巨手攥緊了，只是因為他的心神全副緊張，所以現(xiàn)在整個人松下來時才注意到罷了。

    月白長袍的金發(fā)男子收回了這團(tuán)光，沖校長先生搖了搖頭：“不是。”

    “沒有任何魔法痕跡。”

    校長展露出一個大號的慈祥笑容：“哈哈，我就說，我們羅德公學(xué)怎么可能會有法師混進(jìn)來，神父先生辛苦了?！?/br>
    “將魔法師從這片大地上掃除是我們的職責(zé)，沒有辛苦這一說?！?/br>
    “嗯嗯，嗯嗯，是我庸俗了?！毙ｉL先生摸著白胡子從善如流地改口。

    月白長袍的男人行了一個古怪的禮。

    “愿光明護(hù)佑烏朗?！?/br>
    他丟下這句話，就離開了。

    留下一個渾身冷汗的黎曼。

    他終于意識到，小胖不僅僅是告了老師這么簡單，而是將自己當(dāng)做巫師舉報了。一想到前世歷史上中世紀(jì)對所有疑似超自然力量擁有者的無條件迫害，黎曼就抑制不住一陣后背發(fā)涼……

    他看過的無數(shù)與中世紀(jì)獵殺女巫相關(guān)的文字……圖片……研究……視頻……都從他眼前飛速閃過，最后定格在火刑架上。

    他好像看到熊熊烈火在灼燒他的眼膜。

    他捏緊了自己的指節(jié)，才控制住心臟不要從胸腔中蹦出來，也勉強(qiáng)才讓自己的呼吸不要那么急促。

    他露出一個純?nèi)坏模曰蟮纳袂椋骸靶ｉL先生……什么魔法師？”

    他驚恐地后退了半步：“我們校內(nèi)有魔法師嗎？”

    校長先生和藹地拍了拍他的肩：“不要擔(dān)心，小黎曼先生，只是一個小小的誤會罷了……小波羅先生誤將你當(dāng)成了法師，現(xiàn)在好了，誤會解除，你們倆也和好吧?！?/br>
    黎曼露出了一個驚駭?shù)纳袂椋骸霸趺础◣煛趺磿?，我怎么會是法師呢……?/br>
    然后是恍然大悟的神情：“??！我知道了，我今天下午給小波羅先生變了個我們街頭的把戲……一定是這樣才讓小波羅先生誤會了吧……都是我不好，這種貧民的把戲怎么能拿到貴族少爺面前戲耍……讓小波羅先生受到了驚嚇真是……我真是！太抱歉了?！?/br>
    他一臉誠摯歉意地扭頭看小波羅，卻看見了一張驚恐到扭曲的臉。

    第7章

    黎曼恐慌緊張的情緒都被小波羅那張臉上的表情驅(qū)散了一瞬間。

    熟悉的無語感涌上心頭。

    他真的很想抓狂——受到這種足以上火刑架的指控的人是我吧？！為什么你這家伙卻一臉下一秒就要被燒死的表情啊！

    他不懂小波羅現(xiàn)在的心情——小波羅差點被他嚇?biāo)馈?/br>
    小波羅在黎曼走進(jìn)校長辦公室時，激動得茶杯都差點拿不牢了，就差直接大喊：“就是他！就是他！”

    看到教廷派來的神父降下圣光，他連忙低下頭禱告，但是心中抑制不住的得意與喜悅，然而，他低下頭時有多得意，抬起頭時就有多恐懼——這個魔鬼！這個魔鬼怎么毫發(fā)無損！！

    難道……難道？！難道他已經(jīng)強(qiáng)大到已經(jīng)可以無視光明神的圣光了嗎？！

    小波羅嚇得肝膽俱裂，完蛋了……他絕對完蛋了……這種甚至有能力從圣光下逃脫制裁的大魔法師，他，他都做了什么??！

    他居然對這樣的大魔法師呼來喝去，還讓喬伊斯他們把人綁到了廁所，在大魔法師大人有大量放他一命后，他居然還跑來向教廷告密，他……他……他絕對死定了！

    看！他看過來了！

    這威脅的眼神，不屑的笑容，完蛋了！他小波羅今天就要完蛋了！

    黎曼：“……”

    “哦，是嗎，是這樣嗎小波羅先生？”白胡子的校長先生好奇地看向小胖，“真好奇是什么小把戲把我們的小波羅先生都嚇成這樣了。”

    小胖咽了口口水，花了好久才把校長的話語在腦子里轉(zhuǎn)換成可以理解的意思，他宛如生銹的大腦在兩人的注視下艱難地，咕嚕嚕地轉(zhuǎn)了起來，他同樣生了銹的口腔骨骼艱難地重新拼湊出能說話的樣子：“?。“褢?！對對對……是，是把戲！”

    對！是把戲！這惡魔說什么就是什么！嗚嗚……

    校長耐心地提示他：“什么把戲呢？”

    小胖又卡殼了，到底哪些能說哪些不能說呢……惡魔也沒提前跟他串供啊……

    “其實只是個障眼的小把戲罷了?！崩杪床幌氯チ?，維持著可憐兮兮的模樣開口，“校長先生如果不介意的話，我現(xiàn)在就能表演給您看……”

    校長摸了摸他的白胡子：“哦？這我當(dāng)然是很有興趣了?！?/br>
    黎曼小心翼翼地取出了口袋里的黑色布條，來自小波羅的那條，這毫無疑問又讓小波羅打了個顫。

    “請看向我的手，看上去我是將這布條打了個結(jié)，實際上……請看——”

    “我只是將它在這個地方翻折了一下，然后拉扯下，它就散開了，看上去就像一扯把死結(jié)扯開了，只是個小把戲而已?！?/br>
    他說完這段話，就乖巧地垂下手，一臉惶恐地站好。

    小波羅覺得自己收到了暗示！他立刻接上：“沒錯！沒錯！就是這個！就這個！當(dāng)時嚇壞我了……原來是這樣啊……是我錯怪……呃，這位同學(xué)了！”

    ——救命！從昨晚到今天，他怎么就想不起來問一下這個魔鬼的名字呢？！

    好在魔鬼看上去并不介意，還給了他一個贊許的眼神。

    校長的眼神在他們兩人之間轉(zhuǎn)了轉(zhuǎn)，最后才爽朗地笑了起來：“原來是這樣，看來你們倆的誤會也解開了，那就回去吧，晚安小波羅先生，晚安喬伊斯先生，晚安……”

    黎曼體貼地接上：“我叫黎曼，先生。”

    “哈哈，晚安，黎曼先生?！?/br>
    踏出校長室的大門，黎曼猛地長出一口氣，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背后已經(jīng)濕透了。

    他一邊思考一邊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沒注意到身后還跟著兩個像鵪鶉一樣的人。

    教廷……魔法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