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節(jié)課繼續(xù)講立體幾何，在書本的第……”

    辛悅看著秦成霖的金絲邊眼鏡，腦海里擲地有聲地蹦出八個字：斯文敗類，衣冠禽獸。

    她下意識地看向右手邊的周加弈。

    他嘴里叼著辛悅的舊鋼尺，一手撐著下頜，一手翻書。

    辛悅從筆袋里拿出一把一模一樣的嶄新的鋼尺。

    之前在紀(jì)錄片上看到過，動物在察覺到危險的時候，會本能地想要靠近和依賴強(qiáng)大的同伴，以尋求庇護(hù)。

    這是刻在基因鏈里的雛鳥屬性。

    半堂課后，秦成霖開始叫學(xué)生上黑板解題。

    在被叫上去的同學(xué)楞在黑板前，手上的粉筆遲遲沒有動靜后，秦成霖絲毫沒有自己僅僅是來走個過場、幫王拓風(fēng)代兩節(jié)數(shù)學(xué)課的自覺，完全把這當(dāng)成了自己的十班，無所顧忌，大手一揮讓女生出去站了走廊。

    “我特么覺得我臉疼，”蔣旭輝低頭跟同桌耳語，“秦始皇壓根不記得咱們的大哥是老王了，靠！”

    且不說這是個女生，四班的所有任課老師，哪怕是白臉黑心的葉成林，都沒有過因?yàn)榇鸩怀鲱}而讓學(xué)生罰站的，更別提站走廊了。

    女生出去后，教室里安靜得連掉根針在地上都能聽見。

    以往在老王手下上數(shù)學(xué)課時，四班的學(xué)生不是這樣的，他們喜歡跟同桌，或者前后同學(xué)小聲地討論解題步驟和思路。

    王拓風(fēng)覺得這樣也挺好，既能活躍課堂氣氛，又能集思廣益，所以從來不會呵斥他們閉嘴。

    十六七歲的半大成人，也會看眼色，知道見好就收，老王慣著他們的小習(xí)慣，他們也不驕縱，只談題不談其他。

    “這道幾何證明，上節(jié)課王老師板書上有同類型的，怎么，上課沒聽？”秦成霖扣了扣黑板，然后翻開王婷婷給他的班級名冊，“我再喊一位同學(xué)上來。”

    望著他手上的死亡名單，辛悅有些后悔。

    中考后的暑假，表姐帶她去山西旅游，她們?nèi)チ宋迮_山。

    “五臺山是文殊菩薩的道場，咱們團(tuán)里的小孩子一會要進(jìn)廟里好好拜拜，”導(dǎo)游拿著擴(kuò)音器在講解，“文殊菩薩是保佑智慧的……”

    表姐給了辛悅一個蘋果：“給菩薩的貢品，頂級阿克蘇冰糖心，讓文殊菩薩保佑你進(jìn)入高中后學(xué)習(xí)成績節(jié)節(jié)高，九門課門門滿分！”

    “迷信！”辛悅接過蘋果，也不管洗沒洗，在表姐的驚愕中咬了一大口，“要是拜拜菩薩就能成績好，那景區(qū)工作人員的孩子不個個都能上清華北大？”

    就不該那么囂張，不虔誠地去參拜就算了，還如此不知禮數(shù)地吃了貢品，難怪一進(jìn)高中，理科成績就“飛流直下三千尺”地下滑，鐵定是當(dāng)時冒犯了文殊菩薩，他老人家一怒之下拔掉了我學(xué)習(xí)數(shù)理化的慧根。

    辛悅想捶死自己。

    本班五十二人，罰出去一個，剩下五十一個。

    五十一分之一，也還好，概率不大。

    我運(yùn)氣不會這么背的，她安慰自己。

    秦成霖輕飄飄地念道：“辛悅。”

    辛悅？

    是辛悅嗎？我好像聽到我的名字了。

    是了，辛悅想，是辛悅，是我。

    我要上去證明那個角有九十度，是直角。

    那是立體幾何吧，是吧？可我看到的分明就是平面幾何，是初中就學(xué)過的平面幾何圖啊，它哪里立體了？

    辛悅看著黑班上那個繁亂復(fù)雜的立體幾何圖，在靜謐無聲的教室內(nèi)，她聽到了遙遠(yuǎn)的秦嶺一帶，在人跡罕至、不見天日的幽暗森林里，有巨石滾落的轟鳴，和冷空氣過境的嗚咽聲。

    秦成霖，秦始皇，秦嶺。

    我會死在他們手里，被剝皮拆骨、拋尸荒野。

    就在辛悅攥緊拳頭準(zhǔn)備迎接死亡的那一刻，周加弈忽然站了起來。

    我的意中人是位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踩著七彩祥云來接我。

    ——我的意中人是位理科學(xué)霸，有一天他會替我上黑板證明立體幾何題。

    從馮天碩開始，周加弈每向前走過一排，兩邊的同學(xué)就小聲地“咦”一聲。

    在第一排的高倩都“咦”了后，秦成霖終于察覺到些許不對勁了，他抬頭看了周加弈一眼，指著他：“你叫辛——”

    “謝謝秦老師。”周加弈乖巧地從他手里拿過粉筆，站到了黑板前。

    秦成霖：“……”

    高倩：“……”

    目擊到這一幕的眾人：“……”

    “悅姐，”石磊被他兄弟的膽大妄為震驚了，“我只聽說過花木蘭替父從軍，弈哥這是，替飼主解題？”

    “……飼你個頭，”辛悅扶額，“閉嘴。”

    周加弈：“連接F，G兩點(diǎn)，秦老師，能麻煩把三角尺借我嗎？”說完，也不等秦成霖同意，徑直拿起講臺桌上的尺子。

    “啪！”秦成霖按住了三角尺。

    周加弈望向他。

    底下的學(xué)生同時也都望向他倆。

    辛悅緊緊攥住手心的鋼尺，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下一秒就看會到周加弈血濺講臺。

    在這生死攸關(guān)的幾秒鐘里，她慌亂的思緒竟然還能分出一小支出來，晃悠悠劈個叉——

    月黑風(fēng)高，鬼影幢幢的深山老林里，亂葬崗深處，有一座孤零零的墓碑。

    上書七個大字：吾愛周加弈之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