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瞧著老練當(dāng)初是想培養(yǎng)小禾當(dāng)廣播員的，可如今怎么就沒動靜了？

    練秀安無奈道：“她家這種情況，目前來說并不合適。小禾弟妹還小，她來公社工作一段時間也罷?？梢钦?jīng)工作，那每天的工作時間是很緊的，家里就基本無法顧及?！?/br>
    說著，兩人進(jìn)入辦公室。

    練秀安給她倒了一杯水：“我是想著等小禾弟妹到年紀(jì)來公社上小學(xué)時，再把小禾調(diào)到咱們這兒來的。同時，這幾年小禾也能自我提高一下學(xué)歷。她考完了初中對吧，如果能拿下高中學(xué)歷就更好。”

    廣播員可不是一般的職位。

    在當(dāng)下，公社中的八大員吃的全是國家糧。有福利，有工資，是個鐵的不能再鐵的鐵飯碗。

    這要是真讓才拿初中文憑的16歲姑娘當(dāng)上廣播員，別說公社其他干部，就是公社的人民都會不服氣。

    練秀安早就想好了，到時候讓她先去幼兒園歷練一段時間，之后再順理成章地安排她當(dāng)廣播員。

    這樣宋禾就可以一兼兩職，能力得到最大的利用。

    宋禾：……

    幾公里外的宋禾打了個哆嗦，總覺得有人在背地里算計(jì)她。

    婦女主任絲毫不知道老練打著給人家一份工資，讓人家領(lǐng)兩份活的計(jì)劃。聽到老練的種種顧慮，也不由得點(diǎn)點(diǎn)頭。

    她想想問：“小禾的弟妹好像有三個，都幾歲了？”

    練秀安：“六歲，三個都六歲?！边€得兩年呢。

    兩人正聊著，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

    “請進(jìn)?！?/br>
    說完，秘書小柴走了進(jìn)來。

    小柴遞一張支票：“主任，縣里送了宋禾的稿費(fèi)來。因?yàn)槭窃蹅儼褧f上去的，就把錢送咱們這了?！?/br>
    練秀安接過支票一看，沒忍住“呦呵”一聲：“六百八十二！”

    婦女主任驚訝：“才六百八十二，不是聽說出書很賺錢嗎？聽說有的人寫個一兩本書，都能在首都買大院子！”

    幾年前要想在首都買下一座還算大的四合院，那也是要小萬把塊錢的。

    練秀安把支票放好：“國家改革了，五八年文化部頒布了一個暫行規(guī)定，把稿酬費(fèi)改低許多，幾年前那時候?qū)憰_實(shí)賺錢。三年前葉老先生就退了一張三千多的支票，你說說這種精神，現(xiàn)在少有人能及。”

    婦女主任：“唉，要不怎么說還得有文化，那種頂級的文化人才不窮。只有像我這種，中不溜秋的，才賺不到什么錢?！?/br>
    練秀安聽了笑笑，“你這思想可不行，還得多讀幾本書，多干幾天活去沉淀沉淀。”

    邊說著邊把支票又遞給小柴：“把這支票送給小禾吧，讓她自己取?！?/br>
    小柴點(diǎn)點(diǎn)頭，騎著自行車就往李家村去。

    等小柴走后，婦女主任又道：“我前天看報(bào)紙時看到小禾，差點(diǎn)沒把我嚇一跳。她如今真是個名人了，我昨兒到縣里開會時，婦聯(lián)的人還找我問她。要是咱們公社沒有招她，婦聯(lián)沒準(zhǔn)都會招她?！?/br>
    “你這消息來的也太慢了，我記著她是28號那天上的報(bào)紙，今天都三號了，你咋才看到?！本毿惆苍谧郎戏朔瞿翘斓脑搓柺袌?bào)。

    “我這人你又不是不懂，一份報(bào)紙一天都看不完?！眿D女主任笑道：“可能小禾本人這會兒還不曉得呢，我沒看到李家村的馬車這兩天有去縣城?！?/br>
    練秀安搖搖頭：“我上午還看到郵局小楊去了李家村，今天她應(yīng)該是知道了。再等小柴把支票送到李家村，那她今天得是喜上加喜！”

    然而練秀安不知道的是，宋禾收到這張支票不是喜上加喜，而是無比燒手。

    震驚，激動，糾結(jié)的心情揉成一團(tuán)，像團(tuán)毛線一樣很難分離，最后就是抓著支票，心中五味雜陳。

    支票是下午兩點(diǎn)多那會兒送來的。

    宋禾正想帶著報(bào)紙去姑姑家，沒想到一開門就碰到小柴，拿到了這張支票。

    明明是秋高氣爽，陽光明媚的秋日下午，但大娃的眼睛卻亮的跟個黑暗中的電燈泡一樣。

    “jiejie！這是六百八？”

    大娃蹲在宋禾身前，瞪著大大的眼睛，滿是不可置信。

    這句話，大娃問了三遍。

    宋禾咽下口水，點(diǎn)點(diǎn)頭。

    她才想著賺錢艱難呢，沒想到就有一筆大款到了手。

    可令人很崩潰的是，她這人是有道德的，道德感稍微還有些高。所以這錢拿得她心中不安，無比燒手呀！

    大娃卻半點(diǎn)沒看出她糾結(jié)的心理，在這會兒緊盯著宋禾看。他一雙手小手緊緊攥成拳頭，不知道想到什么臉蛋紅撲撲的，眼睛中滿是崇拜！

    jiejie好厲害！

    jiejie就是我的偶像！

    姐弟四人往李隊(duì)長家去。

    剛進(jìn)院子呢，大娃就急匆匆拉著姑姑進(jìn)房間。

    他悄悄說：“姑姑，你知道嗎，jiejie賺大錢啦！”

    在路上時大娃曾問過jiejie，能不能將這件喜事跟姑姑分享，jiejie同意后他就有些迫不及待的趕來姑姑家。

    宋寧玉沒把大娃的話當(dāng)回事，她笑笑摸摸大娃腦袋：“賺啥大錢，多少錢？”

    “六百八！”

    宋寧玉笑容凝固，聲音都提高幾分：“多少？”

    大娃樂得直蹦：“六百八！我都看到啦，jiejie說是她那課本賺的錢，得像以前一樣把那張支票拿到縣城去換錢！”

    宋寧玉深深倒吸一口氣，全身血液仿佛停滯，整個人都暈乎乎的，只覺得眼前所有東西都虛化了一般。

    “娘嘞……”

    她嘴巴輕輕飄出兩個字。

    宋禾為何會允許大娃去對姑姑分享這件事兒呢？

    因?yàn)樗淮蛩闶障乱徊糠皱X。

    原先宋禾也是這么想的，可這筆錢遠(yuǎn)比她估算的要多得多。

    在剛拿到支票的那瞬間，宋禾承認(rèn)自己確實(shí)有被誘惑到。

    反正沒人知道真實(shí)情況，那她為何就不收下呢？

    可她過不了自己心頭的那一關(guān)，這個課本已經(jīng)給她帶來“名”，總不能也把“利”恬不知恥的給全部占去。

    “李爺爺，看看這份報(bào)紙?！?/br>
    宋禾先把報(bào)紙遞給他。

    李隊(duì)長帶上眼鏡，接過報(bào)紙注意看。

    幾秒后他好像愣住，緊接著托托眼鏡，抬頭看了宋禾一眼，又立馬低頭認(rèn)真看報(bào)紙。

    “咋啦？”張秀娟好奇問。

    李隊(duì)長好半天才不可思議道：“小禾上報(bào)紙了?！?/br>
    張秀娟奇怪：“這話說的，小禾不是常上報(bào)紙嗎？”

    原先村里人還會念叨這件事情，可隨著小禾寫的文章三兩個月上一回報(bào)紙，村中人是徹底麻木了。

    李隊(duì)長暈乎乎地?fù)u搖頭：“不是，是單獨(dú)采訪她的報(bào)紙！”

    說完，他似乎反應(yīng)了過來，驚喜地看著宋禾，說出兩句讓宋禾大跌眼鏡的話——

    “小禾，要不要辦酒席，我給你辦幾桌！”

    宋禾：“?。。　?/br>
    “不不不不，隊(duì)長爺爺這還是算了！”

    她趕緊拒絕，萬萬沒想到李隊(duì)長是這個反應(yīng)。辦酒席慶祝上報(bào)紙真的好羞恥，這會兒聽了她腳趾都摳地。

    哪知堂屋門口突然大聲傳來：“要辦！姑給你辦！姑掏錢給你辦！比那考上大學(xué)的，辦的還要風(fēng)光?！?/br>
    只見宋寧玉滿臉通紅的走進(jìn)來，眉眼中都是nongnong喜意。

    她坐在宋禾旁邊，抓緊宋禾的手興奮道：“荷花，咱老宋家指定是祖墳冒青煙了。咱們家沒有一個會讀書的人，你爹當(dāng)年讀了三年級可就讀不下去，你爺拿著鞭子抽他都不樂意去讀！

    可你呢，你上報(bào)紙啦，你靠讀書賺大錢啦！你替咱們老宋家爭臉，你替咱們宋家揚(yáng)眉吐氣！即使宋家莊祖墳?zāi)抢餂]人去掃墓，咱家祖先在地下也比其他人風(fēng)光！”

    說著說著，宋寧玉竟然流下兩行熱淚！

    “嗚嗚，你爹……有你這閨女，你爹也不白活一場?！?/br>
    她是個很傳統(tǒng)的人，父母兄嫂不知道葬在哪里、娘家沒人掃墓這兩件事在她心中憋了很久。

    如今荷花有了出息，是其他人都難趕上的出息，自然比年節(jié)時燒的那幾張紙重要。

    宋禾有些不知所措，“姑你別哭，那啥，酒席還是別辦了?！?/br>
    這真的能讓她尷尬的暈過去。

    宋禾突然來了急智：“要不這樣吧，我知道你一直惦記著祖墳的事，那我就拿出一筆錢來，捐給咱們村！不是有個詞叫行善積德嗎，我覺得這就挺好的?！?/br>
    還不等宋寧玉反應(yīng)，宋禾立刻對著李隊(duì)長道：“隊(duì)長爺爺，我寫的課本被縣里拿去印刷，給了六百八十二的稿費(fèi)，我決定拿出五百來捐給隊(duì)里……唔！”

    宋禾嘴巴被人捂住。

    宋寧玉大驚失色，也不顧在公爹面前的形象了，她露出個勉強(qiáng)的笑容：“爹，宋禾還是個小孩家，她說的話您別當(dāng)真?！?/br>
    說著宋禾死命沖搖搖頭：“別說氣話，咱把錢收好，以后干啥都行，就是在縣城買套小房子都行啊小禾?！?/br>
    宋禾哭笑不得：“姑我沒說氣話，我是真這么想的?！?/br>
    她知道跟姑姑講一般的道理講不通，只能按照她的思維來勸說。

    宋禾突然臉色有些哀傷：“姑，你知道嗎，爺奶爹娘在去世時連個棺材墓碑都沒有，我甚至都忘了爺奶和爹下葬的位置……大娃和小妹慢慢長大了，他們恐怕都不曉得爹娘的名字，忘了爹娘的模樣。所以，拿出一筆錢，不拘是修路還是修橋，到時候把爺奶爹娘的名字刻在上面，這樣……”

    說著，宋禾狠狠心掐一下腿rou，痛苦的淚水立刻冒了出來。

    哽咽著道：“這樣也是對爺奶爹娘好！”

    宋寧玉當(dāng)即沉默。

    好半天后，她肩膀突然一抖，捂著臉直哭。

    站在一旁的張秀娟臉上露出些不合時宜的疑惑。

    一時之間琢磨不太清大兒媳這是為爹娘哭的，還是為那五百塊錢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