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nèi)燭火驟然飄搖，熄了幾盞。

    風(fēng)入堂中，卷起錦繡紗衣。她抬頭去看，幾扇窗子皆被打開。

    有人翻窗闖入。

    是祝眠所等之人？湯匙在她手中，剛舀出一顆元宵，憑著余下半數(shù)燭火，湯匙中的雪白元宵上鍍了層暖光。她停手，轉(zhuǎn)而看向祝眠。

    祝眠已然起身立在一旁，刀在手中，尚未出鞘。

    “繼續(xù)盛?！?/br>
    她一手?jǐn)r衣袖，一手舀元宵入碗，動(dòng)作柔緩，好似平常。

    琉璃碗中，落下第一顆元宵。

    刀光自湯中閃過，燭火又熄一盞，暖黃色黯淡幾分，熒熒流光之中，海棠琉璃色更濃。元宵再難辨出本色。

    第二顆元宵入碗。

    刀鳴劍擊，鏘鏘兩聲，繼而兵刃墜地。不知是誰(shuí)。

    第三顆元宵入碗。

    窗破，木料亂飛，斜插入桌，裂了海棠色鋪?zhàn)厘\緞。她的左手背上，現(xiàn)出一道血痕。室內(nèi)燈再滅半數(shù)，湯盅內(nèi)水波淺淺，仍泛漣漪。

    第四顆。

    第五顆。

    第六顆。

    六顆元宵鋪在碗底、貼上碗壁，簇?fù)沓龌ㄐ?，掩住琉璃海棠色?/br>
    風(fēng)再卷入，血?dú)鈴浬?。她換大勺，舀出一勺湯水，緩緩傾入碗中。枯坐禪內(nèi)燈火盡滅，細(xì)微月光越窗而來，隱約可見碗中水光。

    以及一抹倒影。

    她捻出少許桂花，撒入碗中。桂花入湯，浮于水面，亂了倒影。

    窗外傳來六聲悶響，繼而尖叫聲起。

    手指微顫，又落下一粒桂花。

    “公子請(qǐng)用?！?/br>
    她將湯匙放好，收手入袖，退下半步。

    祝眠落座，腰間刀依然在鞘中。

    樓下亂哄哄一團(tuán)，吵嚷過黃昏時(shí)分的前廳。他紋絲不動(dòng)，拿起湯匙。湯匙舀起一顆元宵，他的手很穩(wěn)、很準(zhǔn)、很輕，湯匙貼著碗壁舀下，未發(fā)出絲毫聲響。起碼，春容沒有聽到。

    “芙蓉玉合。”祝眠咬了一口，言語(yǔ)間似乎帶有些微笑意。

    他說的是元宵餡料。與尋常黑芝麻、豆沙等不同，芙蓉玉合餡是謝華君擬的配方，在軟玉樓住的那段日子里，這個(gè)配方曾教給老胡。因味道不錯(cuò)，別出心裁，但凡有客要吃元宵，老胡就會(huì)滾上幾個(gè)。

    “謝小姐擬的配方。樓里廚子跟著學(xué)了，受益匪淺?！贝喝荽鸬钠届o。

    有人奔上樓拍門。

    “姑娘，姑娘，你還好嗎？”是小趙，氣喘吁吁，驚慌失措，“剛剛摔下樓幾個(gè)人，都都都死了。這里燈也滅了。姑娘你沒事吧？”

    室內(nèi)燈盡熄，小趙看不出是否有人在屋內(nèi)，心中更是惶惶難安。

    春容沒有回話，她瞧向祝眠，等著他發(fā)話。

    “屋里太暗，點(diǎn)上燈吧?！?/br>
    她取出火折子，在拍門聲中，先將桌上燭臺(tái)點(diǎn)亮。

    見著光亮，小趙拍門更兇了些：“姑娘，你在屋里嗎？你說說話，別嚇我呀！”

    她望著他，仍是等他開口。熠熠燭火下，刀鋒般的人亦變得柔和許多。“一盅芙蓉玉合，吃完太膩。添幾碟涼菜才好。”祝眠開口，聲色似也被燭火照得溫柔幾分。

    得了許可，她才步上前打開房門，見門口涕泗橫流的小趙，嫣然笑起，柔聲叮囑：“慌里慌張，唐突了客人。去找老胡調(diào)幾道涼菜送上來。”

    小趙驚魂未定，卻有好奇天性，偷摸瞥一眼屋內(nèi)，見一道影子鋪在昏黃光色內(nèi)。春容步子微挪，擋下她的視線，又將門合上幾分，稍顯厲色催促道：“動(dòng)作快些。”

    小趙抹一把眼淚，疾步跑下樓去。

    門再度從內(nèi)落鎖。

    “放心，我一般不殺女人?！弊Ｃ哂殖砸活w湯圓。

    春容含笑轉(zhuǎn)身，行至其身側(cè)道：“聽說過，公子刀下，女人的命更貴些?！?/br>
    借著光，她看到他的脖頸上，有一道淺淺血痕。在此之前，她以為，沒人能傷得到他。

    鬼使神差，她的手探入袖中。

    頃刻間，祝眠已轉(zhuǎn)身與她相對(duì)，刀半出鞘，刀光落在她眼中。

    一人微微躬身，一人坐而仰面，目光相接。

    她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如擂鼓。她見過祝眠殺人，人已死去，刀仍在鞘中——或者說，她根本看不到祝眠殺人，只能看到祝眠，以及死在他手下的人。倘若祝眠要?dú)⑺?，或許半個(gè)呼吸的時(shí)間都不需要。

    “公子受傷了。”她穩(wěn)住心神，平靜開口，緩緩自袖中取出藥盒。公子瞬予她那盒，療愈創(chuàng)傷效果奇佳，似祝眠脖頸這道小傷，涂抹之后，不出一日便可痊愈。

    刀回鞘中。

    她啟開藥盒，指尖抹過藥膏，先涂抹在左手背上。此前的木屑在她手背劃出一道細(xì)淺血痕。隨后，她才再度取藥，微微探身向前。

    微暖的指尖貼上祝眠的脖頸。

    沒有躲閃，沒有拒絕。

    靠得太近，一縷暖息撲上她的脖頸。她屏住呼吸，將動(dòng)作放得極輕、極柔，指肚緩緩壓在傷口一端，旋即自上而下，細(xì)細(xì)抹過。

    “好藥?！弊Ｃ叩吐曢_口。

    他掌心如冰，貼在她腕間，隨即扣住她的手腕。他的另一只手動(dòng)作輕巧地自她手中取走藥盒。

    她忽覺有些暈眩，身子歪斜，手肘忙撐上桌子。

    被她染上些許暖意的手再度卡上她的下巴，兩指捏在雙頰處，迫使她張開口。

    她猛地喘息，帶有幾聲輕咳。心中忐忑驚懼，致使屏息太久，竟未察覺，若非祝眠出手，她怕是要窒息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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