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因為她和沈安世都已經(jīng)對坦然面對過去，這些話說出來的時候并沒有覺得不齒。

    “凡人在修真之地最難生存，此后不過半年過去，母親就咽了氣，入土為安，其他弟子都說她是被我氣死的，我后來想了想，也許真是這樣也沒錯，否則她為何要在咽氣的最后一刻抓著我的手，讓我別再修道。”韓雪紹輕輕吸了一口氣，海邊的氣息寒冷帶濕，能竄到天靈蓋，帶來刺骨的疼痛，“后面的事情，叔父多半也能猜到，我沒聽她的話。人死如燈滅，一個已經(jīng)變得冰冷僵硬的人，沒有任何辦法去約束一個活著的人。我在清明落雨之際給她燒了香，在她墳前磕了兩個響頭，然后，我告訴她，我做不到，唯獨這一個，我不能聽她的。”

    她恐怕天生骨子里就是叛逆的，連最親近之人的遺言也聽不進去，可謂大逆不道。

    “許是這天底下多得是命中注定的因緣，在我回韓家的路上，我遇到了如今的師尊?！?/br>
    謝貪歡將濕漉漉的鬢發(fā)順手捋到耳后，側(cè)過艷麗得太過明朗的眉眼，說，借個傘。

    兩個人擠在油紙傘下，難免擁擠，于是她看了謝貪歡一陣，將傘柄塞到他手里，說了個“好”字，轉(zhuǎn)身離開，繡花鞋底淌過薄薄一層積水，讓她想起更久以前踩著水玩的場景。

    謝貪歡忽地笑起來，收起油紙傘，雨水避開他的身形，如同千萬縷倒懸的繡花針。

    他說：“我名為斷玉仙君，謝貪歡，你可愿拜在我門下，隨我修習(xí)無情之道？”

    “前十載，我活得麻木，是叔父你讓我產(chǎn)生了入道的念頭，像是頭一次睜眼看見這片大千世界?！表n雪紹頓了頓，繼續(xù)說道，“在那之后，是師尊讓我逐漸有了人的喜怒哀樂?！?/br>
    就像......就像一枚落在地上的種子，等了太久，幾乎要在泥濘的土中腐爛，被沈安世撿了起來，放到了稍微溫暖的地方，然后過了一段時間，有只白貓發(fā)現(xiàn)了她，天天銜著小盤子跑過來給她澆水，有時候還會百無聊賴地在她身邊撲蝴蝶，如此盼著她生了根，發(fā)了芽。

    她向來都受不了謝貪歡的軟磨硬泡，將她所有用來偽裝的殼子一寸寸地剝離下來。

    很長一段時間里，謝貪歡于韓雪紹而言，正是她與這搖搖欲墜的世界唯一的平衡點。

    韓雪紹以前并不知道，她一直以為自己冷寂太久，心被凍得毫無縫隙可鉆，直到母親咽下最后一口氣的時候，她才發(fā)覺原來自己很脆弱，她與這世界之間的聯(lián)系少得可憐，而她是非要將什么東西作為自己活下去的支柱的，否則就失了氣力，像是被抽離魂魄的廢棄皮囊。

    前十年是母親，后來的三十年，則是謝貪歡。

    謝貪歡走后，她無可奈何，被迫治好了這個不好的習(xí)慣。

    “叔父應(yīng)該還記得，我說過，我?guī)熥鹪谒R上落有封印，他如今不見蹤影，我原想用此鏡來推測他的蹤跡?！币娚虬彩傈c頭，韓雪紹說道，“此前我僥幸用水鏡和他聯(lián)系上了，我雖不知他身在何處，在做什么，卻知道他安然無恙。然而這幾日無論我再怎么用水鏡想要聯(lián)系上他，他都沒有任何反應(yīng)，徹底失了音訊，我憂慮他，所以最近才如此郁郁寡歡。”

    如果沒有希望，那還好，如果給了她一絲希望，轉(zhuǎn)眼又將其奪走，她沒辦法坦然接受。

    這么久了，這還是韓雪紹頭一次用這么多的話來講述自己過往的經(jīng)歷。

    面前的錦華尊者，一次又一次，說得清楚明白，是在告訴她“你可以依靠我”。

    她原以為這些話會說得無比艱難，真當(dāng)?shù)谝粋€字音吐出來之后，卻發(fā)現(xiàn)異常的輕松。

    以前不說，是怕說，是不敢說，如今說，是因為已經(jīng)放下了，所以說出來也無妨。

    沈安世凝視了韓雪紹一陣，指尖輕撫過她眼下那顆顫動的淚痣，好似拭淚。

    他說道：“如果他能夠聯(lián)系你了，一定會聯(lián)系你的，這幾日或許只是沒有時間。”

    “或許真如叔父所言?！表n雪紹低聲說道，又在心里添了一句，希望如此吧。

    第六十六章 【二合一】離開龍傲天的第……

    一轉(zhuǎn)眼,祭祀儀式將至。

    閉門煉器的仇瑟也終于頂著疲憊的神色出來了，將重新升為紫階法寶的五色玉墜交還給了韓雪紹，盡管神色疲憊,眼神卻很興奮——這樣近乎病態(tài)的追求，或許只有器修能明白。

    接過玉墜，韓雪紹道了一聲謝,感覺到宮商角徵羽五音在玉墜中浮動,似在應(yīng)和。

    石橋在儀式當(dāng)天才會顯現(xiàn)，故而儀式不可提前模擬，老祭司就只是將流程大概給他們講了一遍，其他參加祭祀的人都是經(jīng)驗老道，他們只需要混在人群中，別做多余的事情就行。

    當(dāng)然，也不是干在旁邊看著的,季氏師兄弟自告奮勇，接下了抬祭品的重要任務(wù)。

    在水姬百年蘇醒之際,丘原地域的晝越發(fā)短,夜越發(fā)長,直到祭祀的那一天終于來臨的時候，分明已是午時,推開房門的時候，卻見門外一片朦朧，霧氣將夜空氤氳得愈發(fā)神秘。

    等到眾人各自披上了祭祀的白袍,跟隨老祭司等人走到海邊的時候，景象就更詭異了。

    漆黑如墨的海潮起起伏伏，極為有節(jié)奏，如同呼吸,沒有任何生物膽敢在此時飛過這片海洋的上空，海水將一切都掩埋，放眼一望，是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都沒有說話，耳畔只剩下海潮涌動的溫吞聲響，一聲接著一聲的糾纏，蘊藏著極端的危險，讓人感到一陣眩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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