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頭望向小久，小久也露著一對灼人的眼睛偷看他。

    至少他比原先七歲的自己懂得多，也更堅強(qiáng)。

    男人一巴掌呼上他的后腦勺，喝斥道：“走快點(diǎn)你！”

    ***

    他們被綁架囚禁的地方，是一座廢棄工廠。在孩子的眼里，那些斑駁破損的墻壁是那么高，樓梯是那么長；走廊的窗戶雖照進(jìn)了陽光，可他即便踮起腳也摸不著窗臺的邊。

    在他那不知真假的夢境或者未來里，他獨(dú)自逃了出去，發(fā)現(xiàn)這家工廠與孤兒院僅相隔了3公里。

    他和小久，被關(guān)在離家園步行僅40分鐘的地方近兩年，受盡了噩夢般的折磨。

    郁臻恨自己不是大人，如果他足夠高，力氣足夠大，他現(xiàn)在就可以擰斷壞人的脖子，一把火燒了工廠，帶小久逃走。

    他被鎖鏈拽著項圈，踉蹌地跟在男人身后，以他的小個子，跨步的距離遠(yuǎn)追不上疾步的成年人，加上整整兩天沒吃飯，手腳綿軟虛汗直冒，只能小跑勉強(qiáng)跟上。

    帶走他的男人沒有名字，或許有，他不記得了，但他記得男人的手肘以上，有一處青色紋身，紋的是一條瘦長獵犬，皮毛光滑，勁瘦矯健。

    這里的成年人手臂上都有這樣的紋身，是他們組織的記號。

    他們的分工明確，部分人的工作是搜羅兒童，有的孩子是被賣來的，也有像他和小久那樣，被綁架或拐騙來的；余下的一部分人，比如他眼前的男人，被稱為演員，負(fù)責(zé)滿足客戶的需求，還有攝影師、后期剪輯和后勤等等職位。

    小時候和郁臻，和長大后的郁臻，都無法理解這個組織存在的原因。就像他不能理解為了愛好去殺人的愉悅犯。

    為什么有人的樂趣是看別人痛苦？他永遠(yuǎn)不理解。

    郁臻先被帶去洗澡，男人拿著水管往他身上澆水，水溫低，他冷得站不穩(wěn)，全身的傷口都被水柱沖刷，痛得他尖叫。

    身上的污垢灰塵沖掉后，他便回能看的白凈模樣；男人丟給他一條散發(fā)著霉味的浴巾，命令道：“頭發(fā)擦干，他媽的，你們這些小兔崽子感冒了，老子還要被扣工資?！?/br>
    組織內(nèi)，演員的工作內(nèi)容最雜，經(jīng)常負(fù)責(zé)照顧和清理他們。

    郁臻擦完身體和頭發(fā)，用浴巾裹住自己，他吸了吸鼻子，浴巾的味道極難聞，但總比感冒好；他曾經(jīng)在這里感冒過，差點(diǎn)死掉。

    “這么多小崽子里，就你小子長得最水靈。”男人哈哈大笑著擰他的臉，“你要是投胎成小姑娘，能少吃點(diǎn)苦?！?/br>
    七歲的他，跟磨牙期的幼犬無太大區(qū)別，見到伸來的東西就想咬。在過去，他咬過這里的人很多次，他身上的傷痕也多是由于他亂咬人被教訓(xùn)導(dǎo)致。

    很難說他現(xiàn)在的心智究竟幾歲，但他生生忍下了牙齒的癢意，麻木呆楞地任由臉蛋被擰紅。

    “轉(zhuǎn)性了這是?！蹦腥送妻念^，又重力拍他的背，“你不是特愛咬人嗎，今天接著咬啊?！?/br>
    說著把拳頭懟到他嘴邊，“咬啊。”

    郁臻不給反應(yīng)，男人逗了一會兒覺得沒意思，又嫌少了個暴打他的機(jī)會，于是蹬了他后背幾腳，提著鎖鏈把他拖出了浴室，丟進(jìn)化妝間。

    化妝師是一個中年男人，臉部撲著厚厚的粉，濃妝艷抹，看不出原本長相，一靠近就有股濃烈刺鼻的脂粉味。

    但他脾氣好，這里只有他不打人，而且會把小孩抱到高腳凳上，扶他們坐好。

    化妝師扒掉他裹的浴巾，嫌棄地用小指勾著，丟到臟衣服的籃子里。

    郁臻的鎖鏈被扣在地面的鐵環(huán)上，所以他只能乖乖坐著，他轉(zhuǎn)動椅子，面對鏡子。鏡面里的他，比他記憶中七歲的自己瘦得多，眼眶青黑，頭發(fā)干枯無光澤。先前他頭發(fā)亂成鳥窩頂在腦袋上，洗完擦干后塌下來，竟然有齊肩長了。

    化妝師不會說話，一看到他就笑，還拿出兩顆糖，剝了紙喂進(jìn)他嘴里；然后扭身去衣架邊為他挑選衣服。

    郁臻含著奶糖，糖分讓胃部的燒灼感稍有緩解，頭不那么暈了。他比以往任何一天都安靜，化妝師很開心，為他選了一條藍(lán)白配色的蓬蓬裙。

    為他化妝花了一個半小時。化妝師的技術(shù)并不怎么樣，從他自己那張浮粉的老臉就看得出來。

    其實(shí)給小孩化妝只是意思一下，可郁臻仍被悉心化成了打翻眼影盤的鬼樣子；那條裙子的花邊鉤絲了，布料廉價，穿上后哪里都不舒服。

    化妝師滿意地?fù)崦念^頂，給他戴上一朵紅色蝴蝶結(jié)。

    真丑啊真丑啊。郁臻不想看鏡子里的自己。

    演員沖進(jìn)化妝間，罵罵咧咧道：“媽的你還沒弄完呢？攝影棚都等煩了?！?/br>
    化妝師解開鎖鏈，把鏈子送到演員的手里，郁臻又被拖著走出了化妝間。

    他知道接下來要面臨的事有多可怕，但他必須捱過去，逃跑的時機(jī)還未到來，他還要忍忍。

    攝影棚的燈光場景俱全，站了五六個人，攝像師在調(diào)試鏡頭，邊和其余人有說有笑。

    演員牽他過去，鎖鏈交給其他人，自己去旁邊準(zhǔn)備。

    郁臻饑腸轆轆，空氣中飄著久違的熱飯菜香，他的后槽牙自動分泌唾液，餓得想吃人了。

    棚內(nèi)搭建的是一座娃娃屋，無數(shù)的木頭、陶瓷、塑料玩偶，層層疊疊地壘在墻邊，它們或多或少有殘缺和損壞，比如睫毛掉了，玻璃眼珠少一顆，手指斷一截。地毯上擺著女孩的玩具，銀質(zhì)小茶具套裝，梳子、首飾盒，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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