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瑾面色慘白。

    何天說話之時，她一直捧著茶碗，雙手微微發(fā)抖——不是喝茶，而是忘了放下。

    “握瑜，我想，這個勞什子皇后，你也未必就愿意做……”

    “不！不！”

    衛(wèi)瑾猛然驚醒似的，連連搖頭，動作幅度如此之大，連碗里的茶水，都搖了出來，濺到了手上。

    何天趕緊接過茶碗，同時替她擦拭。

    幸好天冷，衛(wèi)瑾捧茶碗的時間又長，茶水已溫，沒有燙傷。

    何天嘆口氣，“這件事，怪我！《光贊般若經(jīng)》，是我替他們向你借的，若不是我……”

    “不！不！”衛(wèi)瑾再次連連搖頭，“如何怪的你？他們既存了此念，就算借不到《光贊般若經(jīng)》，相不了字……”

    頓一頓，“他們還能相面，或者相別的什么……總有其他法子，將那八個字強加到我頭上！”

    何天暗贊，雖在震驚惶惑之中，但這個思維邏輯能力，幾未受影響，果不愧為我何天的女人！

    說出口來的是，“果不愧為衛(wèi)老師！”他臉上帶笑，語氣略帶調(diào)侃，是為了略解“我何天的女人”的憂恐。

    衛(wèi)瑾勉強一笑，但臉色依舊慘白，“云鶴，現(xiàn)在……怎樣辦？”

    “握瑜，你愿意尊君同汝南王如此……這般嗎？”

    “不！不！”

    “那好，回府之后，即請向尊君進言，就此與汝南王斷然割席！”

    衛(wèi)瑾大躊躇，“你要家君上書舉劾汝南王？這……”

    何天連忙說道，“握瑜，你誤會了！豈能要尊君做賣友之事？尊君何等樣人？這種事，寧死亦不肯為的！”

    “那……”

    “上書是上書，不過，不是舉劾，是告老?！?/br>
    “哦！……”

    略一頓，“好！回去，我一定要他明日一早——宮門一開，就將奏疏遞上去！”

    “好！”何天十分欣慰，“待汝南王事了，朝廷再請尊君……”

    “不！不！”話沒說完，便叫衛(wèi)瑾打斷了，“這一次，無論如何，我不容他再入中樞了！”

    何天斟酌用詞，還想再說點啥，衛(wèi)瑾已搶在里頭：

    “云鶴，這一回，你不要再勸我了！我也不管家君自己樂意不樂意，總之，我就是不容他再入中樞了！”

    頓一頓，“他為國家做了幾十年事情，夠了！朝廷的恩典，包括親兵什么的，都可以辭掉！他老了，于公于私，都該閑一閑了！”

    何天默然，心說慚愧，“朝廷再請尊君”什么的，其實只是我瞎客氣，事實上，衛(wèi)瓘是次“告老”，就真“以公就第”，再無復出可之期了。

    過了片刻，“既如此——尊君那里，有什么狀況，望及時告知?！?/br>
    頓一頓，柔聲說道，“握瑜，咱們的時間不多了?！?/br>
    “我明白！”衛(wèi)瑾重重點頭，“你放心，明日一早——宮門一開，家君告老的奏疏，就會遞上去！不管朝廷如何回復，家君都會告病，杜門不出！”

    嗯，“告病、杜門不出”，我還沒想到呢。

    “握瑜，難為你了！”

    “云鶴，如是……”衛(wèi)瑾的目光，充滿了懇求，“這件事情，真就不會再牽連到家君了嗎？”

    “絕不會！你放心！”

    頓一頓，“不過，有一件事，雖說是我多慮，但……”

    “請說！請說！”

    “范重久、云娘子兩個——請尊君不要生‘滅口’的心思。”

    “怎會？他們是你的故人??！”

    “我之所請，并非為此——其實，他們也沒真把我當作‘故人’。”

    頓一頓，“是這樣，這兩人都是異能之士；天一道教眾甚多，范、云手下，也不可能無人，若一擊不中，情事泄露，甚或逼的他倆出首舉發(fā)，就難以挽救了！”

    衛(wèi)瑾悚然，“好，我都明白了！”

    *

    衛(wèi)瑾沒有叫何天失望。

    第二天一早，宮門一開，衛(wèi)瓘告老的奏疏果然就遞了上來。

    奏疏中，自謂“老病侵尋”，“神志昏聵”，已無力再為朝廷做事，不能再“尸位素餐”，“為朝廷羞、阻賢者路”，伏請陛下允準我的退休報告，“庶幾心安”。

    朝野上下，一片嘩然。

    衛(wèi)瓘的態(tài)度很堅決，一邊打退休報告，一邊打病休報告，就此不入值了。

    無征無兆，大伙兒都很懵。

    最懵的那位，自然是汝南王。

    趕緊登門拜訪。

    衛(wèi)府倒沒有擋駕，但衛(wèi)太保躺在榻上，面色如蠟，神情恍惚，好一陣子，才認出汝南王為何人？

    因為“病重”，衛(wèi)太保身邊，圍了好幾個伺候湯藥的下人，“病”成介個樣子，一時一刻少不得人，也不能叫人家“屏退左右”，汝南王根本沒法子說正事兒，隱晦暗示的話，衛(wèi)太保聽都聽不清爽，聽懂聽不懂，更無從說起了。

    后來，侍女伺候喝藥，衛(wèi)太保的嘴巴，一開一合，一半的藥湯，都灑在了胡須和前襟上，弄的一塌糊涂。

    汝南王再也呆不下去了，只好告辭，同時，還不能不說幾句“安心靜攝”一類的話。

    心中大罵：衛(wèi)伯玉，你玩乃公阿爹那一套，以為乃公看不出來？

    阿爹，宣皇帝是也。

    宣皇帝當年忽悠曹爽，也是玩裝病的把戲，不過，曹大將軍可沒看出來。

    乃公是看出來了，但又如何？

    無可奈何呀！

    汝南王情知衛(wèi)瓘改了主意，要“跳船”了，可是，卻搞不清楚，到底哪里出了簍子，以致衛(wèi)伯玉要用這種方式，與自己割席？

    不由就發(fā)慌了！

    何天以汝南王為“楊駿2.0”，一點不錯。

    這兩個人，表面上差異很大：一個囂張跋扈，一個恂恂儒雅，但骨子里，異曲同工，都優(yōu)柔寡斷而色厲內(nèi)荏。

    只不過，楊駿的“厲”，表現(xiàn)在囂張跋扈；汝南王的“厲”，表現(xiàn)在總是做出一副“一切盡在掌握”的樣子。

    而內(nèi)里，其實發(fā)虛。

    他敢行大事，一來，見楊駿不堪一擊，便以為皇后一方不過僥幸成功，其實比楊駿強不到哪里去，豈在我司馬子翼話下？二來，他素來佩服衛(wèi)瓘的能力，有衛(wèi)瓘做盟友，他吃了一顆很大的定心丸。

    現(xiàn)在，衛(wèi)瓘突然“跳船”，舉目茫茫，只他一人，可不發(fā)慌嗎？

    對于衛(wèi)瓘的告老，不止汝南王，皇后也很意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