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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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春心神不寧地攥著手中的畫匣:“先走?!?/br> 這時,天已然蒙蒙亮了。他們出了城門后,時春走到河岸邊,吩咐道:“點火?!?/br> 火石的敲擊摩擦聲如雷鳴一般,在時春耳畔響起。自從舒家出來后,她始終處于一種焦躁不安的狀態(tài)。她不明白自己的舉動是對是錯,可她委實下不了狠心。她只能寬慰自己,這時舒芬死在這里,一定會驚動朝廷,屆時北鎮(zhèn)撫司和三法司都要來查探,指不定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如若舒芬真要進京,他們還可以在路上動手,一來除掉他,二來把各方關(guān)注點引離梅龍鎮(zhèn)。 時春想到此,才勉強定了定神,而這時,她亦發(fā)現(xiàn)了不對,遠處的灌木叢中,鳥群忽然騰飛。她的眉心突突直跳:“噤聲,低頭,有人追來了。聽我的命令,繼續(xù)點火。我說跑,咱們就立刻跳河?!?/br> 松散的包圍圈在慢慢的收緊。他們是想活捉罪犯,拿住物證。時春的額頭已經(jīng)沁出了汗珠。待他們靠的更近時,她終于斷喝道:“跑!” 話音未落,他們已經(jīng)沖出五步遠,時春隨即旋身將身上的毒火球丟進火中。 毒火球中的巴豆、狼毒和石灰遇火,發(fā)生猛烈的爆炸,黃綠色的毒煙升騰而起,遮蔽了視線。 正在匍匐前進的錦衣衛(wèi)見此情景,大吃一驚。他們急忙捂住口鼻,朝前沖過來,就耽擱這么一會兒,人已經(jīng)進了河中了。 負責(zé)的把總罵道:“不能叫東廠的撿便宜了,咱們也跳進去追!” 原來,駐守江南的錦衣衛(wèi)暗探負責(zé)保住舒芬的安全,而后來的東廠番役則負責(zé)查探與舒芬勾連的人馬。 錦衣衛(wèi)和東廠素來是貌合心離的競爭關(guān)系。按照錦衣衛(wèi)的意思,就該將企圖靠近舒芬的人,在外頭就射殺??蓶|廠卻咬死不同意,理由是這般打草驚蛇,他們怎么查幕后主使。雙方磋商日久,才勉強達成一致,錦衣衛(wèi)派人盯住廚房和大夫,謹防有人暗中下手。而東廠密切觀測和舒芬密切接觸的人,暗中拿下審問。這一次,他們就將時春抓個正著。 錦衣衛(wèi)如下餃子似得跟著跳進河里。河中很快就浮現(xiàn)一重重血霧。只是,經(jīng)過一兩個時辰的激烈爭斗,他們最后只撈到了幾具面目全非的尸體和泡爛的紙片,其他什么都沒有。 東廠負責(zé)此次任務(wù)的,正是曾經(jīng)負責(zé)捉拿俞澤的潘云皋,這也算是老熟人了。他一上岸就破口大罵:“說好的我們在底下埋伏,你們在上頭追擊。你們跟著跳下來做什么?我們本來就布好了陣勢,結(jié)果你們一下來,河里又黑,人又多,全部都亂套了!你們等著吧,這次的事,我們督主一定會如實稟報圣上!” 錦衣衛(wèi)也不甘示弱:“放屁!老子好幾次都要抓到人了,明明是你們沖上來擋在中間,這才把人放跑了,我看你們和賊人勾結(jié)才是!” 雙方鬧得不歡而散。然而,錦衣衛(wèi)們所不知道的是,潘云皋一回到東廠的駐地,就緊急去見張文冕。事關(guān)大局,劉瑾差張文冕來主持大局。 張文冕聽罷始末,倒吸一口冷氣:“你說,來人是時春?” 潘云皋點頭稱是:“錯不了,我和這位淑人也算是老相識了,她下水,我看她身形是個女子,就覺得不對。后來一試探,果然是她。小的牢記督主和您的囑托,這要是鬧出來,對咱們都不好,還不如賣李越一個人情,再拿點好處?!?/br> 張文冕道:“你做得很好。要是她真落到楊玉手里,那可就不好了。只是,她到這里來做什么呢?” 潘云皋撓撓頭:“八成也是為查明真相而來?!?/br> 張文冕卻道:“你把追擊她們的始末,都和我講一講?!?/br> 潘云皋于是將時春如何進了舒宅,如何去書房取東西,如何出來都說了一遍。他道:“他們警惕性太強,又都是好手,為了不打草驚蛇,我們就只是用千里鏡盯著,預(yù)備著火統(tǒng),本來打算等他們出來以后,再抓住嚴刑拷打。誰知,這……” 張文冕眼中精光四射:“不對勁,這可不是來查案的做派。要從李越手里刮好處,這么沒頭沒尾的可不成。” 潘云皋疑道:“那再追上去?” 張文冕搖搖頭:“不必,追上去又能如何,你還能逼問她不成,倒不如,去詐一詐那位舒相公?!?/br> 舒芬沒想到,昨天晚上才聽到了心上人的消息,今兒晚上就又有人潛入來逼問他。來人頭戴尖帽,著白皮靴,穿一身褐色衣裳,這是東廠檔頭常見裝扮。 來人正是潘云皋,他拿出令牌來,在舒芬面前晃了一晃:“本官是奉旨辦差,緝拿可疑人員,我問你,昨晚上來找你,是什么人,你們說了些什么?” 舒芬心中咯噔一下,他道:“……并沒有什么人來。檔頭是否是誤會了。” 只這一言,潘云皋就可以斷定,他們不僅是認識,而且還是一伙的。難不成,是李越為了替李夢陽翻案,所以特特來收買舒芬??刹粚Π。莻€從書房中拿出的東西,又是什么呢?難道是供詞?沒道理啊,供詞怎么會有那么多。 潘云皋似笑非笑道:“你可知那是什么人,她雖能許給你名,許給你利,可你也要有命去拿才成?;噬?,才是做主的人!” 舒芬又不傻,他經(jīng)時春提醒,一下就想透,這怕是兩派相爭,一派以為他被拉攏了,而另一派來逼問他。 他道:“您真的是誤會了。昨晚真?zhèn)€沒人來?!?/br> 他一口咬死沒人,潘云皋喝道:“你們以為我們是瞎子不成。這么多雙眼睛,都看到人進你們家來,從你們家拿下一盒東西走了,你還敢抵賴,真想去詔獄里待個夠不成?!” 誰知,舒芬卻巋然不動。他道:“我有功名在身,沒有公文,你們不能拿我。再說了,即便覺得我有罪,也該是三法司,將我提到公堂上當(dāng)眾審問,怎會由東廠來深夜來暗室催逼。國法何在,規(guī)矩何在?你們既然口口聲聲說在我家看到了人進來,那些人呢,您何不將他們提來和我對質(zhì)呢?” 舒芬也回過神來,要是真抓住了時春他們,哪里會這個時候,單獨來找他,擺明是詐他。潘云皋氣得面色青紫:“舒相公,好硬氣啊。好,你要公文是吧,明兒我就拿來。不過,你可要留心了,只要干了壞事,就會留下把柄。往來的人,可能瞧見,留下的一兩張紙片,也可能被看見。旁人的供詞、只言片語、連帶字跡都能作為證據(jù)。到那時,我們抓出來,看你還能不能這么嘴硬。” 潘云皋走后,舒芬這才發(fā)覺自己早已汗流浹背了。他虛脫似得倒在床上,剛剛合上眼,腦中卻如電光火石般閃過一物。這激得他猛地坐起身來。昏暗的房間里,他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砰砰砰……如擂鼓一般。 他咽了口唾沫,用水將倒在地上的小廝潑醒。他的書童昨晚被時春用蒙汗藥弄暈,是以今天守著他的,是另一個小廝。可惜,今兒這個又被潘云皋打昏了。 舒芬道:“你出去看看,周圍有沒有人?!?/br> 小廝脖頸挨了一擊,又被這么叫起來,正是迷迷瞪瞪的時候。舒芬卻一個勁頭地催逼他。他只能忍著疼,一頭霧水去晃悠了一圈,打了個哈切道:“沒人,少爺,我這是怎么了,頭好疼啊……” 舒芬壓低聲音道:“別說那么多了,快,去我的書房,把我的手札拿過來。就是放在箱子里,讓你們誰都不要動的那本手札!” 小廝道:“您也太用心了吧。這晚上還要溫書?!” 舒芬罵道:“叫你去就去,要是壞了我的大事,明天就把你們?nèi)叶紨f出去。” 這一下,唬得小廝疼也顧不得了,他忙去了舒芬,拿到了那本手札??僧?dāng)他剛準備小跑回來時,就在書房門口撞見了一個黑影。 潘云皋微微一笑,露出森森牙齒:“詐出來了。” 第323章 踏破鐵鞋無覓處 他從來沒用這樣的眼神看過她,好像盯著一座金山。 潘云皋風(fēng)一般地沖回東廠駐點, 將手札交給張文冕。張文冕此時正在塌上輾轉(zhuǎn)反側(cè),他始終在掂量輕重,東廠當(dāng)然可以大張旗鼓進去搜查, 可那就過了明路, 三法司勢必頗有微詞,而且要是一旦真查出了足以扳倒李越的大事, 未必對他們有利。 張文冕想起了劉瑾對他說過的話:“你慢慢就知道了,李越,和那些人不大一樣。他不擇手段,又恪守底線。在這之中,給了我們很大的空間。以往那些大員, 可是連合作的機會,都不會給我們的?!币溃?nbsp;文官素以成為閹黨為恥,前幾屆素有清正之名的大九卿更是如此,對東廠嗤之以鼻,千方百計排擠他們。 張文冕念及此,漸漸定下神,這應(yīng)該成為爭取更多利益的籌碼,而不是非要鬧個魚死網(wǎng)破的導(dǎo)火索。但既然要幫忙瞞著, 就給他們的查探增添了不小的難度。對舒芬,只能先禮后兵了…… 他正在思忖時, 忽然聽到門響。他幾乎是一躍而起,剛剛推開門,就看到了潘云皋臉上的狂喜。 他們進屋之后, 張文冕就急急道:“這么快就拿到了?” 潘云皋不屑道:“那小子就是個蠢蛋?!?/br> 他故意提醒舒芬, 要注意紙片、字跡等殘留, 并放話明天就要來搜查。舒芬果然慌了手腳,趁人不備就要去毀尸滅跡,卻冷不妨被他抓了個正著。 潘云皋將那一本手札遞給張文冕。張文冕接過之后,卻不急著翻閱,而是又看向他。潘云皋會意,忙退后幾步,又道:“張先生放心,這點規(guī)矩我還是懂的,這好說也是甲級機密了,干我們這行,就得管好眼睛和嘴巴,不然早就咔……” 他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張文冕道:“你明白就好。督主也是看重你的,不然這樣大的事,怎么會委給你呢?” 張文冕這才翻開書頁,但出乎意料的是,里面只有儒家經(jīng)典注解和一些八股文章,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的關(guān)鍵信息。 潘云皋一直在窺探他的聲色,眼見他周身的氣壓沉下來,也覺不對,他小心翼翼道:“張先生,這……” 張文冕啪的一下合上書,他道:“你再繼續(xù)盯著舒芬,想法子將他們家全部搜查一遍。” 潘云皋一愣,他道:“那錦衣衛(wèi)那邊……” 張文冕道:“我會再想辦法調(diào)虎離山?!?/br> 潘云皋道:“可今兒情形特殊,大家伙都沿著河追人去了,我才能逮住機會進去。要是等他們都回來,要進去就難了?!?/br> 張文冕沉吟片刻道:“你覺得舒芬此人心性如何?” 潘云皋撇撇嘴:“反正我是不信,他有能反詐我們的腦子。您別忘了,李龍可是都差點害死他。這里面,或許有一些隱語,就像張彩的那封信似得?” 張文冕想了想,半晌方道:“還是繼續(xù)盯著他,伺機再行動吧?!?/br> 潘云皋問道:“那這手札……” 張文冕道:“或許真如你所說,這里面有我們看不出的秘密,還是交由督主定奪吧?!?/br> 很快,這東西就走東廠加急通道,送到了劉瑾手中。劉瑾拿著字條,念道:“……文字暫且看不出隱喻,但里頭實有三個人的字跡。有一殘篇并非舒芬所寫,經(jīng)多方查探對比,確認是李龍的手筆,上面還有一些批注,卻是第三個人所書。這第三個人的字跡不是與舒芬交好的同窗中的任何一個,因所用墨汁尋常,難以查探出處,一流的書畫鑒定好手,也只能大概看出是十余年前的東西?!?/br> 劉瑾挑了挑眉:“十多年前?這可就有意思了?!?/br> 劉瑾很了解他這個老對手,要不是性命攸關(guān)的大事,李越不會讓時春冒著擅離職守的風(fēng)險從兩廣跑一趟。李越手下又不是沒有其他可用的人,可他獨獨派時春去,說明這事兒大到,他除了時春誰也不相信,誰也不放心。這里頭一定有大文章。 他的好奇心又升了起來,又叫來了兩個專業(yè)破密的好手。可這兩個人,使盡各種手段,還是只看出了有三個人的字跡,別的什么都沒看出來。 劉瑾漸漸由期待轉(zhuǎn)為失望:“沒用的東西?!?/br> 兩個手下有些委屈,他們越看越覺得是真沒有什么暗語或夾層。其中有一個道:“督主容稟,或許沒有旁的玄機,關(guān)鍵就在字跡上。您何不叫其他人來試試?” 劉瑾暗道,這上頭要是沒有寫什么緊要事,舒芬何故那么緊張?即便查出這上頭的字跡是李越本人的,那又能如何……就如一個霹靂在腦海炸響,劉瑾霍然起身,他想起來了,十幾年前在梅龍鎮(zhèn)的確是發(fā)生過大事,李龍不就是李鳳姐的哥哥,那個cao縱李鳳姐案的幕后主使,到現(xiàn)在都沒有抓到…… 他趕走了隨從,心急火燎地去了司禮監(jiān),找來了李越的奏本??僧?dāng)他看到奏本上秀潤華美的館閣體后,就察覺不對,要不是場合不對,他真想敲敲自己的腦子。這都十幾年了,怎么會沒有變化。幸好,李越是皇上的伴讀,依制太子讀書時的一切東西,都會存在端本宮。 劉瑾按捺了幾天,終于找了個由頭,差人去了東宮。然而,他派去的人,居然還是無功而返。 小太監(jiān)苦著臉:“劉爺爺,小的和他們賭了七八天的錢,才旁敲側(cè)擊開口,結(jié)果他們說,李侍郎的這些東西,早在他沒的時候,不是,傳聞他沒的時候,被皇爺取走了?!?/br> 劉瑾一僵,當(dāng)然了,人都沒了,他的小祖宗當(dāng)然得看點東西來睹物思人。這線索又斷了。他總不能去找朱厚照吧,難道真就讓這事過去了嗎?劉瑾有些不忿,真是瞎了心了,剛來的時候恨得牙癢癢,現(xiàn)在又是個這樣。 等等……劉瑾忽然一個激靈,他道:“咱家記得李越剛?cè)雽m時,被皇爺罰了在粉壁上練字。那些粉壁,還在嗎?” 粉壁當(dāng)然還在,雖然不那么愉快,但也是朱厚照心中的重要回憶。事實證明,人的字跡要在短短一兩年內(nèi)完全脫離過去的影子非常困難。特別是,對一些書畫鑒定家來說,他們只要仔細觀察鑒定,就能看出是否是出自一人之手。 劉瑾激動得手都在發(fā)抖,居然真被他找出來了,居然真是李越,居然真的是李越!那么,問題又來了。李越怎么會給李龍批這些東西?他不是自稱父母雙亡,在外四處流浪嗎?事情可是越來越撲朔迷離了。劉公公就像嗅到腥味的狼一樣,他有一種直覺,要是他繼續(xù)挖下去,說不定還真能找到李越的驚天秘密??稍撛趺赐谀?? 把舒芬提來嚴刑拷打?劉瑾剛動此念又壓下了下去,一旦驚動圣上,后果如何就不能預(yù)料了,皇上即便再氣,也不會直接殺了李越,可他可卻要面臨李越無窮無盡的報復(fù)。那就只有,將這事留在南邊解決。李越估計也是做此想,所以力勸南京刑部會同巡按御史主審江南士子自焚案。按照刑律,這的確是正當(dāng)?shù)牧鞒獭3⒁矝]有理由反對,只不過差誰去江南就是有說法了不是。 劉瑾忽然靈機一動,他也可以差人去,太監(jiān)們之前為了討好皇上,不是找了不少與李越容貌相似的人嗎…… 李東陽已經(jīng)上奏祈求“早賜骸骨,生還鄉(xiāng)里”。他病得越來越重,整個人已然如皮包骨一般,呼吸細微得如蚊蠅。朱厚照又來看了他一次,眼見他如此,心中亦十分感傷,他答應(yīng)了李東陽的心愿,派人送他還鄉(xiāng),還賜予他每月食米八石,十余名差役供他驅(qū)使。他唯一尚存于世的兒子李兆先也被蔭為國子生。 李東陽面露感激之色,他有心起來謝恩,卻因體力不支,終于只能倒下。他猶豫片刻,還是說了出來:“陛下,含章,他并無私心,我們、我們都沒有。” 他早已渾濁的眼睛突然滾下淚:“我們只是想‘致君堯舜上,再使風(fēng)俗淳’……” 李越不是第一個提出隨事考成的人,早在她之前就有許多有識之士,提出要加強官吏的管束,確保政令通行順暢,可這么多年,卻沒有一位天子,同意這個建議。他們難道不知道官吏懶政、昏政帶來的弊端嗎?他們都知道,只是這樣一來,對內(nèi)閣和吏部的權(quán)力,是一種空前的加強,足以培養(yǎng)出一位乃至數(shù)位權(quán)傾朝野的強臣。沒有任何一位成年的皇帝愿意冒這樣的險。 李東陽本來以為,李越會是一個例外,李越也以為他自己會是例外。可如今看來,李越也是一樣。所以,他不能指望現(xiàn)下推行出一套嚴密的考核制度來徹底地根除弊政,他只能等,等他的門生故吏遍布天下時,才能慢慢實現(xiàn)他的心愿。然而,他卻固執(zhí)地認為,自己等不到那天了。李東陽其實很能理解李越的想法,他自己已然六十九歲了,不也沒有等到那天嗎? 朱厚照的神情一滯,李東陽干枯的手緊緊拉住他,他問道:“陛下,北伐之戰(zhàn)如此兇險,您都肯孤注一擲,為何到了朝中,您反而裹足不前?” 朱厚照定定地看著他,他的眼中微光在閃爍,仿佛月光下的海水:“您不明白,他和您不一樣,他已經(jīng)瘋了……” 朱厚照當(dāng)年棄劉健而委任李東陽為首輔,不單單因為劉健得罪過他,更是因李東陽身上有劉健和許多讀書人身上都沒有的品質(zhì)。他懂得因時因勢利導(dǎo),他明白這天下的弊政不是殺幾個人就能扭轉(zhuǎn)過來,他看得清這千頭萬緒,也知道如何透過這些來一步一步地改進,當(dāng)明白一時改不了之后,他不會傻到去硬碰,而是會另想辦法,另等時機。 可李越不一樣,他從韃靼回來之后,就已經(jīng)變了。朱厚照難得對人吐露真心話:“他描繪出了一幅美好的圖景,要將這美好的圖景套在這大明官場上,哪里有旁逸斜出,他就要剪裁殆盡。他不在乎這樣做的代價,他甚至可以再來一次宣府舊事,只要能夠確保他的緊箍咒,從此再也沒人能摘下來。您應(yīng)該知道,這樣的急切帶來的未必是好事。而朕,不止是他的追求者,還是這天下的主人,朕不能為一人的執(zhí)念,而冒這樣的兇險。朕只能讓他不要繼續(xù)瘋下去?!彼麌L試過包容他,可他真如一柄利劍,即將要刺破他的劍鞘沖出去了。 李東陽的嘴唇微動,他道:“……正如俞家之案那般? 朱厚照原本蒼白的臉上蒼白陡然現(xiàn)出凄艷的血紅色,他默了默道:“不會再有那樣的事了,他可以慢慢學(xué),我不會再叫他付出那樣的代價了?!?/br> 李越為了實現(xiàn)目的,已經(jīng)甘愿將身軀作為籌碼,可他卻在事到臨頭反悔,既不想讓他絕望,更不想讓自己的感情淪為權(quán)力的附贈。 李東陽看著他,他眼中憐憫仿佛要溢出來:“那么,他如果到最后還是學(xué)不會呢?” 李東陽到了離京之日時,還是沒能等到朱厚照的答案。月池送走了她的這一位師長,還沒來得及喘過氣,就聽到了另外兩個死訊。九月,纏綿病榻日久的英國公張懋病逝,而兵部尚書劉大夏,在衙門大堂突然暈倒,再也沒能起來,享年八十一歲。 月池穿著素服,從一個喪禮來到了另一個喪儀。她的耳邊充斥著震耳欲聾的哭聲和鼓樂聲。她看著那口黑漆漆的棺材,雙眼刺痛得厲害,卻連一滴眼淚都掉不出來。身邊有人在叫著她:“李侍郎,節(jié)哀啊,老國公和老尚書,這也算是喜喪了?!?/br> 月池木然地轉(zhuǎn)過身去,劉瑾正看著她,他從來沒用這樣的眼神看過她,好像盯著一座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