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我已應(yīng)承你了，你快打開密室，咱們出去敘話豈不好？”

    梅長生如此貪戀她這一刻的柔軟。

    妄求許久終于實(shí)現(xiàn)的夙愿，如夢似幻，反復(fù)回味，簡直不知怎生是好。

    連看得見碰不著的折磨，也成為一頂甜蜜欲死的桂冠。

    即使瞧不清她的臉，他的目光依舊一瞬不瞬注視眼前，低低道：“非臣不愿，實(shí)為不能。解鎖復(fù)雜，殿下瞧，燈又滅了?！?/br>
    他不能笑出聲音，薄薄的嘴角，勾得愉快極了。

    *

    里頭的人出不去，等外頭的澄兒和泓兒終于喊人來打開門扉，卻悚然發(fā)現(xiàn)室中空無一人。

    明明她們一直在外頭守著的！二婢在屋子里仔仔細(xì)細(xì)找了一圈，半個人影不見，頭皮都要炸了。

    公主、她們把公主在眼皮子底下弄丟了！

    這還了得，到最后，把梅老爺驚動了來。

    滿庭點(diǎn)起燈火，通明如晝，梅父身上籠著匆匆披上的石青竹紋斗篷，聽這兩個急哭的姑娘說完來龍去脈，目光向屋舍書案后的那面墻壁一掃。

    “二位莫急?！?/br>
    他徐聲說，“犬子舍中有間暗室，想是誤解了機(jī)關(guān)。且請放心，犬子雖則不才，定不會令公主殿下出事。”

    泓兒聽了連忙道：“那么請梅老爺趕緊打開機(jī)關(guān)吧，殿下金尊玉貴，在那種地方待久了怎么成?！?/br>
    梅父慢慢“哦”一聲：“不巧，此機(jī)關(guān)以二十八星宿配十天干，復(fù)雜難解，恐怕只能等到明晨機(jī)簧自動開啟了。”

    說罷他悠悠抖摟一下袖管子：“我早便說，年紀(jì)輕輕的玩物喪志，混鬧什么東西?！?/br>
    *

    這一夜，宣明珠是在密室中度過的。

    梅鶴庭一口咬定沒法子打開門，宣明珠將信將疑，但聽他說得語聲懇切，可憐見兒的，姑且信了他。

    不過夜宿歸夜宿，人得規(guī)規(guī)矩矩的。

    斗室里唯一的小方幾歸宣明珠了，她讓梅鶴庭去對面那堵墻靠著歇息，不許胡來。

    梅鶴庭卻說擔(dān)心底下硌硬殿下歇不好，請她枕著自己休憩，并再三保證，自己不會越過雷池。

    這樣一遞一聲的討價還價，對兩人來說都新鮮，不是太客套，也不太親密。

    換了種嶄新的關(guān)系，像忽然穿了件新衣，連萬事得心應(yīng)手的梅大人，也因?yàn)樘^患得和患失，流露出幾分如墜夢里的不知所措。

    好在最后達(dá)成了共識，宣明珠還是倚靠著梅鶴庭肩頭當(dāng)枕，但不許他雙手亂動，尋了一個舒坦的姿勢，且糊弄過這一宿。

    一夜無話。說是睡著了，此地比起香帳軟榻來自然差遠(yuǎn)，說沒睡著，宣明珠迷糊間又做了幾個亂夢。

    一晃幾個時辰過去，她迷蒙醒來，一條微弱的光線從密室石門底部滲進(jìn)，想是外頭天色大明了。

    轉(zhuǎn)頭，見梅鶴庭靠墻閉目，仍沉在夢鄉(xiāng)。

    睡著無害的他，沒了鋒芒畢露的瘋氣，一如他所說，變得很乖順。

    纖長的睫毛覆下，英秀的鼻翼微微噏動，呼吸勻稱。

    一只右手，哪怕睡夢中也始終虛攬著她。

    不碰她的衣袂，卻儼然是保護(hù)的姿態(tài)。

    宣明珠心神微蕩，向那只骨節(jié)修長的手多望了幾眼。

    忽聽到見面機(jī)關(guān)墻內(nèi)發(fā)出咔噠咔噠的聲響，輕微而富有節(jié)奏，她猜想門是要開啟了，便起身往甬道那邊去。

    身子才一動，梅鶴庭醒來。

    他清晨才睜開的眼睛濕潤而烏濛，像江南水鄉(xiāng)梅雨季節(jié)的天氣，呆呆的注視女子幾霎，忽然勾手拉過她扣在懷里。

    低頭含住她的唇。

    “真好，早起睜開眼便看到殿下，真好……”

    那些溫柔的字句，一下一下都啄在她的唇上。

    宣明珠呼吸停滯——敢情昨晚上他信誓旦旦的保證都是放屁的？那雙手臂像生鐵鑄成的鎖鏈子，她越掙便箍得她越緊，梅鶴庭還寵溺地低笑，“殿下，閉眼。”

    偏生這時石門轟然開啟，明亮的光線射入暗室，聽外頭有人道，“這不是開了嗎？”

    宣明珠發(fā)急去推他，梅長生正吮纏得動情投入，聲聲輕喘，就是不放。

    有人來了，要被瞧見了！宣明珠一急，便醒了過來。

    一線微光從門隙透進(jìn)，她的頭還枕在梅鶴庭的肩上，而男子閉目垂睫，呼吸均勻地睡著未醒。

    方才是她做的夢……

    宣明珠像才從水里澇出來似的呼吸一個來回，懊惱地揉了揉自己的唇。

    她怎么又做了這樣的夢呢。

    可那聲音、那觸感未免也太真實(shí)了些。宣明珠不愿承認(rèn)自己是個好色的，心念一閃——該不會是方才他真的偷親了自己，這會兒在裝睡吧？

    這么一想，她立刻警惕地轉(zhuǎn)頭盯著梅鶴庭的臉細(xì)瞧。

    湊近了瞧，揮手指瞧，吹口氣瞧，男人的睡顏安安靜靜，除了微彎的嘴角不知做著什么好夢，并無破綻。

    看來他是真的在睡著。

    宣明珠排除了此人的嫌疑，有些心虛，歪了歪發(fā)酸的脖頸，這時便聽到墻內(nèi)傳來一陣咔噠噠的機(jī)括運(yùn)轉(zhuǎn)聲。

    她站起身來，無意碰到梅鶴庭虛護(hù)著她的手臂。

    后者隨即警醒過來，睜眼含糊地喊了聲殿下。

    宣明珠回過頭。

    初醒之人餳開的眉眼呆呆的，借著微光極力看清她，想起醒前那個夢，含蓄地笑，“早起睜開眼便看到殿下，真好?！?/br>
    誰知宣明珠聽到這話噔噔連退數(shù)步，看鬼一樣看著他?！澳阏f什么？”

    梅鶴庭挑挑眉，頃刻間明白過來，清咳一聲低下頭，“沒什么，殿下昨夜休息得好么？”

    這句話終于不和夢里合轍了，宣明珠自己也覺得糊涂好笑，她被自己的一個夢嚇成這模樣，傳出去還不知小芝jiejie她們怎么笑話自己。

    正要說話，一片光亮毫無預(yù)兆地傾瀉進(jìn)來，石門大開。

    一個清脆的女孩聲音道：“瞧，這不是打開了嗎？”

    宣明珠與梅鶴庭對視一眼，相繼走出甬道。

    只見那門邊當(dāng)先立著一位嬌柔娉婷的茜裙少女，卻是梅鶴亭的堂妹梅眉山，后頭并排站著梅豫梅珩梅寶鴉，都伸長脖子，好奇地向這里張望，再后頭，是一臉擔(dān)憂的泓兒和澄兒，門邊上還有姜瑾等一干梅府的人靜候著。

    宣明珠神情僵硬地向房門外眺一眼。

    只見外頭院子里還影影綽綽躬著一堆人，有捧巾櫛的，有背藥箱的，甚至還有個手持錘鋸的木匠人。

    她不知道他們是要干什么，反正自己這張老臉快要掛不住了。

    眾目睽睽，眾目睽睽！宣明珠甩了個怨怪的眼神向身后——梅大人的臉皮薄厚是視情況而定的，當(dāng)下不慌不忙地欠身在公主身前擋住，淡淡瞥視梅眉山一眼。

    “二妹從北湖回來了?！?/br>
    他沖人使眼色，梅眉山恍若未見。六年前她見到公主殿下便對她很是欽慕，還得了公主送的一整套岫玉頭面，如今公主雖不是自家嫂嫂了，她亦覺親近，落落大方道：

    “公主殿下，阿兄，我才回來便聽說你們被關(guān)在密室了，急得這滿府的人提心吊膽?！?/br>
    梅長生才要張口，宣明珠端莊地清嗽一聲，搶先說：

    “是啊，本宮昨日找梅大人商談機(jī)密要事，事關(guān)重大，梅大人便尋了這個安全的所在，一談起正事，不由便忘了時間。許久不見二姑娘，姑娘出落得愈發(fā)標(biāo)致了。”

    “殿下，”梅長生道，“咱們先——”

    “眉山多謝殿下的夸獎！哦，原來是這樣。”

    梅眉山?jīng)]給堂兄開口的機(jī)會，撫手而笑，“怪不得呢，我猜也不會是誤關(guān)了進(jìn)去出不來，畢竟那開門的機(jī)關(guān)簡單得很，就在門口，幾歲小兒也能扳開。當(dāng)年我貪玩跑進(jìn)去出不來，嚇得直哭，還是阿兄手把手教我的呢，阿兄，你說是不是？”

    “咦？”梅眉山說完，故意眨眼問道，“阿兄你眼睛怎么了？”

    宣明珠聞言靜止一瞬，似笑非笑地轉(zhuǎn)頭，勾唇看他半晌。

    “是啊，梅大人是怎么了，口才那么好，演扮的也好，記性倒差了？”

    那清寒帶鉤的眼神意思分明是：你又算計(jì)我？

    “殿下，”梅長生神色發(fā)慌，來不及思索的比出三根手指：“臣知錯，可臣那些話都是真心的，天地可鑒，決非虛心假計(jì)！”

    梅眉山從沒見過處事沉穩(wěn)的阿兄這樣過，見他額角青筋都迸了出來，唬了一大跳。

    看看這兩人的情形，她后知后覺自己恐怕闖禍了，連忙跟著說：“殿下，眉山方是鬧著玩的，您千萬別見怪。我阿兄的人品我知道，他很好。”

    “他是很好?！毙髦榈χ矒嵝」媚?，轉(zhuǎn)而悠然睨眸，指頭往梅鶴庭身上一點(diǎn)。

    “回頭再跟你算賬?！?/br>
    那一瞥的風(fēng)情，梅長生看得呆了。

    直到宣明珠命泓兒遣散眾人，拾步走出去，梅長生才有驚無險地反應(yīng)過來，害羞一笑，急忙跟上去。

    目睹堂兄變臉全過程的梅眉山十分傻眼。

    她只是去樊良湖采了趟水菱吧，怎么一回家，阿兄就跟完全變了一個人一樣？

    這邊的情況傳到梅老爺院里，梅父夷然端著一把小茶壺，聽后輕哼了聲。

    “是個不成器的，連一張一馳的道理都不懂，這時候便該知趣避一晌子，見天兒黏在眼前，也不怕人家煩他?！?/br>
    正自語著，那緞底素靜的帳幔間有了動靜。

    他放下手里的物什返身，不叫人進(jìn)來伺候，自己往盆里兌上熱水，擰了條手巾。正這時候，管家來回話，說二老爺在前廳請老爺議事，梅父鋒眉鋒淡淡，“叫他等著?！?/br>
    而后，清瘦雋長的手掌挑開帳簾，將熱乎的手巾遞去，“怎么不多睡一陣？”

    第81章 至少穿件衣吧大人

    東院這廂,滿院子的人遣散了，宣明珠方清嗽一聲，領(lǐng)著小寶鴉的手走出門。

    寶鴉撲閃著一雙瀲滟的大眼睛，仰頭看看她,再回頭望一眼率步跟來的爹爹,什么都不問,什么疑問都在那雙靈動的眼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