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龍悄然挺直背脊，雙手平方在腿面上，面容端肅。

    “父皇既已下令，顧侍郎便有話直說吧。呈到御前的奏章，我只跟著批復，不做最后決定?！鄙颀埑恋臄傞_自己底線。

    太子處境不比普通皇子，與皇位離得越近，處境才會越加危險。

    即便泰興帝因為暫時的愧疚對神龍敞開了他手中的權(quán)利，神龍也不會狂妄的以為這些權(quán)利能被鞏固在自己手中。與其等到泰興帝發(fā)現(xiàn)自己的權(quán)利被兒子侵占，忍無可忍的對他發(fā)動攻擊，神龍寧可一開始就與權(quán)利劃開距離。

    ——神龍需要的是對朝局的了解，而非一定要掌握它。

    比起隨時可能被收回的權(quán)利，帝王的信任要珍貴得多。

    這個念頭清晰的浮現(xiàn)在神龍腦海中，他恍然發(fā)覺，自己在后宮裝瘋賣傻的十幾年時間并不是什么都沒有學到。與之相反的是，他跟在崔皇后身邊，已經(jīng)學了太多對付泰興帝的辦法了！

    “……殿下？”

    神龍趕忙集中精力，“顧侍郎請講。”

    “戶部收上來的糧食如何計算數(shù)量，桑籍已經(jīng)為殿下解釋了，臣接下來要說的是關(guān)于國庫空虛的事情?！?/br>
    顧劍艱難的說完第一句，后面的部分忽然就那么難以啟齒了，“民間征美，調(diào)動審核身份的官員、保護美人入京的戰(zhàn)士，都需要額外發(fā)銀子撫恤。因為連年征美不合規(guī)矩，因此超過五年一回的人數(shù)，哪怕最終被發(fā)還返家，受驚動的人家都要額外抵扣苛捐雜稅和徭役?！?/br>
    “因著連年女子人數(shù)銳減，民間娶嫁困難，尋常百姓子嗣也跟著變少了。人頭稅的部分，自然而然就少了一截?！鳖檮κ种咐^續(xù)向后，清晰的按在一串數(shù)字后面。

    “且因女子大量入宮，宮中脂粉、吃食、月錢消耗大量增加，而民間女子進宮數(shù)量越多，就有越多的人家被免除了徭役，到了農(nóng)閑時候，筑城修墻、下河挖淤泥能夠征發(fā)的民夫就越少?！?/br>
    “為了保證來年耕作時，河道不被淤泥堵塞，不得不以銀錢雇傭民夫清理河道，這又是一筆消耗。非當?shù)毓賳T無能，實則是他們別無他法?！彪S著說出的內(nèi)容增多，顧劍面色一沉再沉，終于黑得像鍋底一樣。

    他嘴角抿成一條直線，眼里是被深深壓抑的不滿。

    顧劍用分外低沉的聲音宣布，“若陛下再不消減內(nèi)宮開銷，國庫就只能縮減軍費了。”

    “什么？縮減軍費！”神龍驚得從凳子上站起來，他反復眨著眼睛，盯緊了顧劍，希望對方只是在嚇唬自己，但看著顧劍無比沉重的面色，神龍很快拋棄了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

    神龍捏緊拳頭，直接抹消了“縮減軍費”的提議，“戰(zhàn)士在戰(zhàn)場上用命，決不能苛待了他們?！?/br>
    槍桿子里出政權(quán)，掌握暴力機器的人才能掌握天下。

    現(xiàn)在不把軍隊戰(zhàn)士們的肚子喂飽，難道以后真遇上危難了，戰(zhàn)士會為了苛待自己的君王在戰(zhàn)場上拼命么？

    這是癡人說夢！

    無論如何，神龍都不允許出現(xiàn)軍費被扣的事情。

    顧劍眼里飛快閃過一道驚訝的神色。

    百姓守著一畝三分地就能和和美美的過一輩子，高門子弟以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為美，哪怕是販夫走卒，寧可起早貪黑的辛苦勞作也絕不肯那性命去交換一口吃食。

    為此，百姓間流傳著“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的說辭，對行伍中人多有鄙薄。

    甚至，在軍隊之中，連許多將軍都看不起他們手下的士兵，把士兵當成消耗品或者自家牛馬一般驅(qū)使。他們克扣朝廷發(fā)給展示的俸祿，甚至連一頓飽飯都不讓戰(zhàn)士們吃飽。

    有些文人雅士，更把國家養(yǎng)活士兵太多，一概以“窮兵黷武”和“兵禍”代稱，連養(yǎng)軍隊的皇帝都看不起，在蓄養(yǎng)軍隊的君王過世后大加批評，乃至于在謚號上故意苛責人。

    因，許多皇帝哪怕想要好好養(yǎng)活著軍隊里頭的戰(zhàn)士作為國家后盾，都不敢花費太多銀錢在軍隊上面。

    太子自小生長在錦繡堆之中，食不厭精膾不厭細，身上穿得永遠是頭一份的綾羅綢緞，連腳上鞋子都沒有不用金銀珠寶點綴的時候。最重要的是，他年幼時受過重創(chuàng)傷了腦子，伺候一直還受到崔皇后的關(guān)愛，長于婦人之手，根本沒挺過太多治國的道理。

    有著如此多的經(jīng)歷的孩童，能不長成眼大心空的紈绔就算是祖宗保佑了，太子居然還能不作任何思考就能率先否掉縮減軍費這一條選項！

    顧劍總算明白兒子回家備考前，對他說“太子非常人”的評價是什么意思了。

    大周的小太子確實令人刮目相看。

    顧劍不想給心思清正的小太子臉色看，也不想為難太子，但他還是得照實說：“若是縮減內(nèi)宮開支，陛下恐怕不會同意?！?/br>
    神龍納悶的看了顧劍一會，悶聲回答，“民間女子無論是和離、絕婚、被休棄還是死了丈夫，改嫁都是很常見的事情?！?/br>
    “陛下臨幸過的女子，與尋常百姓自是不同的。”顧劍其實也覺得泰興帝捆住那么多年少貌美的女人在宮里，睡過就忘特別糟踐人，可皇帝睡過的那叫“臨幸承寵”，跟百姓到底還是不一樣。

    即便宮外再多女人能跟自己的男人說分就分，皇帝掌握著生殺予奪的大權(quán)，誰又敢說出這種挑戰(zhàn)泰興帝臉面的話，用自己脖子去試試宮門外的鋼刀到底硬不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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