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未眠。

    第二天破曉之際，老太太才再次被推了出來。

    這次情況比前兩次還要嚴(yán)重，陸潺潺只短暫地看了一眼，外婆就又被推進(jìn)了ICU。

    陸潺潺精神崩得緊緊的，等了整整三天，老太太才終于從ICU轉(zhuǎn)進(jìn)特護(hù)病房。

    第四天下午，趙敏把江逾林叫了出去。

    小江，你先帶潺潺回學(xué)校吧。趙敏皺著眉頭，也是一臉憔悴，外婆現(xiàn)在狀態(tài)已經(jīng)穩(wěn)定了，再這么下去，他自己要受不了的。

    江逾林知道趙敏的話是對的，這幾天下來，陸潺潺又瘦了一圈，整個人就是強(qiáng)弩之末。

    他真的很怕陸潺潺再出什么事，卻又不確定他愿不愿意跟自己回去。

    沒想到的是，他把這事委婉地跟陸潺潺一說，陸潺潺竟然點(diǎn)頭答應(yīng)了。

    陸潺潺雖然還是安靜話少，但狀態(tài)已經(jīng)不像前兩天那么失魂落魄。

    他回家洗漱一番，換了件衣服，然后跟江逾林一起再次回到病房向外婆道別。

    老太太情況雖然穩(wěn)定了下來，但還沒有恢復(fù)意識，也無法對他的道別做出任何反應(yīng)。

    陸潺潺走到外婆身邊，俯身親了親她的臉頰，又摸了摸她的手，然后用自己一貫開朗的語氣，笑著說，外婆我先走啦，你快點(diǎn)好起來，醒了第一件事就要跟我打視頻知道嗎？

    他趴在床前等了一會兒，雖然知道不會得到任何回復(fù)，但他還是淺笑著撐起身，然后再一次、鄭重地親了老太太的臉頰。

    拜拜外婆。

    從他們離開醫(yī)院到上飛機(jī)再到回到江逾林家里，陸潺潺的情緒一直都穩(wěn)穩(wěn)地被壓抑在一個臨界點(diǎn)下。

    江逾林心里不安，卻也不知道怎么開解他。

    到家時(shí)是晚上，他給陸潺潺燉了湯，是寒假時(shí)跟外婆學(xué)的排骨丸子湯。

    陸潺潺在餐桌前坐下，剛抿了一口，捏著勺子的手就是一頓。

    怎么了？江逾林小心問。

    沒事。陸潺潺搖頭，又喝了一口。

    喝到第三口時(shí)，他眼淚忽然毫無征兆地掉了下來。

    一模一樣

    他輕輕一眨眼，淚珠子就啪嗒啪嗒砸進(jìn)湯碗里，味道和外婆做的一模一樣。

    陸潺潺抬起頭，他臉龐被吊燈暖黃的光籠罩著，身后的大落地窗映出萬家燈火，顯得格外形單影只。

    江逾林趕緊捧把他擁進(jìn)懷里，我知道。

    他捧住陸潺潺的臉，我知道水水。

    陸潺潺壓抑了這么多天的情緒終于爆發(fā)了，我差一點(diǎn)就見不到她了。

    外婆沒事了水水，江逾林擦掉他的眼淚，我以后還可以跟她學(xué)做菜，每一樣我都做給你吃。

    陸潺潺搖搖頭。

    他在江逾林懷里哭到發(fā)抖，我、我沒有跟她說再見

    江逾林忽然怔愣一瞬，似乎不知道他為什么會說這句話。

    陸潺潺趴他懷里語無倫次，我、我上次走的時(shí)候，沒跟她、沒跟她好好道別，如果她這一次沒、沒救回來的話，我怎么辦啊

    我每一秒、都在想，要是我當(dāng)時(shí)走的時(shí)候，像、像你一樣好好說了再見，再抱一抱她、就好了

    他知道生老病死不可避免，唯獨(dú)接受不了的是永別時(shí)的遺憾。

    當(dāng)初江逾林從他家里離開時(shí)，不管再難受，也陪他的家人吃好飯，很好地告別后才離開。

    他還擁抱了外婆，說了好多話。

    可陸潺潺自己走的時(shí)候急匆匆的，他沒有抱外婆，沒有好好的說再見，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

    他都不知道外婆是不是和送走江逾林那天一樣，站在原地對著他的背影揮手很久，直到他消失在街口拐角。

    沒事了水水，江逾林抱著他，拍著他的背哄，外婆沒事了，一切都在變好，我們還有很多機(jī)會。

    直到現(xiàn)在，江逾林才明白他為什么會傷心成這個樣子。

    他把陸潺潺從自己懷里撥出來，捧著他的臉，在臉頰上很珍視地烙下一吻，這次你做得很好，不會再有遺憾了。

    不哭了，江逾林指腹摩挲著他的眼尾，醫(yī)生也說外婆這次情況很穩(wěn)定，不會再有事了，都會好起來的

    陸潺潺抽噎地看著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突然嗆咳起來。

    接著他臉色一白，折下腰手死死抵在胃上。

    水水！江逾林心猛地一懸，立刻扶住他。

    陸潺潺一手按著胃，一手捂住嘴，掙扎著要往洗手間跑。

    別動，江逾林從一旁抽過垃圾桶，吐這里。

    陸潺潺便再也忍不住地弓身吐了起來。

    但他這幾天吃得太少，剛剛喝的那幾口湯一交代完，胃里幾乎就不剩下什么東西。

    江逾林摟著他，稍微用力掰開他杵著胃的手，換成自己的手掌墊上去。

    掌下脆弱的器官雜亂無章地抽動著，每一次嘔吐都伴隨著劇烈的痙攣。

    這個狀態(tài)和陸潺潺平時(shí)的胃痛不太一樣，倒是有點(diǎn)像之前胃出血那次。

    江逾林整顆心都在跟著顫。

    他深吸口氣，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撥打了120.

    好半天陸潺潺才停止了干嘔，卻還是一動不動身體崩得很緊，張嘴小口小口喘|息著。

    江逾林根本不敢挪動他，只能輕聲問：怎么樣了？

    陸潺潺不說話，滿是冷汗的掌心貼在江逾林的手背上。

    他忽然悶哼一聲，按著江逾林的手死死往上腹壓下，額角露出青筋，臉色一寸一寸白了下去。

    江逾林根本不敢相信胃痙攣能嚴(yán)重成這樣，隔著薄薄的皮膚，好像能感受到整個器官像塊抹布一樣被翻來覆去擰著。

    疼完最猛烈的這一陣，江逾林似乎感到掌下器官的抽動平緩了一些。

    陸潺潺全身力氣都被折磨一空，癱軟地跌進(jìn)江逾林懷里，目光有些渙散。

    江逾林輕輕抱著他，手還搭在他上腹。

    陸潺潺好像恢復(fù)了些意識。

    他微微動了動，把臉埋到江逾林頸窩。

    很疼對不對？江逾林摩挲著他的后頸安撫，救護(hù)車馬上來了，馬上就不痛了

    不怕，過會兒就不痛了

    幾顆guntang的淚珠子流進(jìn)他衣襟里。

    江逾林聲音戛然而止。

    全身都因?yàn)槟菐最w眼淚變得僵硬。

    半晌，他緩緩弓起身子，小心地把陸潺潺抱在懷里，頭深深地埋了下去，嗓音沙啞。

    cao。

    作者有話要說：　　應(yīng)該沒人覺得這章是虐吧（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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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陸潺潺胃筋攣伴隨輕微出血, 送進(jìn)醫(yī)院做了止血后推到病房輸液，當(dāng)晚又發(fā)起高燒，燒得喘不過氣最后還上了氧氣罩。

    他沒什么意識, 卻死死勾住江逾林的手指, 無聲無息地掉著眼淚。

    江逾林只能寸步不離的守著, 一遍遍給他把眼淚擦掉。

    他這場病來得又兇又急, 渾渾噩噩燒了三天才逐漸轉(zhuǎn)好。

    燒是退了，吃東西又成了一大難題。

    倒不是他不想吃, 他也想吃也餓得慌，自從清醒過來, 無時(shí)無刻不在想念江逾林的糖醋排骨。

    可是他沒辦法。

    他胃傷了, 前幾天燒得迷糊沒法吃東西，只能靠輸營養(yǎng)液吊著, 最近即便能吃東西了，也必須從流食開始慢慢加。

    但就算是最簡單的流食, 對于他來說也是不小的負(fù)擔(dān), 醒過來之后喝的第一口水簡直像吞了把刀子。

    幸好這兩天好些了, 吃熬得很糯的小米粥基本沒問題。

    這天江逾林回去給他做飯，他就無所事事地在病床上躺著。

    春天要來了，暖融融的陽光灑進(jìn)窗臺, 窗口甚至還有幾只白色小蝴蝶在撲騰。

    陸潺潺看了一會兒，摸出手機(jī)和家人視頻。

    外婆身體好得很快，他還躺在床上不大能動彈，老太太都已經(jīng)轉(zhuǎn)到普通病房可以在視頻里跟他有說有笑了, 仿佛之前在icu渾身插滿管子的不是她本人一樣。

    陸潺潺跟她聊了一會兒，又刷了刷手機(jī)，他在微博左翻翻右翻翻, 也沒看到什么有趣的新聞。

    江逾林又沒回來，沒人陪他說話。

    早知道不住什么單人病房了。

    要是住個多人間，他起碼還能跟隔壁床的大爺大媽嘮會兒家常。

    陸潺潺把手機(jī)反扣在床上，仰天長嘆：好無聊的互聯(lián)網(wǎng)，好無聊的世界啊！

    江逾林?jǐn)Q著保溫盒推門進(jìn)來時(shí)，看到的就是他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四處亂瞅的模樣。

    陸潺潺一聽見開門聲立刻轉(zhuǎn)過頭看向他，然后甜甜地笑著撒嬌，你可算回來了。

    江逾林走近，將保溫盒往床頭柜上一擱，徑直在陸潺潺身邊坐下。

    他拿手指掃了掃陸潺潺臉頰，笑道：無聊了？

    怎么會！陸潺潺去勾他的手指，想你了。

    這些天，作為陸潺潺的衣食父母，江逾林時(shí)刻都在享受著他的無限黏人和言語殷勤。

    別說，他還挺受用。

    他把陸潺潺抱起來，讓他舒服地靠在自己身上，再去拿保溫盒。

    陸潺潺無所事事地去摸他的喉結(jié)，今天吃什么呀。

    面對這種小動作，江逾林早就習(xí)以為常，他面不改色地捏住陸潺潺的手指，說：你除了粥還能吃什么？

    陸潺潺撇撇嘴又繼續(xù)玩江逾林的手指，想吃糖醋排骨呀，你剛剛不在我就一直在想這個味道。

    江逾林抱著他坐直些，任重道遠(yuǎn)啊。

    我最近可以加點(diǎn)別的了吧。陸潺潺仰頭看他。

    江逾林點(diǎn)頭，確實(shí)加了。

    陸潺潺眼睛亮了亮，什么什么？

    江逾林把粥倒進(jìn)碗里，賽到陸潺潺手上，淡淡道，加了點(diǎn)魚rou。

    陸潺潺愣了愣，雙手捧著粥碗，欲言又止，這怎么跟我貓侄子的飯那么像呢？

    他抬頭看江逾林，眨巴著大眼睛，你做貓食呢？

    江逾林捏住他的下巴，把他腦袋轉(zhuǎn)回去正對著碗，我不敢，你那腸胃可比貓脆弱多了。

    行了，江逾林把勺子遞給他，趁熱吃。

    雖然能吃東西了，但其實(shí)陸潺潺每一次進(jìn)食都不會太好受。

    他捏著勺子緩慢地咽了幾口，胃里又開始有些梗著疼。

    他閉上眼緩了緩，額角滲出些細(xì)汗。

    江逾林手貼到他胃上感受了下，語氣擔(dān)憂，還是難受嗎？

    陸潺潺忍過這一陣，抬眼朝江逾林笑笑，沒事，還好。

    他臉都白了，還捏著勺子又準(zhǔn)備繼續(xù)吃。

    江逾林從他手里把碗拿走，不急，我給你揉揉再接著吃。

    一會兒都涼了。陸潺潺溫順地靠進(jìn)江逾林懷里。

    江逾林溫?zé)岬氖终圃谒干陷p輕揉，還有，夠你吃的。

    陸潺潺現(xiàn)在確實(shí)有些難受，也不反駁，只閉著眼調(diào)整呼吸。

    等胃里好受些了，身殘志堅(jiān)的陸潺潺同志再接再厲，在江逾林的幫助下總算吃完了小半碗魚rou粥。

    他滿頭虛汗地趴回江逾林身上撒嬌，是不是比昨天吃得多些？

    江逾林撥開他的額發(fā)給他擦汗，是，加油，糖醋排骨近在眼前了。

    陸潺潺聞言抿起嘴，攥緊拳頭狠狠點(diǎn)頭，最遲下個月，必須吃到。

    江逾林被他逗笑，在他臉頰上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陸潺潺雖然身上瘦的只剩骨頭，但臉上還有點(diǎn)rou，軟乎乎的。

    感受到江逾林捏自己的臉，陸潺潺稍微掙扎了下，躲開后直接把整張臉埋到江逾林頸間。

    對于這種撒嬌，江逾林不具備任何抵抗力，只能笑著揉揉陸潺潺的后腦勺，隨他去。

    早春里午后的時(shí)間綿延悠長，他可以陪陸潺潺鬧很久。

    現(xiàn)在所有事情告一段落，他也總算有機(jī)會找陸潺潺談?wù)勚x歡的事，雖然陸潺潺不說，但江逾林心里總歸有些不自在。

    他把陸潺潺從自己身上扒拉起來，捧著他的臉，水水？

    嗯哼？陸潺潺闔著眼隨口應(yīng)道。

    江逾林想了想，問：那天，你是不是看到我和一個女孩子一起了？

    是啊，陸潺潺撇撇嘴，還是個特漂亮的女孩子呢，班長桃花就是好。

    這話聽著酸溜溜的，江逾林笑了笑，那你也不問我？

    問你什么啊，陸潺潺還是沒睜眼，說話慢悠悠的，我又不是狗血劇里的女主角。

    好吧江逾林點(diǎn)點(diǎn)頭。

    好吧，他笑著把陸潺潺抱緊些，她是我表妹，知道我們的事后亂出主意，說要假扮我的相親對象逼你開竅。

    切，陸潺潺不屑地發(fā)出兩聲冷笑，小爺我竅還需要被逼才能開么？

    這笑看起來很裝逼，他似乎全然忘了自己當(dāng)時(shí)是怎么在外婆懷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是是是，江逾林完全縱著他，那你怎么也不問我為什么沒答應(yīng)。

    這下陸潺潺終于睜眼了。

    他撐著床坐直，江逾林小心伸手護(hù)著他的胃。

    陸潺潺朝他一挑眉，自信道，你才舍不得呢。

    雖然他這副小模樣很欠扁，但不可否認(rèn)，江逾林卻是舍不得。

    他一丁點(diǎn)委屈都舍不得讓這家伙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