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非的想法很簡單, 前期主要投入在于水力設(shè)備和第一批原料，等油坊運行起來之后，就可以通過原料和成品互易運轉(zhuǎn)。

    是的, 為了擴大技術(shù)成果的影響力, 寧非準(zhǔn)備采用以物易物的模式推廣植物油。豆子價格低廉, 油價昂貴，兩者若是置換，絕對比單純靠錢購買要受歡迎得多。

    何況天下已然亂了，亂世中物資才是王道，銀錢都是廢銅爛鐵, 不如用資源輪轉(zhuǎn)安心。

    何況借用河水之力榨油, 可以極大壓縮榨油的成本, 以物易物應(yīng)該也有得賺。

    他這個想法, 封愷自然是沒什么意見的。

    于封家來說, 可以有個產(chǎn)業(yè)安置傷殘將士，讓有功之人免于流離失所, 這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按照朝廷目前的制度，傷殘兵丁若是不能再上戰(zhàn)場, 那便只能拿了朝廷下發(fā)的撫金回家，自謀生路。

    但撫金握在世家官吏的手中，層層盤剝落到將士手中已然所剩無幾。而不能出征的大多有嚴重的身體殘缺，回家自謀生路，談何容易。

    基本上, 就是自生自滅了。

    邊軍經(jīng)年與胡騎作戰(zhàn)，傷殘的將士不在少數(shù), 除了朝廷的撫金之外, 封家都會自掏腰包補貼一些銀錢, 而這些錢，往往便是將士們能拿到手的大頭了。

    可錢是總有用光的一天，有些傷的嚴重，不遠帶累家人，便自己悄悄離家，走了墨宗老人上山的老路。

    軍中有句老話，“寧可戰(zhàn)死，不要傷殘。”戰(zhàn)死能拿到一大筆銀錢，家里的老母妻兒也能過得寬裕些。若是傷殘下來，不但錢少，還會給家里增加負擔(dān)，不值。

    這些事，封大都護不是不知道。

    事實上，封家?guī)状硕急M了自己所能去解決。從老都護到封伯晟，各戶男丁都在貼補手下的將士?？伤麄兊牧α慨吘褂邢蓿植幌袷兰铱梢詸M征暴斂，積累潑天富貴，大都護自己的奉銀都被朝廷拖欠，又是花錢如流水，是個不折不扣的月光。

    若是這水力榨油坊真的能成，可是解決了邊軍大問題，可以直接把封家的聲望拉漲到最高。

    以后邊軍入伍，悍勇殺敵可建功，為國盡忠有后路，哪還會有人畏戰(zhàn)？

    “好！太好了！就這樣辦！”

    封大都護一拍巴掌，在書房里興奮地轉(zhuǎn)了三圈，笑得見牙不見眼。

    “好好好！啥時候能造？需要多少銀錢，你老子我……”

    他剛想說“你老子我包了”，但話到嘴邊忽然頓住，大都護摸了摸自己干癟的荷包，心中驀地一陣悲涼。

    對了，如今朝廷分崩離析，中樞財權(quán)旁落，大都護已經(jīng)大半年沒拿到俸祿了，窮得連喝酒錢都要兒子貼補。

    大都護覺得臉上無光，摸了摸鼻子。

    “媽的！都想讓老子跑得快，又不給老子吃草，我cao他娘的三狗王！”

    罵完猶覺不解氣，他又抄起桌上的一份布帛，兩下撕扯城碎布，扔在地上跺了兩腳。

    “看著沒，就這個西河王，假模假樣的，自以為是正統(tǒng)，還要我出兵替他討逆?！?/br>
    “媽的老子憑啥摻和他們的狗事？！誰給我邊軍一顆糧一把刀了嗎？扔塊破布就像讓邊軍去賣死力，北邊的胡部大軍誰管？邊疆這么多座城池都不要了？！”

    “媽的有種先把胡人滅了啊，窩里橫算什么本事？！”

    說到這里，他驀地停下腳步，眉頭鎖死。

    “我聽到風(fēng)聲，說白鷺口那邊有動靜，是真是假？”

    “是真。”

    站在父親的書房里，封大公子表情從容，甚至略帶一絲悠閑。

    “白鷺口的耶薩哈船兵最近異動，大概是看了我和非回城時候的行船，想要學(xué)著我們的樣子，逆水摸到上游?！?/br>
    “探子送回來的消息，耶薩哈調(diào)集了新的槳船，又撥了兩隊船手，這兩日趁著白鷺口漲潮朝上游沖，已經(jīng)可以到達烏風(fēng)灘?！?/br>
    “啥？！到了烏風(fēng)灘！”

    封大都護一拍巴掌。

    “這群狗娘養(yǎng)的挺有力氣啊，能一口氣沖上烏風(fēng)灘……”

    “過了烏風(fēng)灘就是斷魂崖，這地方水路湍急不好行船，可一旦沖過來，再沿河向上可就沒什么壁障了，可以一路上來九凌湖?！?/br>
    “咱們現(xiàn)在可沒船，萬一狗崽子們摸上來，老家都要讓人掏了！”

    說到這里，他忽然頓住，一臉狐疑地看向長子。

    “你小子這樣淡定，莫不是有什么壞水備著呢？”

    聽親爹這樣說，封大公子微微挑眉。

    他可算是找到十二郎不會說話的根子了，親爹能把夸獎人的話說得這樣難聽，也是一種本事。

    “爹可是忘了，我有岸炮?！?/br>
    唔！

    封大都護一怔。

    “咱家的炮已經(jīng)裝到斷魂崖了？”

    封愷搖頭。

    “不是斷魂崖，是已經(jīng)到了黑風(fēng)灘。”

    “黑甲軍的驍騎營在黑風(fēng)灘有布防，哨卡昨天半夜發(fā)現(xiàn)了西胡人的兩艘快槳戰(zhàn)船。不過因為是逆水上行，船手似乎都很疲憊，想過斷魂崖就必須在找地方休整?！?/br>
    說到這里，封愷頓了頓，伸手在墻上的雍西關(guān)地形圖上點指了一點。

    “我覺得只能是在鴨子凹。這里有淺灘，大船下錨不致被沖走，而且剛好在黑風(fēng)灘和斷魂崖中間，就必須在這里停留?！?/br>
    “我在這里布置了十門岸防炮，山頂和半崖上都有，分布在河谷兩側(cè)，居高臨下足夠了。”

    “十門！”

    封大都護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心疼的直咧嘴。

    “你放那么多干啥？！寧小子一共才給了幾門……那都是寶貝！”

    說到這里，封大都護頓了頓，小聲嘟囔。

    “放點到祡嶺也好啊，我看那炮守關(guān)挺好，打胡騎一打一個準(zhǔn)?！?/br>
    封愷聽得一臉黑線。

    岸防炮是固定位置的，一旦超過范圍就毫無用處。尤其胡騎善騎射，馬術(shù)精良，可以策馬避開岸炮的射程。他與非弟討論過，都覺得岸防炮對這種機動戰(zhàn)法效果一般。

    父親就是看著岸炮眼熱，想把所有的好東西都堆上祡嶺的封防線。

    “爹，不適合?！?/br>
    封大公子按了按隱約開始抽痛的額角。

    “鴨子凹是必經(jīng)之地，有淺灘和礁石，適合布防。反倒是斷魂崖和黑風(fēng)灘地形復(fù)雜，不利于cao作岸炮?！?/br>
    事實也真像封愷預(yù)料的那樣，西胡人的快船經(jīng)過三次逆水試探，終于決定朝著斷魂崖進發(fā)。

    這次帶隊把頭，正之前在白鷺口與東胡逆風(fēng)船對峙的小頭目。他的戰(zhàn)船被天火雷擊中，僥幸生還，但跟隨他的船手們卻死的死傷的傷，十分慘烈。

    船就是把頭的價值，小頭目沒了戰(zhàn)船，在白鷺口的地位一落千丈，差點淪為普通的船手。

    幸好他早前便投了左谷蠡王，靠著左王的關(guān)系重新起復(fù)，拿到了南方商人定制的新船。船雖然到手了，但小頭目的心中卻是憋著一口氣。他多次向耶薩哈的族長請戰(zhàn)，想要靠著自己的悍勇一雪前恥，重新奪回在耶薩哈中的話語權(quán)。

    這也是左王交給他的任務(wù)。如果他不能在短時間內(nèi)樹立威信，那么他對于左王就一文不值。

    強渡斷魂崖的計劃是他提出來的。從東胡逆帆船中得到了啟發(fā)，小頭目向左王的使者詳細稟報了東胡帆船的驚人之處。這一次送來的新戰(zhàn)船便是南地商人借鑒逆帆船的結(jié)果，同樣采用了三角帆和桅桿，船速果然有提高。

    可如何桅帆調(diào)整的秘密還是沒有參透，新戰(zhàn)船不能像東胡船那樣單靠桅帆行駛，還要輔以人力。即便是這樣，三角帆也省了不少力氣，讓逆水逆風(fēng)行駛到黑風(fēng)灘成為可能。

    “既然能到黑風(fēng)灘，那沖過斷魂崖也是可能的吧！”

    小頭目一臉篤定地看著駐守白鷺口的頭人。

    “黑風(fēng)灘和斷魂崖中間有個淺灘，我們可以在那里休整半日，等船手們恢復(fù)了力氣，便直沖斷魂崖，過了崖口就有河灘可以扎營了！”

    對白鷺口的胡人來說，這個計劃無疑是激進的。必經(jīng)這么多年過去，還沒聽說有誰能逆水上到烏知河上游，深入業(yè)朝邊軍腹地。

    可那日東胡帆船入河口，好多胡騎都看到了逆帆船的威力，尤其東胡人還拿出了天火雷，這著實給了自詡為天神子民的西胡人一個巨大的沖擊。

    怎么可能？火雷圣巫難道不是佑護西胡部族的嗎？為什么那些異族也有神力！這種質(zhì)疑，在西莫支海傳來巫喻之后逐漸消散。

    ——無恥的業(yè)人盜取了圣巫的神器，卑鄙的東胡人欺騙天神，偽借了神力，這些都是異族和背叛者的陰謀。

    復(fù)仇！復(fù)仇！復(fù)仇！

    消滅異族和背叛者，這是火雷圣巫的旨意！

    為了天神，為了部族，必須沖到烏知河上游，砍掉那些瀆神者的腦袋！

    這是他們的第四次嘗試，從白鷺口到黑風(fēng)灘，今天更是前進到距離斷魂崖只有幾里的淺灘地。

    再往前，便是通往中游的閘口，斷魂崖。

    一路行船，船手們早已精疲力盡，今日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再沖關(guān)，只能按照預(yù)定計劃，停船休整。

    小頭目抹了把絡(luò)腮胡，遠望四周高聳陡峭的山巖，眼中充滿了燃燒的野望。

    他大聲吩咐船手。

    “把船靠上淺灘，找合適的地方下錨，明天一早，全力沖刺斷魂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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