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離在離音體外的魔氣是被處理掉了，但是那些已經(jīng)滲入離音體內(nèi)的魔氣，卻并沒有被驅(qū)除。

    離音嫩白的臉上染上了紫黑色的魔紋，如同妖嬈的藤曼一般，彎彎曲曲爬滿了她半邊臉，嫩白與紫黑，加上七竅里涌出來的紅色血跡，組成了一副色彩斑駁、極具沖擊力的場景，看上去竟然一點也不恐怖，反倒有種妖異的美感。

    君無咎指尖掐個了訣。

    魔紋在離音的鬢角邊徘徊，每當(dāng)想前進一步，便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阻止它似的，又被頂了回去。剛?cè)旧系淖虾谏Ъy也被清除得一干二凈，甚至還有被反撲的趨勢。

    君無咎挑了挑眉，看著離音，低低笑了下，“是我君無咎的好徒兒?！彼缤跻婋x音時做的那樣，伸手在她身周畫了個圈，又拿出幾塊靈石，擺在離音身周。最后一塊靈石落地時，整個靈石陣齊齊震了一下，離音身周的空氣仿佛都被抽了真空一般，然后下一秒，鋪天蓋地的靈氣從四面八方朝著她這個方向涌來。

    胖團立在離音肩頭，歪著腦袋看君無咎。

    “我就不把你撈出來了，看著你家主子一點。靈氣若是太多了，你便多拿點，可明白了？”

    胖團點了點腦袋。

    “去吧?！?/br>
    君無咎就近找了處平臺，盤腿坐著，手掌一翻，手心里便多了一把折扇。他把玩著這把折扇，漫不經(jīng)心地開口，“怎么，還想在門口站多久？這是近鄉(xiāng)情怯了？”

    薛無憂端著張臉進來，今日他沒穿那身紫金色長袍，而是一身簡單青衫，臉色凝然。他走到君無咎面前，開口喚了句，“無咎尊者。”

    君無咎嗤了一聲，“才三千年，連大師兄也不會喊了？”

    “……我已脫離了宗門?！?/br>
    “然后便可不認(rèn)師兄了？”

    薛無憂只感覺一股鋪天蓋地的威壓往他身上壓來，他的脊背微微緊繃了一瞬，心里頭百番滋味涌上心頭，他難得聽從一次本心，“大師兄?！?/br>
    君無咎左手撐著下巴，右手晃著折扇，看著薛無憂，“既還認(rèn)我是大師兄，那有些事我就要管管了。當(dāng)年為了那份可笑的責(zé)任脫離宗門的是你，如今占著個父親的角色，對女兒不管不顧的還是你。三千年，老三，三千年來你流放你自己，想清楚的便是這么個道理？本事見長啊？當(dāng)年我便是這么教你的？”

    想起曾經(jīng)在沉魁，跟在君無咎身后修行的那些歲月，薛無憂心里也染上幾分傷感，“大師兄，你不懂?！?/br>
    “我的確不懂。不懂為何身為父親，在女兒數(shù)次傳訊的情況下，還能遠(yuǎn)遠(yuǎn)置身事外看著，不管不顧？你該知道，這孩子在那種情況下傳訊你，可見對你有多信任，你就眼睜睜打碎了這份信任？你是想要從此以后，在她心目中可有可無嗎？”

    “……我不是個好父親?！毖o憂面色頹然，“她的記憶被篡改封印了，那封印太強，強解有損她識海，必須得她自己打開才行。”

    “所以你這樣逼她？想背水一戰(zhàn)靠著她本能沖破封??？你到底記不記得，她還是你女兒？有些事理智上可為，情感上卻顯得卑鄙，你可莫要因小失大?！本裏o咎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老三，大師兄還是那句話，活得太明白，死活要把每件事、每個恩怨、每份情誼都償清的人，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三千年了，你到底是不曾明白?！?/br>
    ……

    離音懸著一顆心，全神貫注地關(guān)注自己丹田內(nèi)的情況。

    那團金光化成了白中帶著金的霧氣匯入紫黑色的液團之后，仿佛是緩慢的化學(xué)漂白反應(yīng)一般，紫黑色的液團顏色慢慢變淺，成了淺紫黑，再到淺紫灰，最后成了淺紫金色。一團閃著紫金光的液體，晶瑩剔透，透著美麗的光彩。

    淺紫金色的液團在離音丹田上空飄著，然后某一瞬間，金色從淺紫金里分離，又恢復(fù)成了一團金光團。剩下的淺紫色液體自由落體，降落到碧藍(lán)的蓮花上。藍(lán)蓮又閃過一陣碧光，反向旋轉(zhuǎn)舒展著。淺紫色的液體中不知何時竟出現(xiàn)幾條泛著紅的絲線，仿佛被高溫蒸騰一般，那紅線漸漸扭曲，變淡，然后成了幾個鼓起的氣泡，氣泡受力往上漂，到了液面頂端，噗嗤幾聲破碎掉，消失無蹤。

    淺紫色的液體體積縮小了大半，那紫色卻更濃了，也更靈動了，仿佛是一團活水，充滿了靈性。

    上空的金色液團也落到藍(lán)蓮中心。藍(lán)蓮反向旋轉(zhuǎn)的速度慢了下來，直到為零，又開始正向旋轉(zhuǎn)。金色液團和淺紫色的液團在向心力的作用下，又重新融合成一團，金光中偶爾閃過幾縷紫色，再不分彼此。

    離音覺得腦海里仿佛有雷聲轟轟，卻并不讓人感覺難受，伴著轟轟的雷聲，是一陣熟悉又陌生的歌謠，仿佛是來自靈魂深處的偈語，讓人越聽越清醒，越清醒那歌謠卻又越虛幻，尋尋覓覓再難見蹤影，讓人心頭無端生出悵然。

    山海無境訣應(yīng)著那聲音，嘩啦啦地翻著頁。

    離音血rou之中的魔氣仿佛遇到了天敵一般，想要四下逃竄，離音的皮膚卻又將其阻隔。沒奈何，一屢屢魔氣只能往離音的骨頭里鉆。

    從骨子里散發(fā)出來的那種癢意讓人忍不住想噌地打滾，離音咬著牙，靈識一動，體內(nèi)的血rou仿佛失了顏色一般，變成了透明，渾身上下只剩下一副漆黑的骨架，不時閃著紫色。

    不用離音控制，藍(lán)蓮中心那團新的紫金色光團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鉆進了她的骨頭里，又一次開始“漂白”大業(yè)。

    ……

    離音醒來時，天光已經(jīng)大亮。

    君無咎含笑看著她，“納氣淬骨境大成，這修煉速度，還算不慢?！?/br>
    離音一面高興，一面又忍不住疑惑，“師父，淬骨的時候，不會有雜質(zhì)出來嗎？”

    “自然是有的，只不過你的情況特殊一些。魔氣跟靈氣相生相克，二者如果融合，會產(chǎn)生巨大的能量空洞，相互湮滅，雜質(zhì)就在這個過程中跟著湮滅了。魔氣與靈氣融合的過程中產(chǎn)生的那種空間虛幻感，便是湮滅。”

    但是靈氣和魔氣，不是只會產(chǎn)生湮滅的，更多的是侵蝕或者核爆，尤其是核爆。侵蝕此消彼長，不是東風(fēng)壓倒西風(fēng)，就是西風(fēng)壓倒東風(fēng)，總歸能分出勝負(fù)，除了損耗大一些，倒也無礙；核爆就危險了，靈氣與魔氣的量等同，二者王者脾氣，直接同歸于盡，這過程產(chǎn)生巨大的能量風(fēng)暴，破壞性極強，能炸毀周圍一切事物。人類修士能做到湮滅靈氣和魔氣的，除了極高階修士之外，萬里無一。

    這一點，君無咎沒跟離音說。他只交待她，“世人對魔氣避之唯恐不及，在你成長起來之前，等閑不要跟人說起你能利用魔氣的事，這點切記?！?/br>
    離音點點頭。七八歲的小姑娘，唇紅齒白，微微歪著腦袋思考，一本正經(jīng)點頭的模樣……

    君無咎沒忍住，摸了摸離音的腦袋。

    離音疑惑地看著君無咎。

    君無咎把手放在唇邊，清了清嗓子，“咳，那個，這些時日，為師不在你身邊，你可有什么疑惑？”

    離音倒還真的想起一事來，“師父，你知道古族嗎？”

    “古族？為何會問起這個？”

    當(dāng)日離開彷若城時，天龍小隊的柳謙曾經(jīng)給過離音一個玉簡，離音早已將里面的信息看了遍。柳謙在說起望月境的傳聞時，曾經(jīng)提起過，望月境據(jù)說與一上古古族相關(guān)。離音自己的閱歷不夠，身邊也沒有信得過的人能問，便先把這事按下。此時提起了，她便把整件事的過程，包括天龍小隊有意歸附她的事，對君無咎和盤托出。講到最后，離音猶豫了下，還是隱去了望月境跟著她來了的事。

    君無咎微微沉吟，“為師之所以來得遲了些，也是在探查此事。到了為師這個層次，一點輕微的空間波動都是能夠被感知的，一個大秘境遁入虛空，所產(chǎn)生的空間波動可不小。”

    “那師父，查到什么消息了嗎？”離音有點緊張，“我看那五宗的人，一直在找那個引起秘鏡動亂的人?！?/br>
    君無咎失笑，“什么引起望月境動蕩之人，不過是貪心不足，想要把秘鏡牢牢掌握在手心里罷了。望月境本是無主之物，機緣到了便會自主尋主。五宗多次開放秘鏡，就是等著釣魚呢！想釣出望月境的主人，然后控制住了，讓望月境為他們所用。他們等這一日，可等得太久了。”

    “可，不是說望月境產(chǎn)出不豐嗎？”

    “那是因為望月境里有封印。進入其內(nèi)的修士，會被封印所擾，看到的只是秘鏡想讓你看到的，秘籍不想讓你看到的，費再大的勁也沒用。除非你的靈識能直接碾壓秘鏡境靈，但到了那一個層次，就有能力自己構(gòu)建一個秘鏡了，何須覬覦無主的秘鏡？”

    秘鏡想讓你看到？

    離音心里天人交戰(zhàn)，她猶豫了許久，“師父，我，我在秘境里，挖到了好多草藥……然后，這些草藥，又被……”

    君無咎噓了一聲，將食指置于唇前，含笑看著她，眼神里是洞察一切的坦然。

    離音羞愧地低下了頭。

    君無咎摸了摸她的頭，“你能將這些告訴為師，這份信任已經(jīng)讓為師很歡喜了。只每個人都有秘密，你我既是師徒，卻又是獨立的個體，本就該有獨立的空間。再說了，為師沒告訴你的事也多了去了，你無需為此感到羞愧?！本裏o咎想了想，“唔，你拿不定主意的，或者覺得不詳?shù)氖逻€是告訴為師吧，怎么說為師也年長些，有些事情還是比較有經(jīng)驗的是不是？總之呢，只要不違反沉魁祖訓(xùn)，不違背本心，也能保證這些事不會傷害到自己，便如何都行，無所謂說不說，更無所謂是不是秘密的……”

    離音鼻尖一酸，心頭涌上密密麻麻的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