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瘋子愣了下, 然后咂咂嘴, “舊人？不能吧？老夫可是有底線的人, 我可沒有跟一把劍有什么不得不說的故事……”

    這話說的。

    寫意劍微微顫動著, 從劍身上傳來一些模糊的畫面。

    離音恍然大悟。

    寫意劍之所以名叫寫意劍, 取義寫意山水。當(dāng)年曾有個醉醺醺的白袍人，在孕育寫意劍的石壁上寫下‘寫意山水’四個大字。那白袍人的確是一副披頭散發(fā)的模樣，只不過他的眼神是帶笑的, 他寫出來的“寫意山水”四個大字, 威勢凜凜, 暗藏萬千風(fēng)景。而這個酒瘋子行事里總帶著瘋性，兩人氣質(zhì)差別還是挺大的，難怪離音一時沒認(rèn)出來。

    “前輩可記得，您曾在醺醺然時在一處峭壁上刻下‘寫意山水’四個字？當(dāng)時您用的那塊劍模, 后來成了我手中的這把劍。”

    酒瘋子凝神想了想，苦惱地皺了皺眉，“有這回事嗎？哎呦不行了！沒有酒渾身不得勁兒, 連腦子都不好使了。有酒嗎？有酒我就能想起來了。哎呀，酒……老夫都渴了幾十年了！這地方真是待不得了！得早點出去才是！對啊，要出去的！”酒瘋子念叨著，然后看看離音, 眼神大亮。他湊得近了些, 神秘兮兮地問離音：“小姑娘, 你想不想離開流沙域？”

    所以說, 來了這里就離不開什么的, 果然是假的吧？

    ……

    離音抱著胖團(tuán)，身后跟著小白，一人兩寵沉默地跟在酒瘋子后面，看他一路上郊游一般，不時摸摸花草，再踢踢小石子，十分悠閑。

    這像是要出來辦大事的樣子？

    她怎么就信了他的鬼話的？

    又晃悠了大半個時辰，日已近午時，離音終于忍不住了，“前輩，咱們這是要去哪兒？”

    酒瘋子嘴里叼著片葉子，聞言，依然悠悠然地邁著步子，十分從容，“前面就到了，年輕人莫要著急嘛！”

    赤家爺孫倆的住宅地外面，往東往西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風(fēng)景。今日出來時，酒瘋子帶著離音往東走，這是屬于綠洲的地界，一路上芳草葳蕤，盡是一派生機(jī)勃勃的景象。離音自己出來探過路，因為要記地形加上收集線索，她走得就慢了些，一天下來，往往只走出大概萬米的距離。跟著酒瘋子就不一樣了，他雖然看上去漫不經(jīng)心，但目的明確，兩人兩寵不過一個上午的時間，就已走出萬米。

    過了萬米的范圍，對離音而言，便是陌生地了。她緊跟在酒瘋子后面，繞過草地、灌木，于重重密林中，找到一灣深潭。

    這灣深潭方圓不過十米，一眼就能窺見全貌。水色極清，但一眼望不到其盡頭，只能看見水底蔓草青青，倒映著茂密的樹影。人站在這深潭旁邊，只覺得一股沁涼的感覺直入心底，讓人莫名其妙就想打冷顫。

    離音后退了一步，又看了兩眼這深潭，心里暗自提防，“前輩，就是這里嗎？”

    “不錯?！?/br>
    “那我們要怎么做？”

    “不是我，是你?！?/br>
    “我？”離音瞪大了眼睛。

    酒瘋子遞給離音一根長長的彎桿，彎桿盡頭有一個金屬鉤子，在光線下泛著寒光。離音一看到這彎桿，先愣了下，“這，魚竿？”

    “這可不是普通的魚竿，赤石頭打造的魚竿，那能是一般的魚竿嗎？拿著！”

    離音的表情還有點懵，“不是，前輩，您至少告訴我要干嘛吧？”

    “噓！小聲點！深潭里頭有一樣?xùn)|西，你把它釣出來。”

    “什么東西？”

    “釣出來你就不知道了嗎？趕緊的，事不宜遲！”

    “那為什么是我？”

    “哪兒那么多廢話呢！”酒瘋子板著張臉，“現(xiàn)在是午時，太陽落山前咱們就得回去，你抓緊時間?！?/br>
    離音盤腿坐在深潭邊，看著水面上一動不動的魚竿，再看看數(shù)百米外悠悠然躺在地上，翹著二郎腿的酒瘋子，只覺得這事情怎么想怎么怪異。

    “阿音，這都多久了，這魚竿還一動不動，咱們能釣到東西嗎？”胖團(tuán)窩在離音肩頭，打了個呵欠。

    “先就這樣吧，你看著點這魚竿?！?/br>
    離音將她畫的地圖拿了出來，仔細(xì)研究起來。

    密林中的靈氣濃度比外界稍高，一縷縷靈氣不斷隨著離音的呼吸進(jìn)入她體內(nèi)，小白靠在離音身邊，放松自己的身體，吸收著離音身周逸散著的靈氣，舒適得狐貍眼都瞇了起來。

    離音呼吸的頻率開始變緩，整個人入了定一般。

    又過了大半個時辰左右，一直靜止不動的魚竿忽然猛烈地動了起來。

    離音眼神一凝，手掌一翻，一道靈力附于魚竿，魚竿上的線猛地一縮，將水底咬著勾的東西甩了上來，攤在岸邊。

    離音一顆心砰砰砰地跳。

    一尾銀色的小魚在岸邊的草地上甩著尾巴，倔強(qiáng)地跳著。

    離音剛想回頭喊酒瘋子，酒瘋子自己就來了。

    “哎呀！銀尾魚！老夫就說還是女娃子才能釣出東西來！有門兒，沒問題的！雖然咱們要的不是這個東西，但是已經(jīng)能看見希望了！你繼續(xù)??！這東西我去處理一下?！本漂傋诱f完，一卷著剛釣上來的魚，又回去了。

    離音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酒瘋子燒火，烤魚，大快朵頤。不到一刻鐘的時間，那條銀尾魚就只剩一副魚骨頭架子。

    酒瘋子不甚在意地扔了這魚骨頭，還嘖嘖嘴，滿足地嘆了口氣。

    這酒瘋子怕不是來搞笑的？

    離音深吸口氣，別開了頭，眼不見心不煩。

    這條銀尾魚開了個好頭，在接下來的半個時辰內(nèi)，離音又陸陸續(xù)續(xù)釣上來四條銀尾魚，每一條都被酒瘋子吃了。到后來，他那邊的火甚至還不曾滅了，就等著離音給他送魚呢！

    離音都忍不住懷疑了，這酒瘋子該不是在耍她吧？

    魚竿又動了，離音起桿，又瞥見一抹銀色的影子——得，這又是酒瘋子的口糧了。

    她將這銀尾魚甩了出去，就想繼續(xù)拋桿。

    “慢著！”酒瘋子蹲在這條銀尾魚面前，臉色十分凝重。

    “怎么了？”

    “就是這玩意兒！哎喲！小姑娘你可以啊，竟然真的可以釣出來了！”酒瘋子的眼神亮得嚇人，“你再仔細(xì)看看，這東西可是什么銀尾魚？”

    離音眨眨眼，認(rèn)真地看著草叢邊這條脫水的銀尾魚。它尾巴一甩一甩的，掙扎求生的動作像極了魚類生物，只不過每次躍動，都是它的骨架先動，而后它的魚形輪廓才隨后跟上去，仔細(xì)看上去甚至有點脫節(jié)奏。它躍動的頻率也十分恒定，一點也不像是漸漸力竭的魚，反倒活潑得很。

    離音很驚訝，“這是什么東西？”

    “你抓著它！”

    “我？”

    離音有點猶豫，她看了酒瘋子兩眼，然后伸出手，抓住了這條渾身是戲的銀尾魚。

    入手的感覺沁涼，像是摸到了一團(tuán)水，十分沁潤，但沒有一點魚類特有的腥滑。離音的手碰到這條銀尾魚的瞬間，它渾身開始發(fā)著光，光芒過后，銀尾魚就在離音的手心里變成了一滴水滴形狀的液體，乖巧地團(tuán)在她的手心，來回蹭著，像是某種調(diào)皮的小生靈。

    離音情不自禁露出微笑。

    識海里，藏經(jīng)閣閣靈忽然發(fā)話了。

    ——這東西，你是偷也好，搶也好，總之用完以后，一定要拿到手里！

    離音臉上的笑一僵，神色一下子就變得很精彩——你這么能，咋不上天？

    酒瘋子看了看這水滴，又看了看離音，不知想到什么，咂了咂嘴，“嘖，你這運道，若是成長起來了，偌大流空界，怎么著也得有你一席之地！”

    離音倒沒在意這個，她現(xiàn)在很好奇這東西到底是什么，“前輩，這水滴到底是什么？”

    “水之精粹?！?/br>
    “何用？”

    “以后你就知道了。你先收著它，這東西有靈的，強(qiáng)抓不得，有可能還會逃跑，你仔細(xì)看著它?！本漂傋迂恐@水之精粹，語氣有點微妙，“據(jù)說只有女子才能取到水之精粹，如今看來，好像還真有幾分道理？”

    所以現(xiàn)在連這種東西也有喜好了？

    酒瘋子拍拍手，將魚竿收了回來，“走了走了，回去！”

    離音急忙拉住酒瘋子，“等等，前輩，這東西，我要收到哪里？”

    酒瘋子撓了撓下巴，“這我也不知道??！不然你就抓在手里？我看它挺喜歡你的啊！”

    兩人正討論著水之精粹，胖團(tuán)忽然就叫了起來，“阿音，阿音，出事了，你回頭看看！”

    離音一回頭，然后眼神狠狠一縮。

    離水潭不遠(yuǎn)處，茂密的樹林深處，那層層堆疊的無邊綠色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變淡，直至變成枯黃，所有草木像是一瞬間被攫取了生命力似的，直接進(jìn)入枯萎期。

    從密林變成荒漠，不過是一眨眼的時間。

    離音腳下的這片土地，仍然草木青青，而水潭的那頭，植被早已枯萎成一副枯骨。生命的分割線就在她眼前，那樣迅即，讓人猝不及防。

    離音看向酒瘋子，后者淡淡地看著這一切變化，神色平靜。

    “您……這是怎么回事？”

    “水之精粹，孕育一方生靈。它被拿走了，這一方生靈就活不成了。流沙域流沙域，既已是流沙，本就不可能有這么大一片綠洲。走吧！想要出去，水之精粹必不可少，我們沒法有多余的同情心。”

    離音抱著胖團(tuán)，手里握著水之精粹，一步一回頭地走了。她一離開，身后的莽莽原林，盡成枯骨。這枯黃的跡線追著離音的腳步，生命的跡象止步于她的身后，像是一場華麗的獻(xiàn)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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