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蕪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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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天際盡頭, 一重又一重灰云之外, 離音看見了一條河。 一條彎彎曲曲的河。河水灰沉沉的,自看不清的來處來,又往看不清的去處去。只余下中途的這一段突兀地暴露在離音眼前,讓離音幾乎疑心這條河究竟是真實存在的, 還是只是灰云凝成的虛景。 但很快離音就知道了, 這不是虛景。 她的腳很穩(wěn)地踩到了河岸上,清晰而踏實。 只從這觸感來看,至少這河岸是真實的。 離音看著腳下的黑色土地,又看看身側灰色的河流,神情有些深。 那道引她而來的氣息就在河流的上游, 越來越強烈了。 離音凝神靜靜體悟了片刻, 見沒有任何變故發(fā)生,這才抬腳往河流的上游走。 身側的河水流淌得十分安靜, 不聞一點水聲, 水面上甚至不起一絲波瀾, 看起來不像是一條河, 倒像是一灣湖。 離音看著這死氣沉沉的河水, 眉頭皺得更緊。 這條河給她的感覺很不好。這里不像是有生命的地方, 到處彌漫著一股蒼老又腐敗的氣息。陰沉又陰冷,不見一點亮色。 離音不是個喜歡瞎聯(lián)想的人,但走在這條河道上, 她情不自禁地就會想起喪葬、死人、輪回、黃泉、陰曹地府……這樣亂七八糟的事。 才剛想起這樣的事, 離音就發(fā)覺腳下的土地質感有些軟。這樣的軟還跟濕軟無關, 它要來得更蓬松些,就像是……就像是一腳踩在新挖出來的松土里似的。 離音忽然覺得有些腳冷,還有些心涼。 下一刻,一股突如其來的力道拉住了她的腳踝。 離音面無表情地往下看,在自己黑色的靴子外,看見了一截白色的手骨。 這手骨直直從地里探出,還沾著點泥土的痕跡,瘦削而蒼白,正死死咬合住她的腳踝,模樣又猙獰又陰森。 一股涼氣隔著靴子直往離音的皮rou內鉆去。 離音面上的神情更冷了。 她冷冷盯著腳下這枯骨看了半晌,“放開!” 這枯骨咔噠地動了動,似是猶豫了下,竟然真的放開了。 擺脫了這忽然攔路的枯骨,離音抬起頭。 灰沉沉的河道盡頭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盞綠色的燈。這燈的顏色實在太過特別,綠油油的,還亮得不同尋常,將整條河道的前路都籠罩在綠光下,鬼氣森森的,看得人心里發(fā)寒。 雖然氣氛詭異,但這綠燈卻似是給了什么信號,它一掛上,離音眼前的河道上就漸次出現(xiàn)一座座碑石,一直蔓延到看不清的綠光深處。 它們安靜立在河岸上,格外沉默,格外孤寂,看起來更像是一座座墓碑。 綠光,河水,墓碑……氣氛更加陰森森了。 便是一直不曾害怕的離音,這會兒都罕見地遲疑了下。 但她很快又被另一事吸引了注意力:這些碑石上……有字! 有字,就有線索了。 她也許能從中得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離音這會兒也不急著去追那道氣息了,而是停了下來,就近看起了碑石上的字。 第一座碑上的字是用刀刻下的,有些凌亂,似乎刻字者自己的心緒也是亂紛紛的。 離音凝神看去,看見了一首詩: 辛苦修道老來成,塵緣斷絕成孤身。 往昔功名載史冊,當年熱血尚存溫。 飛鳥仍在良弓藏,狡兔未死走狗烹。 …… 我求長生十萬載,長生將我比浮塵。 今日橫刀向天地,敢問匹夫無姓名? 離音看得眼皮子一跳。 只從這詩的內容來看,留詩人的詩作水平實在一般,但情感卻很濃烈。 他說他辛苦修道,至老方成,塵緣已經盡斷,如今只剩孤身一人了。他當年也曾立下過汗馬功勞,一身熱血還未涼盡。如今大事未成,他的功勞卻要被人抹殺了…… 他求長生許久了,長生卻仍然不肯垂憐他,今日他就要仗著手中的刀問問天道,誰敢說他這樣的人,不配在青史上留下姓名? 從詩的前半段看,這人的身份似乎是個得不到應有待遇的將軍,可從后半段看,他憤懣不平的對象卻似乎是跟長生、天道有關。 難不成……他認為天道辜負了他? 既然如此,他又心虛什么? 離音跳出詩作的內容,只看石碑上的刀痕,眉梢輕輕一挑。 前半段詩作的刀痕深可入骨,一筆一劃干脆利落,坦坦蕩蕩??傻搅撕蟀攵危逗劬蜐u漸紛亂起來,荒文的筆畫已經亂了,可見他自己也是虛的。 倘若立身持正,天道真辜負了他,他直接仗刀問天便是了,又何必慌呢? 倒更像是……色厲內荏。 離音這般評價完,就想離開。 她還未動身,這碑石上忽然就有了變化。上面的刀痕和字忽然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抹去了,有新的荒文出現(xiàn)在原來的位置上。 這一次的荒文偏向于篆體,一字一句十分刻板,似是印刷上去的,帶著點冷冰冰的味道。 離音一愣,又凝神看去—— 劉斐潛,男,生于本源歷三百二十萬年年間,修道二十三萬年,始飛升。闖荒蕪之地試煉三次,皆敗,葬身于此,立碑為證。 離音眉心狠狠跳了下。 三百二十萬年……飛升…… 這是本源天地還有飛升時的事了。 至于這碑文……于這位劉斐潛來說,這真的是墓碑了。 方才那首詩,恐怕是他自己寫的墓志銘吧? 怪不得怨氣沖天。在他看來,恐怕天道還是辜負了他的吧?辛苦修煉一場,眼見得飛升在前,卻在這臨門一腳上栽了。 無怪他不平了。 不過……這荒蕪之地的試煉又是個什么東西?怎么從未聽說過? 看這意思,飛升之后還需要過這試煉才行? 離音凝神將這些信息都記住,而后移步下一道石碑。 這一道石碑上的字比之第一道石碑的更多,整體中正平和,似乎書寫者是個性情十分溫和的人—— 余修道十八萬載,一心鉆研藥道。兩耳不聞窗外事,于師門、親緣上辜負良多。少年時不懂親緣可貴,待藥道大成,已余孤身一人。奈何,奈何。 長生太苦,余心有戚戚,雖不竟,亦坦然。只嘆吾生而有崖而藥道精妙無窮盡,未能得窺更多奧秘,心有所憾。 然人之一生,往往不能盡善盡美。余之十八萬載,除有負身畔之人外,行事無愧于心,求仁得仁,心滿意足。 離音眼神一動。 若是只從這一段來看,這倒是個難得正直的人。 離音又在原地等了片刻,很快,這碑文上的荒文又刷新了—— 藥千言,男,生于本源歷三百一十五萬年間,修道十八萬年,始飛升。闖荒蕪之地試煉兩次,敗一成一,立地飛升,立碑以紀。 這竟然是個飛升成功的人。 所以,這碑文其實是紀念所用的,倒不一定是墓碑? 這藥千言的生辰比劉斐潛要早,如果整個碑文都是按照時間排序的,豈不是到了盡頭……幾乎可以追溯到整個本源天地初立了? 那么整個本源天地飛升前后的變化,是不是就可以窺見了? 當年她看到的那幾個綠色的棺材究竟為何存在于那個微妙的地方,是不是也可以弄明白了? 離音這么一想,心跳忍不住都快了一拍。 她抬腳往下一個石碑走去。 —— 離音在這奇怪的河道旁看碑文看得入了神,渾然不知外界,沈談已經快急瘋了。 沈談一直對離音祭淵之前看著天空出神的事耿耿于懷,祭淵一結束,將俗事交付完畢后,她直接去了離音所在的寢殿,想當面問問她當時發(fā)生的事。 這一去才發(fā)現(xiàn),離音竟然已經歇息了。 離音于沈談而言是失而復得的珍寶,是掌上明珠,是她如何寶貝都不能夠的。這些時日以來,離音的些許小癖好沈談都熟記于心,連離音平日里慣常的作息時間她都記得牢牢的。若是按照往日來看,這個時間點,離音根本就不該在睡覺。 沈談也想過也許是今日離音剛施展了賜福術累著了,便想著小心叫醒她。 這一叫才發(fā)現(xiàn),離音竟然叫不醒。 當娘的心思都縝密,沈談小心試探下很快就發(fā)現(xiàn),離音根本就不是歇息了,而是意識出游了,不知去往何處。 意識出游不是一件小事,沈談直接喊了應川、道師和梟老一同前來,說起了她的猜測。 道師聽完后,沉默了片刻,總結道:“所以君上的意思是,少君是去了荒蕪之地?” 沈談點頭,“再不可能是別處了。” “那您是如何想的?” 沈談看了應川一眼,道:“我想去尋她?!?/br> 梟老面色一變,“君上不可。” 他的反應激烈得出乎沈談的意料,她皺了下眉,“我會小心,不攪擾前輩英靈的,這一點梟老盡可放心。” 道師卻看向應川,眉頭微微動了動。 若是真不得不去荒蕪之地,誰去都不能是沈談去的。這一點,別人不清楚,應川卻是知道的。 這會兒就看應川能不能攔下沈談了。 應川看著沈談,“你不要著急,阿音修為尚不夠飛升,便是去了荒蕪之地,頂多也就是誤入罷了,不至于有什么意外的……” 沈談剛皺起眉,又聽得應川繼續(xù)道:“你身份不同尋常,族地外還有大批人妖魔的聯(lián)軍想著對于我族不利。待祭淵盛典之后便是決戰(zhàn)了,屆時排兵布陣皆需你坐鎮(zhèn)。你還是不要冒然離開為好。所以這一趟,不如就我去吧?!?/br> 沈談面色微變,“不行,你身上可還有傷?!?/br> 她說到這里,口氣強硬了幾分,“祭淵盛典還有幾日功夫,我會在決戰(zhàn)之前趕回來的……” 應川面色不變,“可阿音的朋友們會提前到的,屆時你身為淵南王君,不好不出面。再說了,你不是還想跟他們問問阿音以前的事嗎?雁津樓的那位叫柳謙的小輩對阿音的事知之甚詳,你不是想和他聊聊嗎?” 這話一出,沈談果然就有點猶豫。 但她很快又下定決心,“不行!阿音的事何時都能問得,你卻不能冒險,還是我親自去為好……” 應川拉住沈談的手,神色似是有些無奈,“你既擔心我的傷,就該知道保重自己才是。更何況……” 他頓了下,“荒蕪之地非召不得入,這是前代王君留下的戒律,你難不成忘了?” 道師和梟老也勸:“請君上三思……” “可阿音……” 沈談這話沒說完,就隱約若有所感,忽然又看向離音。 正閉目打坐的離音隨之睜開了眼,臉上的神情格外凝重。 ※※※※※※※※※※※※※※※※※※※※ 下周有一系列開學前的活動,從周一到周五,不得缺席,所以更新有可能跟不上…… 這兩天我看看能不能攢點存稿,會盡量不斷更的。 晚安啦~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 弟弟,生日快樂,一路、刺猬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