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尤里安站在潮濕的地面上。和周圍匆忙頂著衣服或是其他什么躲雨的人不同，她只是直愣愣地站在那里。

    她走到角落里，蹲下來，那里有一只同樣濕漉漉的小狗，更準(zhǔn)確的形容是一條營養(yǎng)不良的野狗。它渾身臟兮兮，有一半的臉被孩子用石子惡意地砸爛，rou已經(jīng)變得腐爛發(fā)臭。

    有人停下來，說著：“啊，它真的好可憐啊?！?/br>
    “是誰把它傷成這個(gè)樣子？”

    “要是有人能夠帶它去治療，給它一點(diǎn)食物就好了?！?/br>
    人們停下來，這么說著，卻沒有一個(gè)人走上前去抱起它。

    “真惡心?！庇壤锇怖淅涞乜粗籽┩踝?，說著。

    “尤里安你啊，雖然看上去很冷漠，但有時(shí)候會表現(xiàn)出來一種特別的溫柔，所以非常擅長在不經(jīng)意的時(shí)候讓對方抱有期待呢?！贝笊窆賹χе鴷鴣碚埥虇栴}的尤里安說。

    “讓別人抱有期待不是一件好事嗎？總比什么都沒有空蕩蕩地活著好吧?！庇壤锇残α诵?。

    大神官慢吞吞地說著：“有時(shí)候，給別人希望并不是什么好事。因?yàn)椴皇敲總€(gè)人都是圓滿而充滿希望的。如果某一天，尤里安你遇見了一個(gè)什么都沒有的家伙，也給予他同樣的對待的話，是會被對方誤解的?！?/br>
    “就像在海里的游魚從來不會在意海水是多一點(diǎn)還是少一點(diǎn)，但是如果是在沙漠里的一只小蟲，你無意間的一滴水就有可能會讓它活下來?！?/br>
    尤里安不理解地皺了眉：“那不是很好嗎？我救了它的命?！?/br>
    “你是救了它，但在那之后要怎么辦呢？它已經(jīng)嘗到了從你這里能夠輕易得到水的甜頭，已經(jīng)無法再習(xí)慣之前的干渴了。”大神官反問，“把它帶走？它是沙漠里的生物，根本無法在別的環(huán)境下生存。更何況你只是無心之舉，根本就沒有想過以后吧？”

    “‘有那么一瞬間覺得自己將要得救了’——讓對方冒出這種想法，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而當(dāng)這種想法出現(xiàn)的時(shí)候，才是悲劇的開始?！贝笊窆俾卣f，就像是在用水慢慢溺死一個(gè)人，“尤里安，對你來說，最好還是不要輕易地去施舍溫柔為好。你生長在一個(gè)缺愛的環(huán)境里，但又偏偏沒有依靠任何人的愛成長起來，所以你既無法理解同樣缺愛的人，又會被對方同樣的境況吸引著想要給予溫柔?！?/br>
    “就像是看到了可憐的小動物你就會想上前抱一抱它一樣。但是接下來的事情沒有人對你做過，所以你也不知道如何對別人去做。換句話來說，你只知道給予干渴的花朵一點(diǎn)露水，卻不知道如何持久地栽培它。”

    那些用水絞成的繩索緩緩沿著大神官吐露的字句爬上她的脖頸，一點(diǎn)一點(diǎn)收緊：“正因?yàn)槟闶峭瑯尤睈鄣娜耍瑢δ銇碚f更不可能把自己本就少得可憐的東西分給他人。所以你會說：‘啊，我已經(jīng)給了他一個(gè)希望，一個(gè)機(jī)會，他會自己站起來的。因?yàn)槲乙粋€(gè)人也是這樣活得好好的’?！?/br>
    “但不是所有需要被愛的人都和你一樣，尤里安?！?/br>
    “要是你遇上了某個(gè)和你完全相反的人，你的溫柔會成為最大的殘忍。”大神官望著窗外的落花，“因?yàn)橹灰獓L過一點(diǎn)甜頭就會貪婪地索要更多。既不能滿足自己越來越大的欲望，又無法回到從前，這就像是把對方的心掏出來捏碎又?jǐn)S還給他。”

    “那樣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讓對方抱有期望?！?/br>
    尤里安蹲下來，眼珠盯著那只小狗，它的眼中倒映出自己的身影，那樣清晰明了，像是被烙印在眼睛的虹膜上。

    她輕聲重復(fù)著：“真惡心?！?/br>
    人們還在圍觀者，說著同樣的話：“真可憐啊，它都不知道自己是那么可憐，連真正像個(gè)東西活著的日子都沒有享受過?！?/br>
    尤里安伸出了手，摸了摸它的頭，留下了自己的食物。她把自己里面還未淋濕的衣服扯下來，披在它的身上，只穿著一件外衣走出了人群。

    她沒有回頭，也沒有再回到同樣的地方。

    現(xiàn)在，它才真正地變得可憐起來。

    【我并非是能夠拯救你的人】

    “就算你求我，我也不會救你，就算世上的人全死光了我也不會接受你。”尤里安喘著氣，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她居然還能笑出來，嗓子“嗬”、“嗬”地發(fā)出氣音。

    【無論哪一個(gè)都好，只要不是我】

    “因?yàn)槟悴恢档谩！?/br>
    【因?yàn)槲乙呀?jīng)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這樣自以為是地施舍溫柔的樣子

    ——是有多么地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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